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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南大
送交者: zkde 2003年09月16日19:08:4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記得我剛畢業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上班,見了什麼人都喊“ X老師”、“ X長”。
辦公室里有個女士,她很漂亮。我屬於喜歡和漂亮女士套瓷的人,所以在小心翼翼之
外,鼓起勇氣問了她很多問題。她早我畢業十五年,當我詢問她是否看書和看電影的
時候,她回答說:“已經十年沒有看書和電影了。哪裡有時間呢?生活那麼忙。”我
當時覺得全身的血冰涼,生活果真那麼可怕?試想我有一天結婚生子,忙得象一團團
亂轉的陀螺。我穿着煙灰色的夾克,推着28寸的鳳凰自行車,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頭。
那是什麼一種感覺?陽光照耀在我的禿頂上,頭髮一根根落下來?我的全部注意力都
在車前面的筐里,感覺大白菜今天又漲了兩分遠比三聯出的新書重要?
  生活也許需要很多如此專著的中年漢子,但是我覺得我沒有必要成為其中的一個。
這是生存,根本不是生活。每天入睡前,我都非常驕傲。因為我還象個上學的頑童一
樣,熱切的希望明天早點到來,學校里可能有新鮮的事在等着我,我和小強還得打一
架,旺財答應了今天要帶小烏龜來給我看。和二十多年那個學童一樣,我沒有一天改
變過。
  我總對明天的到來充滿了渴望,因為在明天裡,我可以去買一本有意思的書,小
跑着回家去看。
  我可以去買一盒 VCD,欣賞《珍珠港》或者是《失聲尖笑》。
  我可以去到遙遠的西山,在森林的懷抱里,點一隻煙,看昆明的燈火在飄浮。
  我可以去澄江撫仙湖度假,在湖邊點上篝火,喝上幾瓶苞谷酒,大笑大叫,象個
瘋子。
  甚至,我只是到通向不只名去處的高速公路,在某個橋頭向夕陽揮手。
  或者在跑道盡頭的草地上躺下,看着飛機從自己頭頂飛過,用彈弓去打。
  所有的明天都是那麼吸引人,所有的今天都是那麼的豐富多彩。茫茫的人生路,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走過的。我希望在這廣袤的天地間,會有我飛快奔跑的背影,和
我快樂而癲狂的笑聲。現在,我繼續寫我的帖子,這也是我的快樂的一部分。但是,
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希望昔日的同學看見,不再等待有回應和共鳴。
  每個人的生活道路不同,我無法去責備誰。我是個瘋狂的人, NUT。我們彼此在
畢業那一天開始,其實就已經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在我心裡,依然覺得南京大學
的歲月是美好的,那時候的青春是美麗的。我會寫下來,會大笑,會蹙眉,會流淚,
別理我,我只是為我自己。
  我在1993年投考入南京大學,是埔口一期的學生。1997年,香港回歸的七月,告
別了母校。再過一個月,我就已經工作四年了。
  在母校的四年裡,一直在抱怨。抱怨伙食太差,抱怨宿舍條件太爛,抱怨校圖書
館的書太少,抱怨漂亮的女生都被人先一步掐了。那時候,做夢都想儘快畢業,逃回
我四季如春的家鄉。畢業看似遙遙無期,但是我現在居然已經畢業四年了。聽說大學
同學裡,生了孩子的都有了。真的到了社會上,雖然混得人模狗樣的,夜夜笙歌,卻
總找不到大學時代的那種美好的感覺。現在的我,比當窮學生的時代日子好過多了,
再不抽廉價的大橋香煙,再不喝簡裝的洋河大麯了。面對着金裝紅塔山2000,激光防
偽的五糧液,卻怎麼也興奮不起來,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我翻出畢業留言冊,找出那些老照片,甚至尋到了印有北大樓的筆記本,看着它
們,覺得傷心欲絕。這時我才發現,當年急欲逃走的我,其實早在心裡埋下了懷念母
校的傷痛。隨着歲月的流逝,母校的魅力終於一點點顯露出來,而我心頭的傷痛也就
一天天嚴重起來。我終於會發夢,夢見我又回到了南大,回到了北大樓下。夢醒的時
候,那種思念的傷痛無比清晰,象是巨槌敲打着我的心房。
  我很早就做了網蟲。在網絡上流浪的日子裡,我最想見的就是來自母校的人。不
為了什麼,只是想問一問他們:紫金山的落日遠了,玄武湖的荷花凋零了,雞鳴寺的
鐘聲沉寂了。你們在做什麼呢?我的學弟學妹們?南園的林蔭路是否依然?北大樓前
的草坪上是否依舊人潮洶湧?情侶們是否還是相擁而過,甚至說着我們曾經說過的相
同情話?
  我在OICQ的聊天室里找尋,在網易的社區里搜尋,在5460的花名冊上似夢似真,
在小百合 BBS上等網頁展開到天明。我象離開了水的魚,翕張着嘴,尋找潤澤;象溺
水的人,重出水面,如此貪婪的呼吸。我渴望聽見哪怕一點點消息,一點點關於母校
的消息。
  我的母校沒有北大和清華那樣的顯赫聲名,甚至也沒有一個顯貴出自南園。她曾
經是國立中央大學,這就是她的原罪。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年風雪交加的元旦之夜。
先校長曲欽岳先生在校廣播裡致新年賀詞和辭職聲明:“國家對教育口惠而實不至,
我已身心疲憊,萬難繼續校長的工作。”當時,國家教委承諾給予興建埔口校區財政
撥款,而最後卻不見下文。母校在萬難之下,毅然借款完工,卻因此背上了數千萬元
的巨債。甚至有傳聞說要賣掉南、北兩園,籌措必要的資金。《南大報》全文登載了
先校長曲欽岳先生的辭職文告,一片黯然。
  就在這種變亂紛呈和篳路襤縷的時局下,我作為埔口一期的學生,開始了在埔園
的學習。到今天為止,我都不喜歡埔口。記得當時我抵達南京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校車把我們送到江北去,看着一路上黑黢黢的景致,讓人懷疑是否走錯了方向。等到
了埔口校區,兩扇大黑鐵門在車後緩慢而沉重的合上的一瞬間。我的心在“呯”的一
聲中,沉到了底。毫無疑問的,我覺得這裡與其說是一個學校,倒不如說是一所少年
犯管教所。而隨後的半軍事化管理,也證實了我的這種預感。
  那時候的埔口,整個象一個巨大的工地。我們在校園裡軍訓的時候,整夜都可以
聽見電鋸的聲音。甚至到正式上課了,走廊里還是堆放着很多建築材料。最令人絕倒
的事是一位仁兄,他老人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在教學樓里急速奔跑,而他好象對玻
璃門並無一點概念。。。。。。第二天我們去看事故現場的時候,只看見玻璃門上碎
出一個人形,一地玻璃,還有明顯的血跡。《南大報》專門就此寫了評論文章,指責
有關單位的疏忽大意。很快的,所有玻璃門上立即出現了彩色貼紙。
  一種叫輔導員的奇特生物突然降臨到我們中間,在習慣了十二年的班主任後,這
些剛從學校畢業就直接由學生而曜升為管理者的人,給我們吃盡了苦頭。不知道為什
麼,他們的臉上總不見一點笑容。而且,在其他系裡,更流傳着恐怖的故事,說輔導
站怎麼怎麼厲害,如何如何變態。我們大氣系和數學、哲學三個系組成了第三團總支,
輔導員是著名的蔣恩來同志。小蔣同志長着翹翹的睫毛和鼻子,一頭捲髮,看上去溫
柔無比。此公給我們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他是如此介紹自己的:大家好!我是你們
的輔導員,我姓蔣,蔣介石的蔣,恩,周恩來的恩,來,還是周恩來的來。他一口南
方普通話,又快又急,我們一百多個人聞之大笑。過了幾年,等我看了周星弛的《國
產 007》聽見“飛是小李飛刀的飛,刀是小李飛刀的刀”時,終於明白,小蔣同志的
先進之處。
  相比其他輔導員,小蔣同志還算和善,不過也找過我的麻煩。那是98年的新年附
近,校區里草木枯槁,北風呼嘯,空氣里還總帶着揚子石化飄來的硫磺味道。面對如
此蕭瑟的景象,每個人都很想家。當時,全校只在每個宿舍下有一台電話,要通過校
總機房來轉。大約是機房人的心情問題,我家人打的幾次電話都被封殺。當他們終於
接通我並告知這情況後,我簡直怒不可遏。當晚就寫了一張大字報貼在一食堂前的報
刊欄里,記得我說:“千里求學,苦於思鄉。何至於荼毒若斯?”(那估計得算我的
第一個帖子:-))我立即就被校奸出賣。小蔣同志找我談話,問我究竟想搞什麼搞?
並且表示,已經保我不住,校區主任想和我談談,要我深刻反省。當時他一臉嘆息遺
憾,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後來,不過交了一份檢查了事。小蔣同志在我離開南大的時
候,已經榮升了。不知道現在是否真的“蔣介石的蔣”?先校長中,蔣中正可是其中
一位啊!
  既然開始了學習生活,重點自然轉移到生活上去了。男生五舍和女生四舍是面對
面的兩棟,因此又了很多趣事。五舍的人在陽台上,就可以一覽四舍的無邊春色。不
知道是哪一天開始,五舍里各個樓層都配置了大量望遠鏡。一到熄燈,一群光着梁子
的兄弟就那手電往對面射。有時候,對面的女生用電筒或者是照相機回應過來, 5舍
頓時爆發出一片狼嚎。輔導員老師聞聲出來指責,居然立即被上百把電筒照在臉上。
歡呼聲、掌聲如雷鳴一般。這事的結果是:所有的電筒和望遠鏡都被沒收了。還記得
四舍四樓( 408?)有一北京籍周姓女生,據說是南京大學埔口校區的金陵12叉之花
魁(當時軍訓的時候,就已經評比出了金陵12叉,不是釵)。此人在夏日炎炎之時,
常穿着極為暴露的衣服,在宿舍里打轉。引得對面眼球暴出,鼻血狂噴,怪叫聲連綿
不絕。
  埔口周圍都是農田和魚塘,我們就到埔口鎮買來了魚鈎,把自行車輻條磨尖做成
魚叉,開始了我們的知青生涯。一般是在 5點鐘左右,釣魚組的人就出發了。一是趁
這時候守塘人睡得熟,二來這時候的溫度不太高。他們曾經創造過一個記錄,用一米
五的竹杆,釣起了一斤的魚。龍蝦組在十點左右出發,由於中國農業部的失誤,我們
引進了一種美國產的螯蝦。此種怪物性格兇殘而貪婪,貪吃而愚蠢。只要有水的地方
就能繁殖,而且在田埂上大打其洞,把水田變成了旱地,南京的農民恨死了這種蠢東
西。一見我們,知道是去釣蝦,他們立即熱情的指路,把我們引到螯蝦最多的地方。
獒蝦非常好吊,用肉皮或者小青蛙栓在繩上,放進水裡。不多時你就看見水面有了動
靜,紅色的大螯在水下揮舞,直接把繩子拉上來就成了。多的時候,一塊肉皮上能有
三四隻呢。有的時候,它們也會鬆了大螯。逃回水裡。但是由於它們是那麼的愚蠢和
貪婪,你在原來的地方重新放下餌,釣起來的往往還是它。正因為這樣,一天的收成
能有兩大塑料桶。
  龍蝦組在釣蝦的同時,青蛙組就去用魚叉叉青蛙。一位來自吳縣的錢英龍同學,
可謂是箇中高手。我們還什麼都沒看見的時候,他已經大喝一聲“中”!魚叉脫手而
出,直飛前面某個地方,牢牢的釘在青蛙的後腿上。我從來都無法很好的使用魚叉,
只有一次,我叉中了一條水蛇,頗引以為豪。其他各組自行尋找吃的,在村子裡有一
片桑樹,他們經常吃得嘴都紫了,才帶回來一小捧桑葚。最搞笑的是,他們去地里偷
萵苴回去涼拌,還美其名曰:借菜。呀日被一農人狂追,其中一個拖鞋都被追飛了。
那農民追上他,看着驚魂未定的他,氣喘噓噓的說:“同學,你們挖的這幾棵太老了,
不好吃,我帶你去拿幾顆嫩的。你別跑那麼快啊!”
  等回到宿舍,大廚當然是我。宿舍里不允許生火,但是管理員被我用一包煙搞定
了。(是否凱迪的和菜頭?)大廚創造性的發明了紅燒龍蝦肉,清炒小龍蝦,青湯田雞和

糖醋魚。一群男女生吃得大呼痛快,一直到後來的珍珠泉和紫霞湖燒烤,都是任命我為首

席廚師長。在埔口的一年時間裡,學習沒有什麼進步,但是我的廚藝卻大大的上了一個台

階。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餓。一群人簡直如同是餓癆病患者,見什麼都吃。從家

裡帶來的油辣椒,開始的時候,南方的同學都表示不吃辣的。但是等到後來,他們下手
比我都狠。甚至到今天,我在惡夢裡都能看見他們天大地大的調羹向我飛來。
繼續。。。
我的記憶里,埔口的生活真的非常象知青。但也有值得記憶的景色,在操場邊,
夏天夜裡的時候。你能看見螢火蟲。它們順着上升氣流,飄忽不定的飛上天去。那種
美麗的螢光和流線,讓我一直難忘,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在操場的另外一邊,是我
們的植樹區,也是校衛隊掃蕩情侶的沙場。秋天的時候,長草過頭,裡面埋伏了很多
情人。有人還起了個名字:情人谷。在情人谷外,靠近操場的地方,有一棵樹,團團
如蓋。我曾經在炎熱的夏日裡到樹下溫書,那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在埔口溫書的經歷。 
  在98年春節前的一個晚上,大家的思鄉之情達到了頂峰。我在12點左右,跑到陽
台上。全校區一片漆黑,北風划過樹梢,發出尖銳的嘯聲。我扯開喉嚨唱張楚的《姐
姐》。等唱道“姐姐,我要回家”一句時,幾乎所有的男生宿舍里都傳出一樣的狼嚎
般的歌聲,到了最後,簡直聲震四野,我淚流滿面,這是最值得記憶的事。
  這就是我在埔口的歲月,埔口就是那麼個地方,一個囚禁了無數青春和熱血的田
院。
  埔口最後似乎成了我們所有人心頭難以揮去的痛。我們最美好的青春,居然是在
那樣的高牆之後度過。埔口孤單單的站在長江的北岸,大鐵門封鎖了一切試圖穿越的
嘗試。當最激昂的青春無從揮撒,熱血被禁錮在四方的天空下,誰會對此心滿意足,
誰會在回憶中無動於衷呢?只是一道鐵門,一道鐵門,就殘酷的把我們與夢想中的大
學城分隔在世界的兩端。
  記得剛開學,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總聽得頭頂人聲鼎沸。抬頭望去,卻發現教學
樓頂上站滿了人。甚至在休息的時候,依然有人會爬到行政樓和教學樓的天橋上。他
們在幹什麼?他們在眺望。教學樓是唯一可以攀爬的地方,能看見遠方的景色。向南,
其實最多能看見泰山新村。長江上一年四季總是水氣迷蔓,哪裡可以見到南京城的景
色呢?在記憶里爬樓是件有意思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非常傷感。那時候,我
們對新世界的嚮往,只能是登高望遠,登高望遠而已。
  人在孤獨中總會想抱成團,於是林林總總的同鄉會在一夜之間出現了。海報亭里
一到周末,所見的全是同鄉會召集人馬的招貼。我只參加過昆明和四川同鄉會。因為
我能操多種方言,其中四川話最為流利,所以經常隨了本系的人冒充四川人,到處騙
吃騙喝,順便還可以看看漂亮的四川妹妹。妹妹最終沒泡到,但是畢業的時候,居然
分了我一份四川同學通訊錄,菜頭之變色龍可見一斑。其他的同鄉會的情況我不是很
清楚,參加最多的是昆明同鄉會。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同鄉會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居
然是大家說昆明話。我因為能講很多昆明話中最俚俗的土話而倍受歡迎。經常我講出
家鄉一句土得掉渣的話,大家立即歡呼鼓掌,說是很正宗,好久沒有聽過了。在鄉音
里的鄉愁,往往使這樣的聚會持續很久。
  同鄉人大家溝通自然方便,但是一個系裡的人卻來自五湖四海,大家所操之國語
簡直洋相百出。記得我的上鋪,是位來自湖北紅安的兄弟。此人開始的時候,居然是
用筆和我交流。他先問我:大消里消不消叟消?我聽了二十幾遍,一直懷疑此人對中
國火藥有深刻研究,滿口的都是“硝”來“硝”去的,卻不見下文有“木碳”、“硫
磺”出現。遂用手勢請他拿筆寫字,他老人家一行仿宋體寫下來,卻是:大學裡學不
學數學?我當時就倒地氣絕,拖鞋滿天飛。另外一位仁兄是山西太原人,直到畢業都
是一口太原腔,又含糊又沖,醋味充腦。上課的時候,他的名字還很帥,經常有年輕
英文女老師請他起來念課文。他出口就是一篇打着滾翻着跟頭的老醋英文,簡直能把
人笑死。教室里笑翻了天,大家捂着肚子就往課桌下鑽。一開學,我們就欣賞了很多
種英文:四川椒鹽英語,東北菜幫子英語,陝西信天游英語。。。。。。據說北京英
語——Beiglish不錯,班裡沒有北京人,欣賞不到。但是想想“點頭YES,搖頭 NO。
來是抗母,去是夠”,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
  大家一開始的時候,彼此之間都比較陌生,所以非常之客氣。上個廁所遇見了,
也必然打招呼曰:在上廁所呢?回答也特別謹慎:是啊,蹲着呢。後來熟悉了,也就
亂開起玩笑來了。(女生不知道)大家一開始是首先交流各自家鄉的髒話,躺在鋪上,
就互相詢問:你們那地方罵人最狠的一句是什麼來着?然後做念念有詞狀,其刻苦程
度,便是文王轉世也望而興嘆。後來博取百家之長,薈萃各地之精華,大氣系提出了
男生標準罵法:“你個呆皮!我閹你就象閹只螞蟻一樣!”其語言之毒,罵人之狠,
設計之精妙絕倫,到今天我都感慨不已。誰說人民群眾不是最有創造性的呢?再後來,
每人每句都帶大學男生標準口頭禪“哇操”,根據我的統計,最高頻率出現在宿舍聊
天中,平均每一句話裡帶三個。類似:“哇xxxx今天的飯,哇操,簡直和哇操子彈一
樣!”有的還喜歡在每句話最後,意猶未盡的補上一個。畢業以後,上了一天班,我
居然徹底忘記了這種語法結構。真是奇事一件!特別記之。
  埔口的歲月里,總是讓人感覺到飢餓。我時時背誦魯智深的名言:“這幾日,口
里淡出鳥來。”開學時形成的原始共產主義迅速土崩瓦解,有人開始在半夜十二點偷
偷拿餅乾出來在被子裡偷偷的啃,幾乎被革命群眾當成老鼠打死。那時的埔口,只有
兩個小賣部,教學樓里的一放學就關了,
  食堂門口的也在飯後飛快的關門。你想在晚上買點什麼東西吃,根本不可能。埔
口吃飯的時間特別的早,大約五點半開始,不到六點就結束了。當時最可恨的就是校
廣播室的,一到吃飯時間就放張學友的《吻別》、《每天愛你多一些》等歌曲。畢業
以後,一聽見張天王的歌,還沒等欣賞,肚子就條件反射一般叫起來。張學友估計做
夢也想不到,他的歌曲居然會成為了巴普洛夫的那個鈴鐺,在埔口。
  宿舍下面開始賣方便麵了,北京牌的,五毛五一包,同時也賣火腿腸,全麵粉的。
其他的,還有北京牌方便麵和麵粉火腿腸。你完全有自由選擇吃或者不吃。我有生以
來吃過的最難吃的方便麵就是在埔口吃的,到了南園的後,我曾經在青島路的批發市
場和北京牌方便麵邂逅,當時的心情很複雜。就象是在五十年後遇見小學那個暗戀的
女生,她已經是個臃腫的老太太,因此懷疑自己當年是怎麼了?即使是這樣,你的面
條還不能保證完好無損的吃下去。日子艱難,校區的共產風越刮越厲害。尤其是那些
人緣好樓層高的人,從一樓煮了面出來,層層樓梯都有人把守,雁過拔毛,還美其名
曰:“只喝一口湯。”言辭間大有《小兵張嘎》裡胖翻譯官的“吃你兩個爛西瓜!”
的氣概。大氣系在五樓,有的人到五樓的時候,只有兩種選擇。選擇 A:喝下最後一
口湯,哭着睡覺去。選擇B:下樓再煮一碗。
  因此,那時候非常流行過生日。其實就是藉口大吃一頓。埔口裡就兩個飯館,當
時屬於嚴重壟斷行業,我那時太年輕,換了今天,我一定在網上罵得某些人祖墳冒煙。
其中一個位於校門口的山頭上,其特點是:豢養了一萬多隻蒼蠅,我當時估計是寵物。
你冒冒失失的推開門,沒有和它們打個招呼,它們能立即把你推出來。另外一個就是
所謂的風味食堂,雖然你可能忘記了它的名字,但是你的胃總能記得的。由於該食堂
上菜是以半小時一個而聞名的,所以,你要是在這裡召開生日晚宴,就得小心。往往
是酒比菜下得快,菜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酒已經喝得太高了。從風味食堂里
出來的人,沒有迎風不吐的。你受盡蹂躪的胃一定對它印象深刻。如果還有另外一個
人記得的話,那就應該是你的錢包。半小時一個菜,吃飯的人都等成狼了。見什麼吃
什麼,一個菜上來,不到五秒,就已經瓜分一空。在風味食堂最後吃下來,每個人能
吃出平常幾倍的菜來。有次,校區停電,在突如其來的黑暗裡,我就看見一圈綠光閃
閃的眼睛,女生的還有紅光在裡面,非常好辨認。
  在風味食堂,我大醉過一次。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997年11月 3日,星期一,晴。
下午體育課,我們逃到操場邊的水田裡抓龍蝦。那時候還根本不知道去釣,看着田埂
上有洞,就伸手下去摸。天可憐見,那其實是用我的肉身去試探龍蝦的真身。龍蝦一
見我的肉手下來了,哪裡還客氣,立即就夾上了。然後我一聲怪叫,順勢把手抽出來。
如是者三十餘次,可憐我一雙豬人玉手,被夾得血肉模糊。同學們為了安慰我,決定
當晚為我在風味食堂過生日,並且邀請了我暗戀女生來,以壯行色。該女生對我的兔
子(生於1975年)野心早就洞若觀火,準備對階級色狼的野心給予毀滅性的打擊。在
桌上,她冷冷的望着我,把滿腔的壓迫苦階級恨,都通過她的一雙明眸表現得淋漓盡
致。我當時手又疼,風又冷,菜不見上,過生日卻不見個笑臉,卻似乎是鴻門宴。於
是空腹喝酒,一瓶52度的洋河喝完了,又上一瓶36度的。不到半小時,我就瘋了。覺
得心裡鬱悶難當,想去跑步。連美國阿甘跑步,其實都在我之後。大家攔都攔不住,
我象瘋了一樣,跑到操場上。最後,還是被革命群眾打昏了拖將回來。第二天統計,
共失去眼鏡一副,皮鞋一隻,護身符一個。從此,失去了媽媽給的護身符,我四年裡
徹底走上了一個酒徒的道路。
  1994年的夏天,南京的溫度達到了42度。在五樓的宿舍里,一過11點,就沒有電
也沒有水。赤身露體的躺在草蓆上,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每個人幾乎都以
學習英語的名義,買了收音機。在炎熱的夏夜裡,我們徹夜開着收音機,等待着《零
點有約》節目,等待着一個叫李嬋的女人。“在如此寂寞的夜裡,你睡了嗎?朋友?
還是守在收音機前?讓李嬋陪伴你度過這一段美好的時光吧!”李嬋甜美的聲音不知
道構成了多少男生的春夢?我總覺得她那種媚到骨頭的聲音,和二戰時的東京玫瑰可
有一比。而我們就象一群美國大兵,在營房裡艱難的等待着凌晨四點才會起的涼風。
  李嬋的節目在四年大學生涯里一直陪伴着我,在我最悲傷的時候,最痛苦的時候,
只要打開收音機,聽上一段她的話,我就會開心的要死。因為她的節目經常出現這樣
的經典句子:“。。。剛才,和大家說了那麼多。其實,李嬋也不知道和大家說了些
什麼?”間或有熱心聽眾打進電話去:“喂喂喂?是我媽(嗎)?是我媽(嗎)?喂,
李嬋哎,你不曉得我有剁(多)高興!喂,你啊曉得,我震(真)的很喜歡泥(你)
的哎。”如此妙主持和妙聽眾,經常讓人聽的越來越興奮,一直笑到三點。
  在記憶中,那一年真是熱。我就象一隻閹雞一樣,打不起半點精神。一個星期的
時間裡,我只到食堂吃過三次飯,其他的時間都是吃西瓜。校園裡的田鼠都舉行了游
行示威:埔口的呆胡!我們已經啃不動你們的西瓜皮了!!!以我那麼生龍活虎的人,
面對着穿那麼少的女生,我居然沒有一點點多看一眼的衝動。只想低頭趕快回到宿舍,
把衣服脫光了,沖一個涼,可想見當時的炎熱。六月的一天裡,我創記錄的沖了十次
澡。在小小的沖涼房裡,身子外面是水,肚子裡也是一包水。
  天氣如此之不堪,但是試要照考。現在過去四年了,我也可以坦誠的向大家交代
了:我根本不會高等數學。教我們數學的是張明生博士,此人一般只上半堂課,然後
誠懇的對大家說,同學們,一定要出國去!就出國這一話題發揮半堂課。我本身數學
就很爛,加上只聽後半堂課,所以到考試的時候,你們應該了解我的痛苦。教室里溫
度比外面還高,我心裡由於焦急,溫度更高。當時真的是揮汗如雨,翻卷子的時候,
根本不需要用指頭。拿滿是汗的手臂往試卷上一沾,就OK了。到今天回憶起來,我都
不知道我在捲紙上回答了點什麼?只記得上面全是汗水和鹽。
  校方最後提前放假,叫大家回家避暑,下學期回來再繼續考試。因為天氣熱而停
止考試,我有生以來只遇過那麼一次。正好,我趁機溜到女朋友家去了。
  和炎熱的夏天想對應的,是南京寒冷的冬天。南京的秋天幾乎是在瞬間就到了,
草木在一夜之間就可以變成了黃色。我們曾經去了一次玄武湖,說是遊玩。當我踩在
厚厚的落葉上時,目睹如此蕭瑟的景致,我當時只想哭。從南方來的同學最不能適應
的就是這樣的四季分明,南方的秋天哪有南京那樣的蕭瑟,充滿了殺伐之氣。中國古
人認為秋天屬金,主殺伐,所以就秋後問斬的一說。經歷了南京的秋天,你才會感覺
到,為什麼秋天主殺伐。埔口周圍丘陵上的樹都落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樹下
的長草也都枯黃了,秋風一起,看它們在風中搖曳,象是在唱着輓歌。在小小的校區
里,環顧四周,你會感覺到你的心也在凋零。
  冬天終於到了,等你早晨起床發現窗子上有冷凝的水氣時,冬天就真的到來了。
北風吹過空曠的校園,被電線和屋角所撕裂,發出悽慘的尖嘯聲。你裹着被子,縮成
一小團,桌上的檯燈由於華東電網的不穩定,一明一暗,覺得簡直是在世界末日。這
種心理上的摧殘還能忍受,因為春假很快就要到來。而生理上的痛苦,就更令人難以
忍受了。在埔口的冬天裡洗衣服,那種滋味真讓人難以忘懷。水的溫度太低,幾乎無
法融化洗衣粉。你用一個手指攪拌一下,那種寒冷的能立即穿到你的腳跟。你用一萬
個理由說服自己,鼓起勇氣,一聲慘叫,把手放進水裡,馬上你的第一反應就是用牙
齒吸冷氣。你站好馬步,強行運起內力,將真氣灌注於兩手之上,象個烈士一樣揉起
了衣服。
  南京本地產的洗衣粉的威力開始發揮出來,你感覺到很小的顆粒在你的手掌間磨
擦。不多時,你的感覺就麻木了。寒氣在這時候開始滲進你的骨頭,你感覺到的是劇
烈的疼痛,從骨髓里的那種痛。你忍受不了了,把手從水裡縮回來。你發現自己的皮
膚已經變成了奇異的紅色,但是就在那一瞬間,你又會把手放回水裡。因為皮膚上有
水,風吹過的時候,感覺象是小刀在割。在這種反覆中,你艱難的洗完了衣服。手指
已經麻木,臉已經扭曲,眼睛已經充血。你只想狂叫一聲:“不要!我什麼都招了!”
你用毛巾擦幹了手,這時候你的手象發了高燒一樣,讓你感覺到灼熱,用臉貼上去的
時候,卻依舊冰涼。許久,你的手終於恢復了過來,但是另外一種火辣辣的疼痛又吸
引了你注意力。那種洗衣粉已經在你的手上偷偷開了無數小口子,象是無數的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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