一 生 有 多 長 (十五) |
送交者: 譚竹 2003年08月20日16:49:49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1984年11月4日
我漸漸愛上了這所學校,老師水平是一流的,很負責,教學認真。各種設備齊全,做試驗每人都有一套器具。同學都很刻苦,學習自覺,校風很好。 而且,這所學校非常大也非常美,房子都是老式的,寬大古樸,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校園內種滿了花草樹木,有兩個大操場,還有好幾個湖泊,最大的一個就在女生宿舍後面,我們常去湖畔背書。 我們稱它為碧湖,因為它非常綠,可能是湖中長有許多浮萍的原故吧。湖面常常有霧,飄着零落的黃葉。岸邊長着許多的竹子,沿着湖岸有一溜草坪,草坪的中間有一口長滿青苔的枯井。 每當我坐在草坪上背書,抬頭望着遠處起伏的群山,便會在心裡生出許多感激:能在這樣美麗的地方念書,是多麼大的福氣呀! 可是我的成績並沒有什麼提高,婷兒就更不用說了,整天和徐天天泡在一起,哪有心思學習。奇怪的是徐天天的成績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婷兒有時會望着天空喃喃說;不知道前世做錯了什麼,落到這麼個下場。她的下場很好呀,在這麼個如詩如畫的地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還要發這樣的感嘆,真是無病呻呤。也許她是指成績仍是不好,有可能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學,不能繼續和徐天天在一起。不過那是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會怎麼樣。我認為她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她不知我有多羨慕她,因為她有人寵愛,而我沒有。
1984年11月15日
今天上英語課,許琳琳抱着一本小說猛看,把課本豎在面前擋着。她維持這個姿式很久,英語老師便注意到了,悄悄的走了下來。我坐在她後排,忙伸腳踢了她一下,她如夢初醒,急忙將書拿下來從桌子底下遞給我。然而這一切並沒有能逃過老師的眼睛。她徑直走過來,將書從我手中拿了過去,見我們這麼明目張胆的聯合對付她,氣得臉上的肉都在抖。(她長得很胖,但是相貌頗美)這位胖乖胖乖的老師大喝一聲:“許琳琳,起來背第三段!” 許琳琳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單詞。英語老師哼了一聲說:“你這是在背單詞還是在背課文?搖搖,你接着背第四段!” 我慌了神,背了兩句就卡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何韋。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的老師,低下頭小聲念叨了兩句,老師立刻喝道:“誰是搖搖?!”他只得閉嘴。 英語老師冷冷地將我打量了一下,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着我說:“不會?你本來就不該到這所學校念書,當然不會!” 這句話立刻把我打倒了,是,我是不該到這所學校來念書!但這不是我的錯!我本是個平凡的人,是他們非要加重任在我身上!也許讓我自由發展,既使不是個成績優秀的學生,還可以是個快樂的人。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是! 英語老師繼續說;“難道我們不是為你好?不是為了挽救你?你這樣放任自己將來有什麼出息!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淚水迷糊了我的眼睛,啊,挽救!我成失足青年了!十幾年來我一向是循規蹈舉的好孩子,只因成績平平,便受到如此歧視,竟然要人來挽救了! 何韋拉我坐下,我只覺渾身冰涼,難道我就這樣輕易地被下了定義,永世不得翻身? 下了課,大家都來安慰我,七嘴八舌地說:“英語老師太過份了,怎麼能這麼說呢?”“比你成績差的也沒這麼說過,明明是歧視嘛!” 我很感動,“謝謝你們這麼說,不過我成績的確不好,也怪不得別人瞧不起。” 婉蘭說:“你既然自己知道,就應該努力嘛,不為父母也為自己爭口氣呀。一天只知道悲嘆!” 也許是替意識里拒絕吧,也可能是逆反心理作怪,越要我學越學不進去。明意識里又知道這樣不對,我真是發愁得不得了,不知道拿自己怎麼辦才好。 大家安慰了幾句,紛紛回到座位上去。又上課了,我沮喪不已,一句也聽不進去。正在煩惱,何韋推過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別放在心上,別灰心,別自暴自棄。我十分感激,抬眼看他,他微微一笑,剎那間我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放學了,雲雁約我到碧湖複習。我怏怏的看不進去,拔了一把草玩。溫和的太陽照着,暖洋洋的,如果沒有學業的煩惱,在這美景里一切將是多麼完美無缺。 雲雁偷偷看我一眼,也放下書,“別為英語老師的話煩惱,人家對你的歧視其實隱藏了妒嫉,你的煩惱,可以說是有優越感的。” 我一怔,還從來沒有人這麼分析過呢,忙聽她說下去。“也許你會想,做一個平常人家的孩子多好。那麼你願意生在我家嗎?我是私生子,媽媽帶着我嫁給近郊一個農民,後爹與後哥哥對我們很不好……我如果不是因為藍球打得好,也進不了這所學校。人家對我的歧視才是真的。” 想不到她竟把心底的秘密坦言相告,我心頭一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想說些什麼勸慰她,一時又說不出來。 她笑一笑又說:“當初你來的時候,李老師那樣巴結你,你還未到就在班上說,有個禮大官的女兒要來……我們都很反感,以為你一定是那種傲慢嬌氣的小姐。沒想到你和我們一樣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而且還……還很自卑。別人說你清高不理人,我知道其實是膽小怕生罷了……”她停了停,突然真誠地說:“既然我們一樣寂寞,就讓我們做好朋友吧!” 還沒有人這麼理解我呢,我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連連點頭。伸出手,我倆拉了拉勾,又拍了一下。她笑了,要送我一件禮物做紀念,拿出一個織綿袋子,叮叮鐺鐺倒出許多小玩意兒。我一眼看見了一對小紅辣子飾物,就開玩笑說:“就這個吧,我倆一人一個,以後重逢時先對上了才相認……” 誰知她驀地紅了臉,半晌道:“既然我們是好朋友,我也不瞞你,這是一個我喜歡的男孩子送我的。他說我性子急,就象這辣椒一樣。他自已最愛吃辣椒了……” 我忙說:“那我不要了!嗯,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我認不認得?” 她長長地嘆口氣,“還是不說的好!” 看着她黯然神傷的樣子,我好生奇怪。
1984年11月26日
周未我回家,見家裡來了客人,是那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叫陳什麼來着。我在家裡碰見過好幾次了,她正在和父親喝酒,我叫了一聲陳阿姨,坐下吃飯。 席間她和父親談得甚是投機,父親興致很高。我有些不舒服,默默地吃着飯。我不喜歡她,每次她一見到我就滿臉堆笑地招呼:喲,小公主回來了!誇張作做的熱情,俗艷的打扮都使我反感。聽說是父親落難時結識的,現在父親復職她來求他調動工作。 媽媽還在廚房不停的忙,把菜一碗碗的端上來。廚房離得挺遠,中間隔一個老長的過道,她怕菜涼了,每隻碗上又扣了一隻碗,端上桌後才揭開。 父親酒已喝得差不多,媽媽想替他盛飯,他伸手把她擋開說:“不要你盛,要小陳盛!”媽媽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小陳早已乖巧地盛了飯送上來。 我看着繫着圍裙忙得滿頭是汗的媽媽,心裡非常難過,飯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走到走廊上。 奶奶坐在走廊上剝菜頭,我問道:“那個姓陳的是不是經常來?” 她道:“是啊,他倆喝酒,你媽象個傭人似的在一旁伺候。”停了一停,她又輕輕說:“你媽是個呆子。” 不,媽媽不笨,她只是心太善,太淳樸。 我不想呆在家裡,又沒地方去,就只好站在走廊上。暮色漸漸降臨,大院裡圓形的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在蒼茫的暮色里,象一隻只巨大的飽含淚水的眼睛。
1984年12月11日
今天英語老師別出心裁,要四個大組各推選幾個人用英語表演《漁夫和金魚》。 講台上三大組正演着,英語老師背着手笑咪咪地在一旁看着,下面四大組忙得亂七八糟。舒欣對肖杉催道:“還不快點,三組要下場啦!”她任旁白,肖杉扮妖怪,徐天天扮漁夫。 肖杉手中抓着幾條紗巾,一手拿着毛筆,愁眉苦臉地說:“這墨怎麼這麼臭啊?叫我怎麼畫!”提着毛筆不肯動手。 舒欣說:“這是古墨,年代久遠,當然不怎麼香啦!湊和着用吧!” 許琳琳不耐煩,抓過毛筆想往他臉上畫。正鬧作一團,三組下場了,肖杉忙拿過毛筆,抓起一堆紗巾躲到講桌下。開始了,漁夫先出場,煞有其事地捧着做道具的熱水瓶,裝模作樣地瞧了瞧,又搖了搖。扮妖怪的肖杉還不出場,徐天天只好又把熱水瓶瞧了瞧。舒欣說完了旁白,沒了詞,在一旁干着急。 正當徐天天再去搖水瓶時,伴着嗚嗚的音響效果,肖杉旋轉着從桌子底下冒了出來。他頭上扎着粉紅的皺紋紗巾,一件衣服攔腰拴在腰間,身上披滿紗巾,臉上用“古墨”畫得烏煙障氣,兩道眉毛豎到天上,嘴角畫了兩撇八字鬍,倒也頗象妖怪。 隨着他的亮相,下面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笑聲,更有人大聲喝彩。這麼一捧,肖杉飄飄然起來,咧了半天嘴才蹦出幾個結結巴巴的單詞。舒欣急了,湊過頭小聲提示他,才順利接下去。待得演完,肖杉一身又臭又髒,一身的紗巾東一塊西一塊,飄飄揚揚,大家忍不住又笑一回。 因為妖怪扮得很精彩,四大組理所當然地奪得了這次英語劇表演第一名。我轉頭看時,舒欣正忙着替肖杉御裝,他紅着臉低下頭,用紙使勁擦着臉上的墨,弄得一臉烏黑,舒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後排的雲雁卻怔怔地看着他倆,見我注意她,忙將眼垂下避開。 我覺得有點奇怪,她這是怎麼了?不過我很快就把這事忘了,和她們興高彩烈地聊起天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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