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學教育錯在哪裡?
JAMES W. CAREY 著
這個題目聽起來有譴責的意味,我得為自己的冒犯解釋一下。請注意,我的重點是新聞
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就這個話題而言,像那個快樂的聖歌作曲聖弗朗西斯說的一樣
:我對於美德的唯一理解來源於對惡行長期的親密接觸。所以如果這篇文章看起來有些
回憶的味道,像是我對自己所犯過錯誤的總結和回顧,那就是我在這個有限時間裡能達
到的最好程度了。我打算以幾個故事開頭,用以引出這個新聞教育究竟錯在哪裡的問題
的答案。其實一個教師的習慣會讓我在最後把觀點闡明的。
奧登曾說過,詩歌巧妙地蘊涵人性。詩歌確實將故事提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同時詩歌
也以其嚴格的規範成為敘述性藝術的最高形式。下面這個沒受什麼規範約束的小故事將
我隱藏其中。它來源於我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書的心得,其實還遠遠不夠,還包括了我對
伊利諾依的記憶,那就是今天我教授別人的東西。
和所有初到哥倫比亞大學的新人一樣,我任教遇上第一件事就是聽一位名叫馬文.戈爾凡
德的本地歷史學家不同尋常的演講。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他帶着我們走遍曼哈頓島
,參觀了周圍鄰近的地方,簡要介紹了居民情況,並歷數這個城市裡不同的居住人群最
細微的差別。他把我們領到東部,布魯克林區,哈林區和哈德森河,給我們講述曼哈頓
鄰近的地區怎樣影響新澤西和其他地區。他十分細緻地描述了各個居住地之間的相互聯
系,交通和交流情況。他還詳細講述了1898發生的大事,那年曼哈頓打破地域界限,與
附近地區合併為一個大都市,本來是美國第五大城市的布魯克林變成了這個城市的一部
分。
戈爾凡德的精彩旅程簡直就是格蘭.蒂克雷為信使雜誌撰寫關於路易斯維爾的文章題目寫
的那樣“怎樣讀一個城市”。戈爾凡德教授在教他的學生解讀紐約。他教這些學生從街
道、廣場中看出一代一代移民和本土人怎樣書寫他們的生活。他教他們去發現所有的群
體是怎樣爭先恐後地沿着新的交通和交流途徑飛馳,將原來的生活軌跡和鄰居一起遠遠
拋在腦後,新生群體又是怎樣在把前人的道路改寫。他強調了這個城市所體現的美國學
術研究的豐富傳統,這裡僅僅舉出兩個我最欣賞的例子,羅伯特.愛普生的“紐約港”和
西摩.曼德堡的“特維德老闆的紐約城”。這些傳統使得紐約,一個移民和定居的人群各
異、交通和交流方式錯綜複雜的老城生機勃勃。戈爾凡德教授希望他的學生和他一樣,
聽到這個城市的聲音。這聲音中融合了移民的生命與存在,還有當年那些最先踏上曼哈
頓這片土地上的荷蘭水手們的希望和夢想,就像斯格特.菲茨傑拉德所寫的“新世界充滿
新綠的懷抱” ,現在都如耳語般漸漸隱去。
戈爾凡德先生和我們旅程不僅是一次浪漫的感悟,還有很大的實用價值。這其實是一種
很實際的練習,亞里士多德稱之為“實踐”。他嘗試着讓學生理解這座城市,這樣當他
們以後投身於其中的時候才能適應並生存下來。這種關於環境的介紹儘管有很多藝術的
成分在裡面,同時也是一種實用技能的訓練。學生們在哥倫比亞大學期間,總要一遍一
遍重複這個城市的故事,在曼哈頓和布魯克林之間錯綜複雜的路線中找到方向,不能因
為找不着路丟了性命或者缺胳膊少腿。
我們的導遊帶領隊伍向曼哈頓島行進,走過百老匯的印第安路。我本來希望他也能告訴
我們關於哥倫比亞的故事,這個學校是怎樣來到曼哈頓島上,又怎樣隨着商業和交通的
發展轉移到現在的所處的西邊,他卻沒有在哥倫比亞大學旁邊駐足。我覺得哥大並不好
懂,在初到的幾周里,我一直到處走來走去,試圖解讀這個地方。我的視線沒有放過任
何一個街角和建築物上鐫刻的字跡,近乎瘋狂地讓自己理解這個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哥大里的古老建築看起來比伊利諾依大學還要新一些。可是這座當年的
“國王學院”歷史悠久,建於1754年。現在哥大里最古老的建築是1904年建的布魯廳,
比這個校園歷史還長。它曾經是紐約州立精神病院,後以贊助者坦普爾.布魯,一位在“
商業化美國”的過程中富起來的建築師命名。
在兩座圖書館的背後,處於中心地位的建築是幾所赫赫有名的職業學院:新聞學院、國
際關係、法律、教師學院和科學中心。哥倫比亞學院卻一點也不引人注目。國王學院,
這座古老的為神職人員和紳士修建的學院如今只有考古學家才找得着。這個古老的建築
曾是這座大學的起源,現在被代表哥大今昔的職業學院圍繞。雖然它存在的本身還在講
述着哥大的歷史,但是聲音幾不可聞。對於新人來說,這座校園的確難以理解,要費些
力氣才能找到自己身居何處,明白周圍都在發生什麼。
哥大新聞學院的起源我不願贅述,像哈佛大學校長埃里奧特與約瑟夫.普利策的來往,1
908年哥大收到建立學院的資助,1912年新聞學院設立本科並開始招生,在普利策的堅持
下,新聞和廣告學院分開,由此取得了諸如《世界報》等校內報刊的成功,其後新聞學
院從哥倫比亞學院分離並成立自己的研究生院,結構與1935年無異。秉承哥大傳統,新
聞學院除了課程有名,還與其他機構合作,並組織了很多活動,如普利策獎評選,杜彭
獎評選,《哥倫比亞新聞評論》等等。儘管我們無需對鐫刻在建築物上的普利策建院時
的高尚目的進行懷疑,但是普利策也可能有不那麼崇高的動機。和絕大多數人類的成功
事業一樣,它的誕生也或多或少有些罪過之處。
學院建立初期,美國記者不是社會的高層。印刷行業由本傑明.富蘭克林這樣的人執掌,
編輯室里主導的也是荷華斯.格雷利、詹姆斯.哥登.博納特等等,新聞記者就是從這些地
方被趕出來的。普利策自己也不那麼成功。直到20世紀初,才出現了一個記者的時代。
記者成為新聞的來源,“不斷發生的事情”迫使他們成為新聞的中心領域,報紙成為搜
集撰寫新聞的工具,而不再充斥着編者案、公務文檔的東西。但是記者都沒有受過多少
教育,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根本就不是從事文字工作的人。他們多半是三流作家,不得
志的小說家,紈絝子弟。但是更多的是想進入上層社會的移民的後代,雖然沒受過教育
也沒有多少文采可言,但具備與生俱來的語言天分。
他們的政治觀點多半很極端,撰寫的文章也常常出人意料。實際上,他們的表現成為這
個行業的傳說。社會的底層是他們的來源也是描寫對象。他們傾向於社會主義和工會,
這和他們老闆的目的相去甚遠。包括普利策在內的一些人認為大學教育可以教化這些不
守規矩的人,教給他們原則,使之遠離社會主義和工會。教育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
後一次被當成社會控制的工具,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改造持不同意見的團體,並使他們
與工作單位目標一致。職業教育和意識形態,而不是知識或者職業素養,成為這種教育
的主要內容。目的就是為了得到一群有道德規範、守秩序、有職業習慣並且政治傾向保
守的從業人員。
雖然這個目的不能用來解釋新聞學院在哥大的設立,但是在這個從人文學院、傳統的神
學院、法學院和醫學院招來大批教授的地方,新聞實踐技能從來沒有得到很好的發展。
最初教授新聞的老師多半是從英語專業出身,自己探索着將新聞與歷史、倫理和法律結
合。他們實際上是想在人文的基礎上建立這個新興的學科。如果新聞是一種職業,它就
應當有自己的歷史。新聞教授的職責就是寫出新聞的歷史,以此證明為什麼大學應該開
設新聞學院。同樣的,如果新聞是一種職業,它就應該有自己的職業倫理,至少有憲法
第一修正案賦予的價值。新聞教育者試圖製造出這種倫理系統,並通過對第一修正案的
解釋確立新聞記者的職業身份。新聞教育者不僅教書,還要致力於勾勒這一門職業的輪
廓,提升新聞的地位使之名正言順地在大學裡擁有一席之地。新聞與大學的結合一直頗
為勉強。
故事的後半部分轉道千里以外。芝加哥大學建立於1892年,那是100多年以前了。附近的
橡樹公園舉行美洲大陸發現400年慶典活動時,從展出的一架喬治菲利斯建的風車上拍攝
過一些芝加哥大學建築的很美的圖片。展覽就在大學東邊,作為大學南部邊界的中路也
就是這個展覽的中間界限。
芝加哥大學是洛克菲勒捐贈給浸會教堂的一筆捐款修建的。它建校的目標就是要成就非
凡,現在其實已經實現了這個目標。新哥特建築風格意在將時代感融入到傳統之中,這
個學校看起來比哥大更歷史悠久。與哥大不同的是,芝大建校時美國高校的教育模式更
崇尚德國研究學院而不是理論論壇,所以芝加哥大學從建校之初就成為一所研究型學院
。它不需要像哥大一樣在古老的學院身上結合研究學院和職業教育的雙重身份,芝加哥
大學本身就擁有了這兩者。儘管和哥大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它的獨特起源使之擁有一種
不同的氣質和職業前景。
芝加哥大學從未開設新聞課程,最接近的可能就是獎勵廣播新聞的貝同獎。儘管如此,
芝大營造了一種在哥大新聞學院最成功的年代所擁有的學術前景。
芝大社會學課和哥大新聞學院必修課新聞報道與寫作課程類似,是由優秀的社會學家教
授。現在的教師是埃弗雷特.胡格斯。胡格斯在這門課上讓他的學生進行一次自己的全城
人口普查,並且把其中細節用最詳細的語言描述出來。當他們交回初稿時,通常會被胡
格斯打回去,並且伴隨着嚴厲的質問和評價:“你們沒有告訴我建築是什麼樣的,附近
的居民,人們之間的社會關係,他們的職業是什麼樣的。到底是誰住在這裡?他們怎樣
談話、衣着?描寫,描寫!描寫!”。
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以埃弗雷斯.胡格斯為代表,是一種基於地域特徵的社會學。它根
植於這個城市,與城市每個組成部分關聯,而不僅僅是市政大廳或者政府結構,市民的
改革行動或者各種各樣的自發團體,簡.亞當斯的赫爾廳和劉易斯.蘇爾維連,弗蘭克.洛
伊德懷特的辦公大樓。這種社會學完全基於對當地的全面透視,然後慢慢地謹慎地延伸
開去。芝加哥大學的碩士論文,除了在長度和格式上與哥大的碩士課題類似外,一章一
節都是在描述這個城市形形色色的職業,鄰里、社會形式和社會問題。正是由於這樣傑
出的工作才誕生了著名的芝加哥城市研究學術獎項,它們幾乎都與大眾傳媒有關:波蘭
農夫獎、金海岸獎,社區城市報紙獎,群體獎和傑克洛爾獎
所以,在約翰.杜威,喬治.赫伯特米德,羅伯特.帕克等一群人的領導下關於傳播的研究
在芝加哥大學成為一門正式的學科。這些人還曾試圖發行一份日報,傳播他們致力創建
的新社會學。哥德凡爾教授的精彩演講來源於他對這個城市人種、種族和社會關係的深
刻認識。這不僅僅是關於這個城市的物質生態學,更是關於這個地區及其周邊的人類生
態學。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兼具傳播、人們的遷徙、安居、移民等等內容,還涉及社會
關係和城市前沿政治機構的建立。鄰里相接,街道互聯,他們的人口調查覆蓋了每一個
街區、每一種人群和每一類職業。芝加哥這個新興的世界被一點點完全解讀。這是一種
和新聞學很類似的社會學,因為它同樣撰寫明白易懂的文字,研究新近發生的問題,而
且也是在試圖理解這個城市和它理想中的世界。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用一種同情甚至批
判的眼光審視着包括新聞記者在內的這個城市的所有居民,並且把握了這些市民在日常
生活中,在處理自己與他人關係時體現的知識積累、理解力、偏見和曲解。美國的社會
學,比如普通社會學,在變得抽象且理論化之前,很好地連接了空間、地域和人們的真
實生活。新聞學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延伸也在大學裡找到了自己合適的位置。
最後故事回到芝加哥南部百里以外。新聞在哥倫比亞發展的同時,也在比如伊利諾依大
學等知名學府里出現。在這裡,新聞學的背後也有複雜的動機,罪過尤甚於前。20世紀
初,最難教的學生往往是那些自己組織學生報紙、社會論壇和校園劇院的學生。其他的
學生很順從,至少他們將自己視為新來的懵懂的本科生。但是報紙、論壇和戲院有明顯
的反叛傾向。這些團體的參與者希望撰寫政治文章、討論自由愛情和上演女性解放的話
劇。絕大多數學生來自英語系,具有遠見卓識的系主任(或是那些對自身發展甚為關注
的人)為學生的寫作、劇團排演、辯論社團指定導師。這些導師通常來源於英語系內部
或校園外的職業環境。表面上看他們教授一點關於新聞、戲劇、辯論的知識,實際上他
們是學校行政機構的延伸,負責“去除學生的不良習氣,改掉他們惡劣的言語習慣,使
他們成為懂規矩的正直的公民”。
新聞教育的首要任務就是將不負責任的作者轉變成為負責任的新聞記者,教他們職業技
能的同時也將他們的政治和倫理取向扭轉到大學校長們欣賞的路子上來,也就是遵循規
范並順從。或多或少出於同樣目的,普利策和大學校長們教化並控制這些威脅學院成敗
的群體。在新興的學院新聞教育計劃和相比之下出現早很多的學生報紙之間存在着天然
的聯繫,新聞教育的導師們希望教授職業技能的精髓,更希望遏制住那些身處邊緣同時
希望成為新聞記者的學生,將他們納入既定軌跡並形成對資本的順從。出於同樣一個目
的,或者這樣一些目的,數十年以後出現了黑人研究和女性研究。
現在開設新聞教育的大學數不勝數,但都來源於那個不是很光彩的開端。在各個州的大
學裡,約瑟夫.普利策一樣的人物並不是很多。為從英語專業里分離出獨立的新聞學院提
供贊助的都是希望藉此提高自己聲譽的小城報紙或者媒體集團。他們的報紙分工並不是
很明確,廣告和輿論的作用相互補充,而不是互相牴觸。所以在這些學校里,新聞教育
包括新聞和廣告,在“傳播”分支的補充之下,學術研究的大門敞得更開了。
新聞教育在大學裡本來就不是完全出於學術目的。從英語文學中分支出來後,新聞學被
迫在學術環境中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所以自然而然地在倫理、歷史和法律等學科中尋
找傳授這麼一項世俗化技能的理由。人文學科和法律很難容忍這樣一門低等學科和有着
悠久職業歷史和職業榮耀的自己相提並論。但是在1940年底,伴隨着戰爭和社會科學的
發展,機遇使新聞教育在大學裡的地位得到鞏固。這個有趣的故事說來話長,我僅僅在
這裡講個大概。
二戰期間出現的一項研究成果就是信號系統的數學基礎的發現,特別是在雷達和聲納上
的應用。這成為戰爭的焦點,政府資助實驗室進行大量與此有關的技術研究。該發現用
處很廣,從電報的操作到自動門的應用到靈長類動物的高級活動,這項數學研究提供了
一條用以解釋所有的機械、電子和人類系統中內部關係的途徑。科學面臨最嚴峻的考驗
就是掌握統一各種獨立現象自然過程的方法。在1940年後期,科學家發現寥寥幾條能用
數學完全解釋清楚的法則就主宰了傳播的全過程,至少是信號通過電線、大氣和神經傳
遞的過程。這個發現所帶來的興奮和驕傲今天已經難以衡量。從啟蒙運動開始人類就懷
有的一些關於理性的夢想,這正是其中一個。這個夢想實現改變了高等教育,同時也深
刻影響了現代生活的物質和精神環境。這與政府資助的關於敵方宣傳、軍隊士氣、國內
戰線的瓦解等研究緊密相連,但是學術研究達到的水平遠遠落後於應用研究。
這樣,新興的傳播學誕生了。這是一門關於物理、生物和社會所有系統間控制和協同的
科學。國家安全狀態重新確立的年代,傳播學取代大學中戰後出現的研究真空,影響了
大學的機構、課程設置和學術前景。
可以肯定的是,傳播學的發展是本世紀非凡的成就之一,它使得一群知識分子從事一項
越來越重要的工作。但是這種發展並不一定有益於新聞學,因為新聞教育必須遵守的3條
原則對傳播的學生來說沒有多大意義。我將簡要講述這3條原則。
原則1:新聞學和新聞教育不等同於或包含廣告、傳播、媒體研究、公共關係和廣播。新
聞學是一門獨特的社會實踐學科,在特定的歷史時期誕生,因此不能與其他相關但彼此
獨立的社會實踐學科相混淆。新聞學必須在教育和實踐中與其他學科區分開。新聞教育
必須將新聞學本身作為目標。
原則二:新聞學作為獨立的社會實踐不能與傳播或者媒體混淆。媒體是指組織、政府機
關、專業技術等等,新聞在其中產生。傳播是對信息中轉方式的一種概括。媒體、傳播
與新聞截然不同。無論組織大小,參與者是個人還是團隊,用聲音、文字、印刷還是電
視鏡頭的方式都能實踐新聞報道的過程。新聞在哪裡產生,以何種方式產生是很重要的
,但不能據此將新聞本身與媒體和傳播混為一談,要不就是將關於魚的故事和魚本身混
為一談了。
原則三:新聞是民主的另一種表達,或者說,沒有民主就沒有新聞。對新聞的實踐不是
一種自我確立的過程,事實上他們在自己造成的社會影響中得到確立,那就是民主社會
秩序之下的憲法。在前蘇聯也有媒體和傳播,甚至有類似新聞機構的單位。但是沒有新
聞,原因是缺乏使之產生的唯一條件——民主。現代的專制社會就像哲學家查理斯.泰勒
所稱,有貌似新聞的舉動:社論是作者想提供給市民們思考的觀點,報紙和電視上的故
事為了真實報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大規模示威是為了給廣大民眾泄憤渠道。所有這些好
像都是真正的通過交流達成共識的過程。但是一切從開始就受到精心控制。為什麼這一
切看起來這麼像新聞但不是新聞?為什麼蘇聯新聞學就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產物?因為機
構的民主是新聞產生的必要條件和奮鬥目標所在。
符合這3條原則的新聞學不是公共關係或者任何其他學科。依賴民主的新聞學不是媒體,
也不是傳播。但二戰以後傳播學的發展使新聞學的存在受到威脅。傳播的發展來源於新
聞教育內部的壓力,連傳播學的創始人都深深明了這對於新聞學構成的威脅。諾波特.維
諾在他預言性質的小冊子《人類對人類的利用》中,承認傳播學科就是對一切進行控制
的學科,存在與否都對一些文化的主要推動力,也是最具人文價值的因素構成威脅。
詩人和作家尤其意識到新興科學對語言和文學的影響。在《被遺棄的魔鬼》中詩人亞倫
.泰德將南部地區的分離和工業化與新興的傳播學科對文學的影響的擔憂結合起來:現代
人的理性對人類精神的未被證實的勝利。“在一個交流對於絕大多數有知性的人來說仍
然可能的時代,將文學視為傳播的理論是不能實現的,”他寫道,“傳播這個詞預示着
社會理性思考和無休止的功能的勝利。”很明顯,泰德在反抗科學現代主義的勝利。在
詩人的眼裡,這場運動從一開始就是反文學的,甚至從誕生到以後發展都違背了人類自
身的規律。對其他作家和人文主義者而言,傳播的發展表現了一種反民主的情緒,正如
預言家麥克斯.韋伯所說,社會生活會被科學變成實驗室的教條,將假象的人類變成關在
鐵籠子的試驗工具。回首看來,那個時代正是美國政治打破教堂和政府的束縛,希望在
宗教和科學基礎上建立新的系統的年代。
新興的傳播學科至少看起來具有象徵意義也充滿希望地融入新聞教育中去,但是結果並
不妙。科學統治和新聞自由很難結合到一起,但是現實中他們又常常搭檔。這不是一種
啟蒙的或者公眾的學科,來源於社會的科學,用來澄清我們的視野,擴大我們的選擇范
圍,解除我們的困擾、提高我們的精確性,相反它是關於社會的科學,用來統治人民,
即使是以親切的面目出現。與芝加哥建立的傳統傳播科學,那種符合新聞的最高理想的
學科不同,這門新興的學科使得新聞成為它的分支和目的之一。傳播以功利主義的眼光
審視新聞,而不是研究它的內涵。它將新聞貶低為一種信號系統,但沒有無限增強我們
對於新聞作為一種社會行為、政治現象和想象中社會結構的理解。這種新的傳播科學在
哥大沒有多大影響力,但是這個好消息並沒有根本解決新聞教育面臨的困難。
新聞學的學術來源應該根植於人文科學和人文類的社會科學中。新聞應該與政治聯繫,
這樣才能理解民主生活和民主機構;和文學聯繫,這樣才能提高語言和表達能力,並深
刻理解敘述的方式;和哲學聯繫,由此確立自己的道德基準;和藝術聯繫,這樣才能捕
捉到完整的視覺世界;和歷史聯繫,在此基礎上建立自己的意識和直覺。
不幸的是,也很自相矛盾的是,人文科學對新聞學沒有多大興趣,實際上他們以新聞學
為恥。人文科學建立在對高等和流行文化的區分上。新聞看起來卻是一種世俗的讀物。
新聞不僅服務大眾,而且使用最平實的語言達到最通俗的目的:引起生活的共鳴。人文
科學對新聞學的鄙夷構成了將新聞學和人文學術研究分開的天然鴻溝。
雖然近年來人文科學也對新聞開放,這種改變來源於他們正在經歷的解構階段,就是一
種反人文的趨勢,將人類的想象降格為意識形態。從自然家園分離出來後的新聞教育在
技術和科學中尋找歸宿。就長遠來看,技術很難使新聞在大學中確立一席之地。科學據
其主導的定義來看,大幅度削減了新聞中的民主成分。作為一門科學的新聞學就應當是
關於新聞的科學,關於政府機構、系統、程序、管理和控制的科學;而不是以創作和解
釋為內容,關於理解普通行為的科學。來源於外部的科學難以與新聞的內在的衝動契合
。這將不可避免地將新聞的豐富多彩蛻變成另一種模式:可以預知的,普通的,平凡的
科學。艾倫泰勒深知這種科學將會怎樣改變文學,一個好新聞記者應該知道這會怎樣改
變新聞。科學貶低了新聞記者為自己樹立的形象,也放棄了新聞為建立民主社會所做的
努力。
在人文科學中沒有找到歸宿的新聞轉向科學:關於效果,決斷和控制的科學。如果這種
傳播科學與芝加哥大學所希望並實踐的一樣是關於空間和地域的,是來源於本土的獨特
的,是關於人類在衝突和分離中和建立共同生活的鬥爭中所蘊涵的複雜關係的,是一種
民主的,跨學科的,人文的、飽含想象的科學,我們故事大約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尾,而
新聞教育可能會明白無疑地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但是傳播來源於新聞並且控制了新聞
,建造了新聞和社會控制藝術間的矛盾並生存其中。當我在自己來到哥大的第一周里聆
聽馬文戈爾凡德的講解,看到學生們充滿了好奇和善意的面孔,逐漸了解國家在這個城
市製造的奇蹟——這片土地和這裡的人們,我就再一次意識到新聞教育和新聞職業的承
諾還遠未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