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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的中國文學界
送交者: 燕曉東 2003年12月12日18:28:4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有人說高行健可以獲諾貝爾獎,那麼很多中國作家都有資格獲得。我覺得這是一種文學的無知。亦或說是一種近於惡習的野蠻的未開化的無知。說這話的一些人,連《靈山》都也沒沒讀過呀。開口如此大言,不是“的可教化”的愚徒,就是別有用心者了。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情形呢?名聲冠我中華的女(子)作家,寫了一個《來來往往》(?)的什麼小說,後來拍成了電視劇。就做了全國人大代表。經常有機會以國家名義遊逛世界。高行健獲獎後,她竟說了這一句話,真是很嚇人,她說:“我去法國,也沒見高行健。我聽說法國人挺可憐他!”

古語言:知上者為上,的知上者為下。但大地混茫,上下秩亂。這樣的野蠻者的言語,其個人素質,文化教養在什麼地方,便不說自現了。想起三千年前的大師孔子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亦。”但是,在一塊土地上,小人與女子持有威武揮鞭地權柄。文明就只好掃地了。在長江流域,就只能以“隱逸的方式”(高行健語)承載於永遠沉默的文士之中和民間之中了。大師永遠在民間,另一位中國優秀詩人于堅,也說過這一句話。

下面這個名單,是開出來的可以獲諾貝爾獎的作家的前幾位:李敖、巴金、北島、王蒙、莫言、金庸、劉心武、韓少功。

這個單子列了二十個“當紅”作家。最後還有一位詩人竟然是汪國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嘲諷。如果是嘲諷的話就不談了。另一種就是以嚴肅的非嘲諷態度開出來的。若是後者,把汪國真也選入流,可見在文學判斷上,只要有“不可教化”的愚頑無智者,就永不可能讓“每”個人滿意。大街小巷裡流行的 色情小報小刊,對於很大一部份的欣賞水準之胃來說,遠遠比讀一部《古拉格群島》要舒適和滿意得多。

巴金的作品不太好說,北島的詩歌是振動了一代中國人。但這不是一種文學標準,只是一個時代變遷的感情之潮。在足球場上,自已一中的隊伍嬴了,有人抱着體育館的水泥台階吻熱親吻,說親愛的,我愛你!熱淚盈眶起來。“幸運”的台階哭笑不得成了承受者。北島在冰封萬里幾十年的瘋狂鎖國和殘忍接近邊緣的身體和靈魂摧毀之後。以“詩”的形式呼喚“人”出來,呼喚一個個體的我出來。最站出來話出一聲內心的話,作為一個人的基本的話,也是人最低的“說自已的話”(而不是表演和背領導指定的台詞和毛語),敢以油印文字(《今天》)形式吼出“世界啊,我告訴你我不相信!”。(《回答》)這一聲吼,是吼出了幾億人悶在心中幾十年的話。這當然也會出現足球場上那種熱淚盈眶。蘇聯為國戰爭勝利了,突然有人在清晨的莫斯科吼了聲:“勝利啦!”(嗚拉!)。全蘇聯人民通過廣播都被一聲“嗚拉”震撼得眼淚滴滿了蘇聯大地。這一聲“嗚拉!”就是詩歌了。

當然判斷詩歌的價值,以上述方式的話。那可能我詩歌之路引入魔界。北島的詩,在詩學上是艾略特的中國版。這需要在別處來寫文佐證了。而艾略特已經在幾十年前領過諾貝爾獎了。我相信,斯德歌爾摩的文學“貴族”們不至於看不見這種明顯的實質。我確信。

王蒙拿哪一篇來做代表作呢?以此佐證“具有普遍意義”,《組織部來的年輕人》?《春之聲》?王蒙的文學觀,我作為一個普通人民,也是中國當代小說的“非常被動的”讀者,是不敢苟同的。就在最這近,他談女作家鐵凝的《大浴女》時就說過這樣的話:“文字的魔法所致,文字會衍生文字。抬槓本身會繁衍抬槓,以致超出預期與實質。”

文學與文字遊戲的關係,諸多大師都有論及。王蒙這番推崇文字的功力,以致稱為“魔法”,不免要落入推演文字的陷井裡轉圈圈。一轉,一個作品問世,又一轉,又一個作品問世。作家就成了轉動文字魔杖的“魔術師”了。按民間的說法:耍把戲。一個作家,寫上一些年,手也順了,筆也順了,民間又叫“輕車熟路”。要轉動一些小說什麼的出來,實在容易。這是借文字工作者“熟能生巧”的“個體工業化”作業。可是這是不是巔覆了文學的本性呢?如此“文字衍生”而不是苦苦地去尋找和表達我們生存處境中的被掩蓋了的現實,被掩蓋了的被損傷了的人和精神。又何苦像高行健那樣,去發現長江流域的文人逸情和民間相傳的幽暗的千年精神古河?又何苦像高行健那樣,後一個作品總與前一個作品保持不同,尋求創新。像一個人步入雪山,還要前行。

如苦戀情於“文字魔法”,當然寫起來輕鬆,生活也不會太累,精神也不會太困惑,經濟也不會太拮据。每日坐在書房“衍生”文字,外面陽光和絢,陽台花草正芬。生活有茲有味。可我災難深重的民族孤獨千年的民族的優傷之魂呢?魂呢?在哪裡?不會在“組織部來的年輕人”上衣口袋裡吧?不會在春天裡的雷聲里吧?(《春之聲》)不會在曹千里看見驃悍的馬蹄揚在空中的純審美的激動里吧(《雜色》)?到哪裡去了呢?

魂呢?

在“文字衍生”陷井以外的地方。

王蒙的作品表現的語言特徵是在明顯不過的了,“急促,詞衍詞推進”。這一點,我們就稱為“作品個性”。如果就想靠這一作品個性拿諾貝爾獎。不好意思啊:連我也可在十年前抱回十個諾貝爾獎了。

如果僅就漢語的精煉上講,高行健確不如王蒙的功力。這一點,恐怕瑞典學院的審美大師們也不能精銳把握這個遙遠東方國家,有唐詩在長江里流淌的國家的審美尺度。漢學家-我們尊敬的馬悅然先生也未能做到。但我想說,這不要緊。更要緊的是,有十多億講漢語的人民更需要傳達靈魂的語意,哪怕粗一些。該用一句話的用了二句話。“他們太孤獨了!”,馬爾克思也呼喊到。他們有二千餘年痛苦的孤獨了。作家高行健做了這樣的努力。那麼他應該是作家了。他做漢字語意的工作。

相反,他沒做的是,依據《康熙字典》的詞彙,編織小說的花環。再配以沒落文明之後的小情小調,打情罵俏,扮姿作態的京腔表演、油腔滑調的佐料。做得精典,一塊上等的文字玩物。不是幾個中國權威作家辦了本刊物叫《美文》嗎。美也,大美如是哉。這便是主流的審美觀。作品耳,作品焉!

誰稀罕這些寶物兒呵。

金庸比任何一個漢語作家的影響面都大。他娛樂眾生。也算是個理想主義者。這雖然在“理想主義”這個點上吻合了長眠地下的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先生設立該獎的遺囑原文。但百年來文學院補充了諾貝爾先生的不足認識。他們在看待“對人類充滿理想主義”的同時,也同時注重了給人類文學的成果錦上添花。而不只是在老祖宗的鵝毛筆和豪的揮動路數下,撿一點零星的筆劃,玩出點讓人高興和悲壯的“做戲”來。這個世界,我們有良知的作家還終生忙碌來不及寫,豈有功夫去玩那種把戲。所以,金庸無法當選,那是不容置疑的。

韓少功有《馬橋詞典》、有《西望茅草地》。公認的《馬橋詞典》以詞條的形式,展示了馬橋的愚昧落後,農業文明的現狀。一種電腦萊單式地地落列了馬橋這個地方。但這樣的詞典,我想一百部,一千部也將是掛一漏萬。如果開萊單的話。我引一首(普列維爾)高行健先生翻譯的他十分喜歡的詩吧:

一千年一萬年

也難以訴說盡

這瞬間的永恆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朧的清晨

清晨在蒙蘇利公園

公園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顆星

一個瞬間,一個動作,也要講述一萬年呀。如果開萊單的話。但除了這個“物象和事件”萊單以外,還能在《馬橋詞典》裡找到什麼呢。這不是馬橋就找不出什麼。那裡有那麼多人,那麼多條生命。那麼多條血液之河的源頭在《詩經》時代就看得很清晰的人。這個鎮子也不小了。比“馬孔多”還要大。可是馬孔多人的悲涼宿命的腳步聲,我們可以聽得清脆作響。烏蘇拉既使不再說一句話,他荒涼精神中的聲音,也亦同天邊滾過的悶雷,在我這個遙遠的長江邊的東方讀者的靈魂領空炸響。這是《百年孤獨》從亞馬遜河一邊傳出來的。我尊敬的馬爾克思(我尊稱他為作家)傳過來的。我出生就在像馬橋鎮那樣的地方。我知道類烏蘇拉和不類烏蘇拉的人好多好多。我的祖母、外祖母比烏蘇拉還烏蘇拉。我的鎮比馬孔多還馬孔多。荒誕得更荒誕,宿命得更宿命。可是我在韓少勸的《馬橋詞典》裡找不到一點蹤影,聞不到一點氣息。哪怕蜻蜓點水也好。畢竟是我們的漢語作家啊。我結果是讀到一個VB式程序語言的菜單。在南斯拉夫作家帕維奇的小說《哈扎爾辭典》裡,我倒是讀到令我靈魂看不見的黑暗中的一些火光。它遠在中東,更在古代。這正是,文學是人類共同的花果。在高行健的《靈山》、《一個人的聖經》、《彼岸》裡,我更讀到了更多的光亮。雖然語言略欠疑煉。這不要緊。重要的是要我的靈魂能呼吸你書中的靈魂。而不是讓我的眼晴讀字,或讀菜單。無論是物象的菜單、人物的菜單、事件的菜單、故事的菜單。

“在我那個環境裡,人總教導我生活是文學的源泉,文學又必須忠於生活,忠於生活的真實。而我的錯誤恰恰在於我脫離了生活,因而便違背了生活的真實,而生活的真實則不等於生活的表象,這生活的真實或者說生活的本質本應該是這樣而非那樣。而我所以違背了生活的真實就囚為我只羅列了生活中一系列的現象,當然不可能正確反映生活,結果只能走上歪曲現實的歧途。”

這是高行健《靈山》裡的一段話。我想倒挺適合《馬橋詞典》的。寫在這裡。

所以我認為,韓少功是不可能被誤領一個獎牌的。起碼現在還不可能。

台灣作家李敖,正如他自已所說:按照一個作家為人類作貢獻的精神,為人類的理想勤奮而勇敢地勞作,他最有資格獲獎(這個意思是寫在他自己的網站上的http://www.leeao.com.tw),根據他個人的歷程。我是很贊同這一點的。但就人類文學成果錦上添花這一點上來說,他尚不足。李敖作品,更是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史家意識形態。他只是把歷史放大為人民,而不是帝王將相,皇親國戚、諸侯列臣。他把歷史移了塊地盤。在文學成就上,其作品依舊在傳統中國的巢穴里,甚至很古老的司馬遷時代的巢穴里。他也有原話曰:“只有xxx才明白我心,史家之心。”。諾貝爾獎的檢核標準之一是對人類文學發展迄今的總成果上是否有所拓展。這一點雖然從不為世人大眾所曉,也沒寫在阿爾弗雷德.諾貝爾的遺囑里。但是否在學院的評委內有文字的條款,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但從近百年來的作家和作品看,無一不是證明。各位獲獎大師的答謝辭。也一脈相承的貫穿這一精神。布羅斯基在領獎台上說:“藝術是無後座力的武器。它的發展的取決於藝術家的個性。取決於要求(或可能)在美學上切實得到解釋的的以往的命運。藝術自有求衍生和變化的譜系,活力,邏輯和未來。因此不是歷史的同義詞,它是一條歷史的發行線。它存在的形式頻頻的斷地再創美學成果。也出於這個緣固,人們常常看見它是走在同時代人前面,歷史的前面。而歷史的主要手段恰恰是‘套俗’。”

這方面的敘述,在歷代的獲獎大師中幾乎都有言辭的明證。從19O1年的法國作家夏利.普魯得罕穆,到今年的高行健。受獎詞更是一個直接的表明。每一個獲獎者的獲獎原由,沒有一個不是對文學史的某些突破性的貢獻。隨便舉幾個例看看:

1903年比·比金森表彰他品性高貴的宏偉的才華橫溢的詩歌作品,這些作品的卓著因它的精神罕見的純潔和清新的靈感。

1909年胡朗克·密斯塔爾表彰他的詩歌作品所呈現的新鮮創意總實地反映了自然的景觀以及他的民族的精神,他的重要作品作出了語言學上的貢獻。

1906年格魯斯·伽第尤斯表彰他作品呈現出的深刻的知識和富於批叛精神的研究,以及在他的代表作里體現的創造能力新鮮風格和抒情力量。

1913年泰戈爾他深刻敏銳的清新美麗的英語詩句以及完美的詩歌技巧詩歌思想成為西方文學的一部份。

1949年威廉·福克納表彰他以獨特的強有力的藝術風格對美國當代小說所作出的貢獻。

1953年溫斯騰·邱吉爾,表彰它對歷史傳記所作出的貢獻以及保衛人類尊嚴與價值的光輝燦爛的演講辭。

1954年 歐內斯特·海明威表彰他對敘事藝術的掌握,最近的例證是《老人與海》,表彰他對當代文學風格所作出的不懈努力。

由以上觀:李敖獲此獎項,應該還有點距離。

長期以來,可以說歷代以來。中國人喜歡說“我們中國文化博大精神”。誠然如是哉!但這文化倒底指涉一些什麼?是《詩經》、孔子、老莊、屈原、鼎、秦始皇、唐詩宋詞、二十五史、紅樓夢、慈禧的煙斗等等這些嗎?這可以列個長單,大凡中國有人文修養的知識分子都知道。這是老祖宗的業績,與我們今天的文明水準有何干兮?只有大家都知道的那些才叫“叫中國文化”嗎?一個幾千年歷史的民族,就沒有了指涉更寬的文化存在過和存在着嗎?我不相信。我雖然不相信,但我也找不出證據來。因為我想,發現民族文化,表述民精神是作家的事。在當代中國作家的庫房裡,我找遍了,也沒找出這個火星來。我只找到一堆文字,且氣味發霉。川端康成在《雪園》、《古都》、《伊豆歌女》裡的那種發現日本文化的優傷與美,也曾讓我感動,甚至熱愛起那種美來。民間的插花、茶道、歌妓、禪,無不叫人起感懷之心,穿越國家民族人種之牆,這就是上乘的有靈魂的文學的功能吧。可我在中國作家裡稀罕看見。作為詩人的毛澤東曾經說,“中國對世界貢獻最大的有三項,一是中醫,二是《紅樓夢》,三是打麻將。”這看起來在開玩笑。但誰能說得清呢。毛詩人就常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自已真實的見解。毛不是小說家,不能要求他以小說的形式,來闡釋民族文化和精神的被掩藏的東西。這是小說家的職責。又說到《百年孤獨》,它表現的是拉美的現實。待我這個東方的讀者一看,才只道,那不僅是亞馬遜河流域的現實,許多的就簡直原封不動的就是我這個長江之濱的小城的現實。只不過沒有作家,把它挖出來給我們看。我們的作家提着籠子公園溜鳥去了,草地上打泰極拳去了,甚至去政法委會議室開政法會去了。所以他無意地被馬爾克思挖出來了。但是,這樣的“潛在地下的東西”之巨,不是一個《百年孤獨》可以攬盡的。那簡直是杯水車薪,冰山一角。生命、歷史的存在實體,總大於小說及所有文字和非文字文學和非文學的全部集和的n倍。我們的漢語作家,並不是沒事做。滿地皆是“另一個墨爾基阿德斯呆着的鎮子,的鄉,的村,的縣,的省,甚至的國。”荒誕也更荒誕,神奇也更神奇。那些飄飛的靈魂在山林、城鎮、牛車道上擠滿了。沒有誰去關注他們。中國作家溜鳥去了。還有一部份在玩文字積木。掙稿費和光榮以養天年。我所能見到的唯一做了一點這事的是高行健。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對高行健的評述,依然延續着百年傳統。因為高行健的作品:“為中文小說和戲劇開僻了新的路道。”高行健的貢獻,首先是對講漢語的十餘億人的貢獻。這個貢獻既在今日,也許更重要的是在從今以後。其次才是對全人類的貢獻。這一點同於美國南方作家福克納。連評語也幾近相同。相比之下,有哪一個中國作家敢大言不慚地受領這句獎詞?你給中文小說、詩歌、戲劇開闢了什麼新的處境?下面我來談談高行健開闢的新處境及其它。

在文藝評論上要對這樣一本多義的幽深而繁複的小說文本下些定義實在很難。深怕不慎詆辱了一位大師作品的本身和他的名聲。但我還是要堅持這樣去做。我想到的倒沒什麼複雜。就這麼一念:這本中文小說,在十三億講中文的人中,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得以尷尬的處境。對作品也不能被讀到。我這個普通的中國人,還托我在加拿大的姐姐買了一本台灣版的書,才得以閱讀。

今昔何惜哉!

《靈山》中的“你”常常有不知今惜何惜的感受。我這也是在做夢嗎?是夢回古老年代的文明處境了嗎?還是夢在夢我,回了魏晉以前。

想出於這樣的原因,我有必要做點文明基本型態的普及工作。這話也許大了,或應為做點文學作品審美的初級意識的說解工作。

但若有對大師作品誤解曲釋的地方。必有冒犯高貴物的尊嚴。如是此傷。還請大師見諒,讀者見諒。我必先申明。

“筆記體小說”結構

我並沒有考證,在當代世界文學村莊裡,有沒有這樣一支,更有沒有這個稱呼。雖然在羅蘭.巴特爾之後的這近半個世紀裡。小說以各種解構文本的形式出現,比如“辭典小說”、“私小說”、“跨文體小說”等等出現。文學作品以掙脫傳統體型和結構的方式出現。所謂規矩及章法的模型,被羅蘭·巴特爾在塞納河邊悄聲細語的一聲巨吼: “作家死了!”

給撕破了。一流的作家們幾乎沒有不受這一流影響的。中文作家高行健,在《靈山》中表現的“解構主義”影響的特徵,是非常明顯的。這留在後面論及。按照中國當代作家的那個“模子”來套,按這個標準來衡量。

《靈山》將“不是一本小說”。

沒有完整的連貫的故事,沒有完整的連貫的人物,沒有主人翁及各次主人翁,沒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沒有“有型”的小說結構,沒有“清晰邏輯”的敘述之線。這樣一些審美標準沒有,當然是被“文學界”排斥於外的作品。由於“作品”被富於了褒義的色彩。所以文學界不會把它叫“作品”,可能的稱呼是“一堆垃圾”。魯迅曾批評魏晉年代的文學說,那是個“迤邐萎靡文風”的年代。如果魯迅在,來批評今天的中國文學,他肯定要選擇這個詞:“腐朽”。

雖然魯迅因為時間和命運的緣固,沒機會批判這一時期的文學審美。但在民俗之間,在人民的言談笑語之間,倒是不絕於耳的聽到批評文學時用到“腐朽”這個詞。這個問題不再深說。因為不好深說。再回《靈山》上來,這個將肯定被主流審美排斥的“一堆文字”。說它的藝術魅力。

我願意稱《靈山》為“筆記小說”,是取源於《靈山》作品裡的一段話,那段話是這樣(引第二十二章):

“一位開國元勛,跟隨朱元璋起事,趕走韃子,可打得天下的功臣大都沒落得個好死,能壽終正寢得以厚葬的不能不說是有獨到的本事。這墓主眼見皇上身邊老將一個個遭到誅殺,終日誠惶誠恐,斗膽給是上遞上一分辭呈,說的是當今天下,國泰民安,皇恩浩蕩,文臣武將,濟濟滿朝,微臣不材,年過半百,家有老母,孤寡一生,積勞成疾,餘年無幾,掛冠回鄉,聊表孝敬。等辭呈轉到皇上手裡,他人已出了京城,聖上不免感慨一番,賞賜自然十分豐厚,死後還得到御筆親批,修下偌大一座墳墓,表彰後世。 ……

“這故事也可以有另一個版本,離史書的記載相去甚遠,同筆記小說更為靠近。照後一種說法,這主兒見皇帝借肅整朝綱為名,清除元老,便以奔父喪為由,交權躲回鄉里。隨後竟裝瘋賣傻,不見外人。皇上狐疑,放心不下,派出錦衣衛,一路翻山越嶺而來,只見他家門緊閉,便宣稱傳達聖旨,徑直闖了進去。不料他從內室爬了出來,朝來人汪汪直學狗叫,這探子似信非信,大聲呵斥,令他更衣接旨進京。他卻嗅嗅牆角的一堆狗屎,搖頭晃腦竟自吃了,錦衣衛只好如此這般回報聖上,皇帝這才深信不疑,他死了之後,便賜以厚葬。其實那堆狗屎是他寵愛的丫鬟用碾碎的芝麻拌的糖稀,聖上哪裡知道。”

作家除了在上述的段落中提到“筆記小說”這個詞外。還在幾處以讚賞的口吻提到這個詞。

我讀了四、五遍《靈山》,思考了一個月,不知道用一個什麼詞組來表述這部小說的結構形式。最後我還是在作品內部選了這個詞組。迄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到一個更為尖銳的詞來。

《靈山》一以貫通的是,一個被各種理論與存在糾纏的北京知識分子(我),被醫生誤診為癌,經歷了一場面對死神面孔之後,隻身出走於中國南方,遊歷於長江流域的民間,一程記下了事物的現實和內心的現實。它就是一個遊歷筆記。但這不能指向傳統的遊記,它是奧德賽式的,史詩性的。是一個把中國人命運、歷史、文化等處境始終綁置在一起的。尤其是把千年來始終綿延而又被歷代政權抑制的文化,把被主流文化一直忽略和損傷了的民間文化敘述了出來。換言之,是通過遊歷和尋訪,以筆記的形式呈現了出來。

抽空了背景的“對話”

“你”與“她”的對話段落。總是貫穿了全書。這個對話形態,區別與中國傳統小說,區別與同代中國作家的小說。可以說大相徑廷。這是表現得極明顯的。“對話”成為純粹的“對話”,抽空了背境。“對話”所發生的背境不給以任何敘述,時間地點和事件全被作者抽去。讀者能讀到的,就是“純粹的對話“。這在傳統中國小說的審美里,以及當代中國小說的審美里,是逆反中國式“基本準則的”(當然這個準則本身可能是腐朽的)。

一個作家對世界的認識方式,是他自己的。如果他按人云亦云的方式來打量世界,那這個作家就可以不用寫了。他可以做其它事,比如去當木匠、修理電視機、證券公司去上班等等。因為這樣的作家,所能闡述的世界,遠遠不如看看地方報紙的新聞,或乾脆聽嘮叨的老婆述說他今天上班的經歷。作為讀者,除了硬着頭皮讀那種老太婆式的不厭其煩的嘮叨外,你別無所獲。

高行健相信時間是無意義的,不可以理解的。存在的現實即個人經驗的現實。記憶與想象同性一樣,也是人的痛苦。但人類卻深深地眷戀在這些事上。《靈山》中“你”與“她”的對話,便是“你”的記憶與想象的現實的呈現。在記憶和想象的世界裡,一張桌子、一個抽屜、一本書、一場吵架都變成了意像。所謂真實,或存在,不過是意像的真實和存在。中國有句古諺叫“鳥過留影”。生命中事件的流逝,亦同於此諺的景象。作品中對《金剛經》的引言有,“所謂身相凡有所相皆為虛妄若所相非相乃非非相”。我再作個補充,在這一段里還有:“一切世間法法非法非非法名之法是法也。如露亦如電”。作家高行健既這樣感受和理解世界,那麼他在“對話”里呈現的“相”,不正是他最真切的“相”麼。

若套上完整的時間地點事件的框框,不僅滑稽,也是與真實背道而馳的。用“鳥過留影”來作個比喻:倒底是關心鳥呢還是關心它飛過時的種種參照物,藍天、大地、白雲、房屋、人家、森林、河泊、街道、行人等等云云。本末倒置這個詞,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就難了。多少本末倒置發生在人的身上也未自知。在一個荒誕的社會裡,一個社會整體也本末倒置了。大凡那些偉大的文學家看得都很實在。我一直認為“全境式的呈現”的中國小說審美,是腐朽落後倒了極點!殊不知你本不可呈現一片樹葉、一滴水的全景!

《靈山》的“你”與“她”的對話,按作家的思想,便是一場驚心動魂的集中敘述。

答非所問的“暗示”方法

在第六十二章里,有這樣的話:

“你說他把鑰匙丟了。

她說她懂。”

這就是典型的答非所問。“你”告訴“她”說,他把鑰匙丟了。她不說“我知道”,她說“我懂”。

“誰都有,可誰都珍貴。

記憶未必都是珍貴的”

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已看來尊貴但別人看來一錢不值的東西,什麼信件,稿子,自行車牌照,公費醫療證,煤氣供應卡和各種其他單據。也還有一些紀念章,一個金筆盒子,一把蒙古刀和一把景泰藍的小劍啦等等。於是她就說:“誰都有,可誰都珍貴”但你又不正面回答,又用一種答非所問的手法。說:“記憶未必都是珍貴的”。

“是的。”

“不是的,一切都放得不是地方,一切都不是!”

他把鑰匙丟了,到處找,滿屋翻。把床頭柜上的雜誌順理一遍,書柜子也都打開,連被子也抖過了,床墊子、床底下,還有鞋子裡面。這房裡原先就收拾得多麼乾淨,如何有條有理,這屋裡從來就談不上十分整治,可總還算順眼。他有他自己生活的秩序,知道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他在這屋子裡過得也還算舒適。總之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就適意。“你”聽着她講“他”的事。說到“勻慣了就適意”時,“你”同意地應了一聲:“是的”。“她”又答非所問,在原意上跳開來說。“她說”:“不是的,一切都放得不是地方,一切都不是!”

這種詩歌一樣的暗示,充滿了整個作品。使其意義不斷地儘可能地指向“別的地方”。世界本身是無法傳達的。至少說是十分困難的。語言的平鋪直敘只能寫商業報告,而文學所要干的是理解這世界。這種困難,只有靠作家轉動語言的魔方,向未被人看見的黑暗的地了劃出一根火柴。暗喻,就是這根火柴。讀者也許記住了。“你”說過這樣一段話:“你只有陳述的意願,靠的是超越因果和邏輯的語言。人已經講了那許多廢話,你不妨再講一遍。”

作為文學,若僅僅轉述那被“語言編排好了的世界”。那這世界的處境就更讓人痛心疾首了。我們只好遵循全部的現存世界。一切都不需要了。無需理想與幸福、無創造與進步、無需想像與回憶,總之,一切都不需要了。超越因果和邏輯,超越廢話。也許只是小小的一步。“暗喻”成為這一目的的工具。

被語言困鎖的地球

《靈山》是個多意的文本,這不容贅述。但其中含着這樣一個主題--即人類是一群被語言所困惑的動物。單獨把這一主題抽出來說,是因為中文同代作家,都踏步在一切傳統範疇的陷井裡。在作品主題上,八百年前和今天並沒有多大的擴展。大陸作家“更甚一疇”,在各種政治鋼框之下,玩着無關痛癢的個人情趣。以一種腐朽的情態在塗鴉漢字文明。立意高遠的作品,都被淹沒在這個泡沫四起的環境裡。《靈山》可能是“有幸”見到陽光的作品之一。《靈山》在講敘這個主題中,有以下的話:

“你無中生有,玩弄語言,恰如兒童在玩積木。積木只能搭固定的圖象,結構的種種可能已經包含在積木之中,再怎樣變換,也玩不出新鮮。”

“沉重的思緒在語言中爬行,總想抽出一根絲線好把自己提起,越爬卻越加疲憊,被語言的游絲纏繞,正像吐絲的蠶,自己給自己織一個羅網,包裹在越來越濃厚的黑暗中,心裡的那點幽光越趨暗淡,到頭來網織的無非是一片混飩。”

“怎麼才能找到有聲響,又割不斷,且大放旋律,又超越詞法和句法的限定,無主謂賓語之分,跨越人稱,甩掉邏輯,只一味蔓延,不訴諸意象比喻聯想與象徵的明淨而純粹的語言?能將生之痛苦與死之恐懼,苦惱與歡喜,寂寞與欣慰,迷茫與期待,遲疑與果斷,怯弱與勇敢,嫉妒與悔恨,沉靜與焦躁與自信,寬厚與侷促,仁慈與憎惡,憐憫與沮喪,與淡泊與平和,與卑賤與惡劣,與高貴與狠毒,與殘忍與善良,與熱情與冷漠,與無動放衷,與傾心,與淫邪,與虛榮,與貪婪,與輕蔑與敬重,與自以為是與疑惑,與虛心與傲慢,與頑固與悲憤,與哀怨與慚愧,與詫異與驚奇,與倦怠,與昏照,與恍然大悟,與總也不明白,與弄也弄不明白,與由它去了,統統加以表述? ”

“當你去描述它的時候,也就只剩下被順理過的句子,被語言的結構篩下的一點碴計。”

我不能說,這些話對所有用漢語寫作的人來說有所教誨。但我能說,對於那些名聲在身的中國作家來說,無疑相當於“洗心革面”的教誨。所謂文學主題,原來還可以“不是嘮叨腐朽個人心理”,可以“不是寫給上級的匯報材料”。

名字的退場

讀《靈山》的讀者,最為驚心的是,怎麼這些人都沒名字呢?怎麼啦?怎麼啦?!這些“你、我、他、她”,如果有個名字,敘述起來不是更方便嗎?再說,也更合符“小說”的習慣呀!再說按生活的現實,這些“你、我、他、她”也不可能沒名字呀!

大師手筆,剛好就是在這些地方體現了出來。

我的祖母的一生穿越了晚清、民國和共和國三個朝代。高齡1O7歲才去逝。那是一九八九年那一年。我的祖母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她的父親姓奉,未嫁之前,人們稱稱她為奉家二女。十八歲就嫁到燕家。按祖制慣例,稱為“燕奉氏”。在同一個村里,可姓奉的嫁到姓燕的婦女有七個,後來又增加加了十五個。這樣一個村子裡就有了二十二個“燕奉氏”。這就是說,在我祖母和那些女子的世界裡。對她們存在的否定是從她們的名字開始的。這是怎樣的否定呢?還有有一否定比這個形式更高嗎!我的祖母和那些女子就是在沒有名字中過完了一生的。

我們這個土地上目前有十三億人口。這樣說是個統計上的口氣。應該說有十三億個活着的有血有肉還有靈魂的人。在這十三億個中間,你能認識幾個,又有幾個是你被列為關心的作為朋友的對像;反之亦然,有多少在關心愛護你,把你當成朋友體貼,當成孩子愛護,當成“人”給以尊重。你肯定有個名字,就像我一樣,所有人一樣有個名字。可是你的名字,對於他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按薩特的說法,你意味着地獄(《存在與虛無》),按通常的生活中的情景,你意味着派出所里一個記錄在案以便管理的材料;報考學校時在表格里填寫的與所有人類同的符號;找工作時招聘欄里填寫的姓名;國家人口統計中換算成了某一個阿拉伯數字的數字;死去時輓聯上寫的幾個毛筆字。不過如此而已,不過如此而已。

當然,你也可能非常重視你自已。以為生於天,立於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以為你是不可以被忽略的。但是很顯然,在我們這個尚無平等、甚至尚無人權的土地上,你的輕微不過形同一隻螞蟻。就算你對天高聲呼叫,你的聲音在幾妙中之後就被空氣吸附。《靈山》裡的“你”在那森林裡不是沒有呼叫,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作家的這個象徵不能幫你理解我們的處境嗎?

我們的處境還不僅僅是沒有名字,或名字等同虛設。我們的處境更兼名字社會權力的荒誕性。偉大的 詩人布羅斯基談到人的名字時說:“我們的記憶里始終逃脫不了那些暴君們的名字”。語言傳播流向被人控制的地方這種強行闖入就不會完結。侵犯就在發生。”在名人成為主宰的世界裡,那麼你的名字有多重要呢?你的悲歡傷慟,你的苦樂愁恕,甚至你的生死。我想,不會影響紅樓中正在酒肉的胃口。你從八樓上跳下去, 不會有一聲痒痒的噴嚏。不如來溫習一下書中的這個故事吧:

……

“我們幾個在山嶺上竄,想少繞點路,好天黑前趕到宿營地。山嶺下的林子有一片放火燒過,種的包穀。枯黃的包穀地里,有一處直晃動,從上往下看,清清楚楚,肯定有個野物。為安全起見,進這樣的大山里,那時候都帶有槍。這幾個都說,要不是狗熊就是野豬,找不到金子,弄點肉吃,也算有口福。幾個人就分頭包抄。那東西顯然聽見動靜,朝林子方向就跑。當時下午三點多鐘,太陽偏西,山谷里還滿亮,這東西跑動的時候,從包穀穗子之間露個頭來,一看是個披着長毛的野人!這夥計幾個也都看見了,興奮得不行,全使勁叫野人!野人!別叫它跑啦!跟着就砰砰放槍。成天在山溝里轉,好不容易有個放槍的機會,也發泄發泄。一個個都來勁了,又跑、又叫、又放槍。臨了,總算把它通出來了,全身上下赤條條的, 彈精光,舉手投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只有副眼鏡,用繩子套在頭上,鏡片一圈圈的,磨損得像毛玻璃一樣。”

……

“這幾個上去,把他眼鏡除了,用槍管撩撥撩撥他,厲聲問:你要是人,跑什麼?他混身哆噱,噢噢亂叫。有個夥計拿槍頂了他一下,嚇唬他說,你要再裝神弄鬼,就把你斃了!他這才哭出聲來,說他是從勞改農場逃出來的,不敢回去。問他犯什麼罪了?他說他是右派分子。這伙都說,右派分子都哪年的事了?早平反了,你還不回去?他說他家裡人不敢收留他,才躲到這大山里來的。問他家在哪裡?他說在上海。這伙兒說你家裡人都????混蛋,為什麼不收留你?他說他們怕受牽連。大家又說,受個鬼的牽連,右派分子都補發了一大筆工資,這會人還巴不得家裡有個右派分子呢。又說,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吧?他說他沒有病,只是高度近視。幾個夥計都止不往直樂。”

……

“他是五七年打成右派,五八年弄到青海農場勞改。六零年鬧災荒,沒吃的,浮腫得不行,差點死掉,逃回上海,躲在家裡養了兩個月。家人硬要他回去,那時候定量的口糧人都不夠吃,再說,又怎麼敢長期把他藏在屋裡?他這才輾轉跑進大山里,已經二十年了。問他這些年怎麼活下來的?他說頭一年,山里一戶人家收留了他,他幫他們打柴,做些農活。後來下面的公社裡聽到了風聲,要查他來歷,他才又躲進這大山里,平時靠那戶人家暗中給他點接濟,弄盒火柴,給點油鹽。問他怎麼打成右派的?他說他在大學裡研究甲骨文,當時年輕氣盛,開會討論,對時局發了幾句狂言。眾人說,跟我們走吧,回去研究你的甲骨文。卻硬是不肯走,說要把這片包穀收了,是他一年的口糧,怕走了叫野豬給糟蹋了。眾人都起鬨說,叫它們拉屎吧!他要去拿他一身衣服。問他衣服在哪裡?他說在崖壁下一個山洞裡,天不是太冷的話,平時捨不得穿。有人給他一件上衣,讓他扎在腰上,才領着他一起回到營地。”

……

“一天之後,他也吃飽了,喝足了,沉沉一覺睡醒過來,突然一個人號陶大哭起來,都弄不清他又怎麼了?只好過去問他。他涕淚俱下,餵噎了半天,才說出句:早知道世上還有這許多好人,就不至於白白受這許多冤枉罪!

“我想笑卻沒笑出來。

“你要知道,當時運動中審查我,也就這幫抓野人的夥計,差一點沒把我槍斃掉,子彈擦着頭皮飛過,沒被他們失手打死,算我命大。事不關己,人人都是好漢。

“這也就是你這野人的故事的妙處,聽來人人快活,其實人都非常殘酷。”

對於中國人來說,這樣的現實大概不會覺得很荒誕吧!那麼你還在乎什麼你叫張三李四王麻子!你乃是一粒塵沙,“一堆狗屎”,何 需 畫蛇添足,玩那奢侈的東西:名字!

高行健大師,作品大於筆的構建,就這樣突顯。不知那位批評家還可以給我指出一個同代的中文作品來?

隱喻指向的地方

作家在敘述過程里,遇到的事物,在他認為可以更深遠她解釋這個世界時,他就使用“隱喻”、“暗示”或“象徵”的手法了。這在《靈山》裡俯首即是。她給你講,他找鑰匙的情境。“鑰匙”便成為一個象徵。與高行健同齡的曾經著名(後來棄筆了)詩人梁曉濱,有一首名詩《中國,我的鑰匙丟了》,正是如出一轍。通往世界、幸福、理解、人性、靈魂等等的鐵門深鎖。還有看門的惡狗,也有人間獸身的鬼魔,當然也有看門的人。一個丟了“開啟大門”鑰匙的人。在蒼茫的人世里迷茫無助、困惑重重,就可以想見了。

“他的生活就成了一堆垃圾……他不能不激憤,可又只能怨他自己。這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失去了自己房門的鑰匙,弄得這樣狼狽不堪。他無法擺脫這團混亂,這種被弄糟了的生活。”

這樣的敘述,是騎在一堵牆上的。牆的裡面是“生活中的現實”;牆的外面是“隱喻世界的現實”。作家通過“隱喻”帶讀者觀看書中人物的處境。那是我們共同的具有普遍價值的人類處境。我們生活的這個星球,若是完美無缺,沒有殺人、搶劫,沒有不平等、戰爭;人沒有靈魂。那《靈山》也就失去了意義和價值。一切文學也失去土壤。我們站在這星球上就可以歡呼了。但在這坊歡呼到來之前,我們得先找到擺脫一切生存之苦的鑰匙。以開那門。這把鑰匙,不是你掛在皮帶上的鋁合金或銅製的那個。那個讓你進門,身體可以不被雨淋風颳。但開你的“苦難”之門的鑰匙,又在哪裡呢,在哪裡呢?這是作家高行健在問你--我的讀者。

時間如果很重要

“時間此時此刻也趨於凝聚。”

“我們迫不及待地關心時間。好像要趕着去死。”這是作家加繆寫在《鼠疫》裡面的句子。女皇武則天晚年的一天,突然感念生命總將逝去。便突然想到自已年齡,向她的法師,“我今年倒底多大了?”。那法師回曰:“人生若地上滾動的圓圈,哪裡起點,哪裡終點。”時間的重要性僅僅在於趕着去上班,去約會,去上火車;但在命運的“辦公室、約會、火車裡”里,它可以忽略。

時間救不了我們。

幫不上什麼忙。高行健多數作品裡,沒有時間,《靈山》亦如是。企圖像“編電腦程式”一樣,來尋找《靈山》的時間邏輯。那就不要辛苦了,你找不到。因為《靈山》只是一本小說。它關心某一部份人類的命運和處境。執迷於時間的諸君,應讀去閱讀工廠里上下班管理“打卡機”吐出的長長的紙卷。

如果時間很重要,那它能阻止三國古城不被埋在長江的水底;如果時間很重要,那它能讓“你、我、他、她,還有你們我們他們”所見到的從橋上跳入烏江的少女不必再跳;如果時間很重要,那它能讓在神龍架當了野人的右派不必去做野人;如果時間很重要,那我們可以把靈魂安放在時間裡,從此過上人類的幸福生活!可這一切等等,都不能。

抓住了一根單線發展的時間。時間邏輯看得很清,春去秋來,且聽下回分解。這不是你抓住了你真實的命運,你抓住的是傳統中國小說的標準框架。這當然不是你命運的救命稻草。

要指出靈魂、痛苦、困惑、恐慌、祟高、思考、想像、記憶、經驗等等的時間,實在比登天還難。又沒意義。我想,這是高行健作品規避時間的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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