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網友長期爭論五十年代大躍進時期死亡三千萬人和六四學生死傷事件，一旦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立刻就有人掄起道德的大棒，五毛，共奴，冷血，失去良心，善惡不辨，思維混亂等等惡語迎頭而來。顯然，即使拋開個人的政治立場，光溜溜的道德也無法以理服人。那麼，道德在人類文明中地位究竟如何呢？

朋友為一家小公司提供諮詢服務。該公司近年來高速發展，有足夠的收入，但現金回款往往不能及時到位，導致該公司頻頻出現現金流問題。尤其每逢兩星期發一次工資，一分錢也不能拖欠，公司主管時常為現金籌措擔憂。

該公司曾花大力氣預測工資現金支出。一般從每年的10份起，各部門主管開始確定下一年度的人事安排，包括新增的職位，工資等級，僱傭的起始月份，工資來源等，接下來將結果上報人事和財務部門核准與匯總，歷經兩個月的反覆討論調整，最後於12月份由公司董事會批准。

但是，預算做得漂亮，用途卻不大。一般到第三個月份上，事先預算的結果與實際結果相比相差太遠，從預算看不清下次發工資確切需要多少現金。預測誤差的原因很多，包括無法預測新職位的招聘結果，離職人數，獎金數量，臨時工的工作時間長度，加班費等。

道德至上的根源

為什麼該公司動用所有高層人員，花兩個月的時間，看起來合情合理，又經過反覆考量搞出的預算卻不靈驗？

與此類似，從前毛髮動大躍進，搞計劃經濟，也是經過反覆考量，認為其合情合理，結果卻是災難。同理，今天的道德至上者，也同樣認為自己的道德觀念合情合理，他們倡導的普世價值應為所有人接受。

歷史上，好心辦壞事的例證比比皆是，但追究起來，道德至上論，大躍進政策和計劃經濟都有一個共同的祖宗，就是唯心主義。唯心主義者認為，人的意願決定人的行為。

道德至上論的解藥

歷史上，和唯心主義相對的是唯物主義。唯物主義因馬克思的學說被許多人視為洪水猛獸。但在馬克思之先，諸如亞當.斯密，洛克，康德等諸多現代社會政治經濟理論的奠基人，都是唯物主義者。唯物主義無非是說客觀環境決定人的行為。

亞當。斯密的學術背景是道德學教授。其研究資本主義和傳統道德觀的結果顯示，資本主義大大不同於以往的農業社會；商業社會中，個人可以擺脫道德的束縛，盡情發揮自己的才能和創造力，獲取傳統社會中被認為是不道德的個人利益。 取代舊道德的是市場競爭機制和和其後面看不見的手。 在亞當.斯密之前，經濟學原為道德學的一部分，斯密把經濟學同舊的傳統道德徹底剝離，在擺脫唯心道德觀的同時，發展出了現代經濟學。亞當.斯密將道德從經濟學中剔除之後，貪婪光榮，就像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樣，理直氣壯。

洛克則是更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認為，人類社會及人與人之間存在着客觀的自然法則。他探究自然法，用自然法取代舊的傳統道德觀，由此發展了法制契約社會理念，並提出了三權分立的政府理論。中國人對待法制時，總是強調合情合理。情大於理，就是道德高於法制，這是法制在中國不能貫徹到底的主要根源。

康德在完成《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之後，突然發現在理性和真理之中沒有傳統道德的位置，以至於當時有評論說康德在無意中謀殺了上帝。康德後來發展出一套道德體系，但康德的道德再也不是伊甸園中原始的善惡之果，他重新確立了真善美三者之間的地位：真理的地位高於道德，道德或善只能是真理的附庸和補充。理論上，道德至上論已在十九世紀被康德徹底埋葬。

真理不能給人絕對的自由，但它可以告訴人們自由的障礙在哪裡，人因此得以繞開阻礙自由的溝壑，取得相對的自由。 在人們享有自由的範圍內，人們可以向善，道德與主觀願望因此是決定性的積極力量。但是，在自由範圍之外，尤其在兩害必取其一的情況下，強行實施某種道德觀，與真理或歷史潮流碰撞，就變成了妄作，其結果類似於將不會游泳的人推進急流，並要求其救人，只是多一層悲劇而已。

唯物主義靈光嗎？

有人問，你朋友能夠解決上述公司高管們用唯心主義方法解決不了的現金預測問題嗎？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多需要一點專業知識。朋友找出影響該公司的三組變量，在職員工數，平均工資率和平均工作小時，構建了一個動態預測模型。由於任何公司的平均小時工資率和平均工作小時數在短期內都是相對穩定的，所以只要確定當期的在職員工數，就可較準確地預測當期的現金需求量。

為什麼上述方法稱為唯物主義？因為上述所取的三組變量均為客觀變量：在職員工數，平均工資率和平均工作小時均以歷史統計結果為依據，並非任何人的主觀意願。

道德至上砸了誰的場？

翻閱中外書籍，抱怨道德今不如夕，一代不如一代，類似孔夫子克己復禮的主張比比皆是。如果這些指責為真，世界早成地獄了。但實際上，人類社會一直在不斷地進步，因為每一天，人類都向真理邁近一小步，雖然人類距離認識絕對真理可能還不止萬里之遙。人類的進步因其對客觀真理的理解程度，而不是因為道德水平之高低。

大躍進是無知和官僚主義的惡果，是對真理的背叛；而六四鎮壓是鄧小平內心深處道德觀對真理的屈服。當我們反思時，重點應是真理，而非道德。

真理與道德就像如來佛的手掌與孫悟空，道德難以逃出真理的手掌。道德至上大棒砸了誰的場？表面是砸了某個黨派或政府的場，實際是砸真理的場。那些到處揮舞道德至上大棒，試圖用道德替代真理，甚至製造仇恨的行為，確實應該走入康德為其打造的歷史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