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清華大學召開了一個“一流大學建設與實踐學術研討會”。在
會上,清華大學校長王大中院士宣布了清華大學“三個九年,分三步走”的總體
發展規劃。規劃提出:從1994年到2002年,過去的九年為第一階段,調整結構、
奠定基礎、初步實現向綜合性的研究型大學過渡的目標已順利實現;從2003年到
2011年為第二個九年,任務是重點突破,跨越發展,力爭躋身於世界一流大學行
列;從2012年到2020年為第三個九年,全面提高,協調發展,努力在總體上建成
世界一流大學(《北京晚報》2003年4月7日)。
搞教育或懂教育的人都知道,教育的一個最主要的特點就是它的潛移默化、
潤物無聲。如同一株樹苗要長成參天大樹,除了合適的生長環境和充沛的陽光雨
露之外,還必須假以時日,依靠它內在生長勢能的充分發揮。大學的成名過程也
是一樣,它靠的是文化底蘊的日積月累,優秀人才的眾望所歸,奮發向上的學術
空氣,傑出校友的層出不窮,以及學校本身的辦學特色。除此之外,大學的成名,
還要有合適的國際和國內大環境,以及符合高等教育本身的發展規律。世界上又
沒有什麼“一流大學協會”之類的組織和團體,聯合國也沒有“世界一流大學”
認證機構,清華大學自己就決定要在某年某月某日成為“世界一流大學”,如果
論膽量,王大中校長確實是夠大的,但如果論學識,王校長就難免貽笑大方了。
清華大學有在九年之內“躋身於世界一流大學行列”、十八年內“總體上”
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能力嗎?依我之見,答案是非常爽快的兩個字:沒有。不僅
沒有,它甚至連有沒有入流的資格都是疑問。為什麼這麼說呢?
首先,王大中校長要建的“世界一流大學”並不是人們心目中的一流大學,
象美國的哈佛、耶魯、普林斯頓大學,英國的牛津、劍橋大學,法國的巴黎大學,
德國的洪堡大學那樣。他要建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學”。中國的特
色是什麼呢?“這種特色將體現在很多方面,如:要堅持正確的辦學方向;培養
德智體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科學研究中要正確處理基礎研究與
應用、開發研究關係;師資隊伍建設中處理好尖子人才與團隊關係;以及學校管
理體制上要貫徹民主集中制等等。”(《中國教育報》 2003年4月11日)。這哪
是在辦世界一流大學,倒象是在辦中國一流黨校。如果用這些標準來衡量清華大
學,它可能在文革時代就已經“達標”了,幹嗎還要張牙舞爪地再奮鬥十八年呢?
王校長應該是個學者,可從他與《中國教育報》記者的談話中,我可以嗅出濃
厚的政客氣息。政客不能當世界一流大學校長,這是高等教育中的鐵律。因此,
王大中校長是清華大學根本就不可能“躋身於世界一流大學行列”的第一個原因。
第二,看一看清華大學的實力。王校長得意地宣布,在第一個九年計劃階
段,“我們學校在總體上基本上實現了綜合性的學科布局。”所謂布局,如同在
棋盤上擺棋子,看的不是它面面俱到,而是每個棋子的份量。在過去的九年中,
清華大學的一着險棋就是花百萬年薪聘請了一批海外教授。其中之一是工業工程
系聘請的系主任、美國普度大學教授薩文迪。薩教授的水平無需別人多說,但他
到清華大學後,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改變他的同僚“美國做什麼,我們就跟着做什
麼”的愚昧無知,代之以“美國有美國的國情,中國有中國的國情;美國做了,
我們就不一定做;我們要做他們沒想到的,還沒做的”這麼淺顯的道理。[見
《新浪觀察》:“百萬年薪”與物超所值(2002年12月16日)]。這就象是一個
暴發戶花天價請帕瓦羅蒂教自己識五線譜一樣,你不嫌丟臉,人家嫌不嫌煩?不
識五線譜的人只要有條好嗓子,也可能成為世界一流歌唱家;但是連思路都沒有
的人,無論如何也成不了真正的科學家,惶論一流科學家了。
如果說工業工程系的教授們愚昧得可憐的話,在清華大學“學科布局”上占
據重要位置的新聞學院院長李希光教授則狂妄得可惡。這個宣稱“中國人稱清華
是中國的哈佛,而美國人自稱哈佛是美國的清華”的院長、博導、教授,說起話
來就象是一個賣大力丸的江湖術士,哪裡有一絲學者的味道:“記者一支筆可以
拯救千百萬人,你文章寫好了,能使六千萬下崗工人,使八億農民的日子過的好
起來,能使千百萬無辜的平民避免野蠻戰爭的血腥轟炸和屠殺。”“清華大學新
聞學院將努力與國際上的一流的新聞學院,如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或密蘇里大
學新聞學院等競爭。這種競爭是爭奪學生資源。清華大學很多優秀的學生畢業就
到美國的斯坦福、哥倫比亞等學校去學習,我們不僅要把這批生源留下來,而且
要把美國的生源吸引過來,因為教育產業是非常大的產業。”(以上均見《新浪》
“總編在線”2003年1月2日)。
李院長倒是一語泄露了天機:“教育產業是非常大的產業”。一個把教育當
成產業來辦的大學,還想要成為世界一流?真是痴人說夢。
如果說新布局尚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清華的老布局應該好些吧?清華水利系
在全國是坐頭把交椅的,誰都知道這個系裡有一個中國學術泰斗、雙料院士張光
斗。可是,中國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系還有一個黃萬里教授?黃教授被剝奪了幾十
年的授課權利,只是在臨去世前三年才以87歲的高齡被准許給學生講課。黃教授
犯了什麼天條,應該得到清華大學的如此對待?答案竟然是學術之爭。五十年代,
黃教授極力反對黃河三門峽大壩上馬,結果觸怒龍顏,被打成右派。而張光斗則
高唱“聖人出而黃河清”的讚歌,平步青雲,出任三門峽工程的技術負責人。最
後,黃河大壩完全報廢,但錯誤的張光斗不但不負任何責任,反而繼續在金光大
道上高歌猛進,成為長江三峽大壩工程上馬的最高學術顧問。與之相反,正確的
黃萬里仍然頂着右派的帽子,即使在“摘帽”之後仍然不許他講課。“經過黃萬
里本人和清華大學師生的抗爭,直到1998年長江洪水後,他才重新獲得授課權,
此時他已87歲高齡,並患有癌症。”(見“兩個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世紀
論壇》)。
再看看被清華大學奉為學術泰斗的張光斗(見“兩個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
《世紀論壇》):
根據加拿大國際勘測組織發表的張光斗給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 會副
主任郭樹言的信和談話,張光斗進言道:“三峽的防洪庫容問題可能你們知道了,
沒有那麼大。這個研究是清華大學作的,長江水利委員會也承認這是真的。”
張光斗建議以犧牲長江航運的利益,來彌補計算中誇大的庫容量,即把洪水控制
水 位由原定的海拔145米降到海拔135米,而這樣做的結果將造成長江航運周期
性中斷。張光斗向郭樹言獻策:“但這件事在社會上公開是萬萬不行的。”
張光斗還是三峽工程質量檢查的主要負責人,其職責是向國家領導人撰寫工
程質量報告、如實報導三峽工程質量情況。新聞界以張光斗等人的報告為基礎,
在電視、報紙上吹噓三峽工程質量百分之百合格,四分之三以上的個體工程質
量為優秀 。但張光斗對郭樹言說:“關於三峽工程的質量問題,我們的質量檢
查報告寫得比 較客氣,主要是怕人家攻我們。質量一般,這要說清楚,不是豆
腐渣,但也不是很好。關鍵是進度趕得太快。”
一個是不顧自己的良心、把禍國殃民和欺騙社會輿論不當成一回事的學棍,
一個是有知識、有正義感、並且被實踐證明是正確的學者。這兩個人在清華大學
的不同命運,還不說明清華大學離一所真正的大學有多麼遠嗎?如果說在八十年
代之前,清華大學不許黃教授授課還情有可原的話,在整個八十年代和絕大部份
的九十年代仍舊將他排斥在課堂之外就有點兒天理難容了。僅僅因為學術之爭就
把一個學者的一生毀掉,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哪所大學幹得出來。
王大中校長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要在不到二十年內把一個不入流的大學改造
成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學,是因為他自認手中有一張王牌:“國家實施科
教興國戰略,實施211工程和985計劃,擁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社會主義制度優越
性。”換句話說,就是要國家集中給他投錢,靠金錢編織攀爬世界一流的雲梯。
清華大學已經富得流油了。不是有清華的教授對他的老闆學生誇口說,“把我的
工資拿出來,會嚇你們一跳”嗎?清華的實驗室設備也讓老美同行們羨慕得咂舌。
清華的大樓更是蓋得富麗堂皇。清華的公司在股市上賺得人仰馬翻。你們還要錢
幹什麼呢?王校長是否知道,再給你們十八個億,中國又會多出多少失學兒童?
光想靠“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靠政府“集中力量辦大事”來建造世界
一流大學,是清華大學永遠也成不了世界一流大學的另一個理由。
在《北大的學生,清華的教授,諾貝爾獎得主》一文中,我的結語是:“中
國大學缺少的不是金錢,而是常識、良知、思路和人格。”這話,還得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