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除弊的背後之弊 |
送交者: 朱學勤 2003年10月23日20:06:20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據說改革是要啟蒙的,知識分子們一直這麼說,從五四說到今天,老百姓也就深信不疑了。但是中國改革二十多年,一個最具諷刺的現象是:啟蒙者成堆的地方卻是改革的死角,如果以改革進度來衡量,這些死角可能比有待啟蒙的農村地區還要腐朽。 比如作協,為不少嚴肅作家所不齒;比如高校,內里積累的弊端與知識分子的集中程度成正比,大大損害啟蒙者的集體形象。 根據某機構最近的一個統計:中國的民主意識,知識分子最差,比工人、農民還要低,這就是啟蒙者所在的體制長期淤塞的惡果。 現在終於要改了,今天你是教授,明天就可以不是——以聘代評,一刀切在了知識分子最敏感的部位。力度不可謂不大,用意不可謂不善:徹底結束評定職稱的弊端,端掉鐵飯碗,能進能出,能上能下。 但是另有一點疑慮,則始終難以打消:聘任權操於誰手?會不會因此而導致行政權公然干預? 那個“職稱評定”,說穿了,就是讓知識分子評知識分子,裡面腐敗叢生,弊不止一。但從制度上說,卻有一利:尚不是官員評知識分子,學術評估體系還稍有獨立——一個副教授得罪了院長、書記,也看不慣本單位知識分子,只要他確有過硬的學術成果,就能突破行政權力的限制,把這些成果拿到校外社會化的職稱評定委員會去評定,一旦通過,他就能爭回這口氣。院長、書記在其他方面還可以繼續給他穿小鞋,但是對他的教授職稱以及隨之而來的工資待遇,卻只能承認,無可奈何。 改革了,以聘代評了,校外社會化的職稱評定委員會撤銷了,他必須老老實實回到本單位的那一張桌子前面來。坐在他面前審定他學術成果的再不是本行當學術同業,而是本單位同事與官員,其中一兩個很可能昨天上午就和他慪過氣。這就不難想象這個心高氣傲的可憐人,坐在這張熟悉的桌子前面,會是一張如何慘澹的臉。同樣是這個副教授,這一次申請就可能面臨不是晉升而是下崗的命運。 我是贊成改革的,而且贊成以聘代評。但是這一改革的前提是教授治校,學術獨立,這才能保證即使在校內“聘”,也未必比校外“評”差,勝者公正,輸者服氣,同時避免了鐵飯碗,帶來了人才流動。 但在今天內地高教界,行政權力並沒有退出學術評估體系,校長的招呼、院長的臉色,比在場的那些教授專家的意見更起作用。要改革的正是前者,而不是後者。在這種情況下,說一聲以聘代評,就在全市推開,而且很快就會被其他省市仿效,其後果很可能是當改者不改,不該革者革之,行政權對學術獨立進一步擴張,高校內部官本位又一輪惡性膨脹。 三十年來,中國的改革如果有其成功一面,我無甚高論,無非“鬆綁”二字。松什麼綁?松行政權之綁。行政權在哪裡鬆綁,哪裡的事業就發達,就興旺。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並不神秘,與安徽小崗村一樣,既會有伯樂相馬的好村長,也會有薄婦刁民,當街惡罵。關鍵是行政權鬆綁,培育獨立的學術評估制度,即使沒有伯樂介入,也有制度保證千里馬不會被埋沒。如此積累一代兩代人的時間,高校才會恢復高校的尊嚴,才能出大師。 要改革,就應該向着鬆綁的方向走,“黨”要管“黨”,“長”要管“長”,書記管黨員,校長管院長;而在其他方面則大大方方,給教授們鬆綁,組建行政官員不在其中的聘任委員會。如果一個官員“雙肩挑”,那就讓他卸下一挑;學術有自信,就放棄官職;仕途有前景,則離開聘任委員會。恰如基辛格欲任哈佛教授,校方第一要求就是請他辭去白宮職務。這是學術的起碼尊嚴,已經夠可憐了,不能再摧殘。 學術尊嚴不關政治方向,無權有威,卻正是高校之所以為高校的命脈所在。萬不能在這個關節點向着行政權擴張的方向走,讓行政權吞噬所剩無幾的那一點“其他方面”。後者就不是改革了,即使勉強稱之為改革,那也是把“貓”說成個“咪”,如此正名,“貓膩”就來了。 改革應該是興利除弊,不能除一“弊”而興一“弊”,甚至興出一個更大的“弊”來。
中國新聞社中國《新聞周刊》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