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發展中國生命科學提議的幾個問題 |
送交者: 饒毅 2002年03月03日14:23:3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關於發展中國生命科學提議的幾個問題 饒毅 最近有人email寄來網上對去年一份提議的討論和批評(有些或者應該叫批判)。這份提議是我和其他二十幾位旅美科學家關於發展中國生命科學和生物技術的一個建議(網上流傳的版本不是原稿,在簡歷等方面有不準確的地方)。有些人大概是好意讓我知道他人的意見,有些以匿名地址給我寄來謾罵郵件的,可能是怕罵沒有給我聽到的話傷害不夠深。我對於善意轉意見的表示感謝,對於惡意中傷的也有勸告。 我將簡單介紹一下提議的背景。在介紹前,我先聲明:我不認為我有義務在非決策和專家評審過程以外接受答辯。如果我們這個提議通過了,新的基金會運作自然可以採納好的建議,也可以用事實來回答批評。之所以現在要有一個說明,是因為建議沒有通過的情況下有外界激烈的批評,不僅對提議者不公平和造成傷害,也會阻止今後有人願意做積極有益的事。但願這只是現階段中國文化的一個特殊現象。 我想:我不會是唯一一個認為科學發展是中國所必需的人,即使中國的廣大農民也不會認為中國的出路在於把所有的經費用於救濟,科學技術推動社會是由長期歷史證明的;同樣,我也不是唯一認為中國目前科學發展是到了理想程度的人。有許多方面有改進的餘地。許多人認為中國科學技術需要更多好的人才,更多經費和改善的管理結構。 我近年去中國的次數不算少,對中國的情況和發展趨勢也可以說有一些了解。我觀察和思考後認為最好是能使人才,經費和管理同時得到改善,因為這三個環節關繫緊密,既可以互相促進也可以互相制約。過去的經驗表明:只改進一個因素或兩個因素時效果有限。有很好的人才沒有其它兩個因素不行,同理類推其它因素。在這樣的思考後,我幾年前寫過一個建議,認為中國可以有一個計劃用大量經費以中國國內德高望重和有遠見有經歷的專家管理,吸引從科學技術到經濟管理等多方面人才,推動中國全面發展。我從中國得到的反饋意見中包括:如果國家有這樣的決心和經費,會有理想的人才來嗎?是否可能在某一方面先試行,以後積累經驗再推廣? 這以後,因為自己的學科背景,我與一些在美國的生命科學同事們有交流,探討在生命科學界內有無可能有一個提議。由於不同原因,有些人對於在中國的科學發展目前沒有興趣,而有些人有興趣。在這樣的基礎上,用了約7個月草擬了一份170頁的提議,並不是寫這些字要多長時間,主要是關鍵內容和思想達到共識要經過商討。 我們提議建立一個生命科學與生物技術發展基金,投入較大經費供多年穩定使用,由一個國家科技教育界領袖組成的委員會管理,公開在海內外競爭性選拔合適人才,而整個管理以專家評審和每五年考核,減少行政人員並使傳統的行政人員進入輔助行列。以上這樣的框架,可能同時使中國生命科學在人才,經費和管理這三個環節得到改善,使人才不被過時的管理體系限制,經費不被管理不當人員消耗,管理改革不成為只改空架子。這些是提議的主要思想。 進而言之,生命科學作為生物技術產業的基礎,是有發展前景的,對於中國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生命科學和生物技術產業也是重要的。認為中國只需要推動生物技術產業而不需要推動生命科學的觀點,不是為國家長遠利益作想。一個或幾個公司可以沒有科學研究基礎,而中國一個國家不能依賴抄國外結果來推動中國生物技術產業,至少是不可能持久的。中國是需要發展生命科學的。 具體措施要在中國決策機構原則上同意後,才能進一步商討,最終取決於中國決策機構。我們的初步提議是用16億美元供二十年用,其中之1億供可能的建設,改造和儀器,設施,其它15億用來生利息供逐年使用。這樣的經費總量,我們認為也有道理的。十一年前新加坡成立了一個分子和細胞生物研究所,目前這個研究所每年的經費為二千七百萬美元。在我們寫提議的過程中,《自然》雜誌編輯給我們證實:今後四年,新加坡將在生命科學與技術方面投入四十億新元(22億美元),也就是每年十億新元(5.5億美元)。我們為中國這樣一個較大的國家提的計劃,二十年的總經費只是新加坡四年的經費的約一半多,每年的經費只是新加坡的五分之一,在這樣的比較下,計劃中的投資也就不算太多。 鼓勵優秀人才安心和專心為科學工作,而不是為中國現有經費管理體系中下級行政官員工作,是有效地應用有限的經費。隨着中國經濟的發展,二十年的過後,即使沒有這個基金,中國也有可能在生命科學和技術上實際上投入了比這多的經費,只不過沒有一次計劃可以產生的同時引進新的體制和人才的效果。 具體結構上,我們建議,與其分散使用,不如集中在一些研究中心,比如設立15個研究中心,每個中心每年以5百萬美元的運轉經費,如果每個中心有5到12個實驗室,就有75到180個實驗室。這些中心可以設立在中國已有的研究和教育機構裡面或附近,互相促進,但管理體制上由基金會統一管理、而獨立於現有機構外。目標是現有機構從新的管理體制中得到經驗,最終有相似的管理體系。提議由中國科技界領導和專家總的管理基金會,包括選中心負責人和5年一度的大考核,而中心的負責科學家管各個中心人選和科學,使管理和運作分開。提議上有二十多人寫了13個中心的提議,顯然只是所有可能實驗室的一部分候選人,表明如果有這樣的基金會,可能會有什麼樣的研究人員願意參加公開競爭,有什麼樣的課題可能出現。我們在提議中明確表示:如果國家決心採納建議,應該在全世界範圍內公開競爭招聘。但如果不清楚有什麼樣的人才可能願意投身中國的事業,我們願意把我們的履歷提供在後面,供國家參考。 我當然不認為我已經全部了解海外科學家的情況,但我覺得能得到這二十多人的興趣,是一個很好的抽樣調查結果。這個提議沒有包括所有中國在美國的主要生命科學家,因為這是沒有得到批準的一個提議而已,如果批准了,也許有更多的人才,不僅是海外的,還有國內的會願意參與競爭。就已有的人,我覺得可以顯著提高中國的水平。有些人選,不僅是中國人在美國做科學突出的,在他/她們相應學科里任何國家的同輩科學家裡面,他/她們也是突出的。在人才選拔上,可以說可能有其他水平相當的人,但是基本上很難給中國找到更好的組合,在其它學科與其相當的也不會容易。 有觀點提出中國應該要吸引年資更高,最好是有諾貝爾獎得主去中國。我認為,過分提倡這個觀點不僅是不對的,而且可能是有害的。在有些場合和時代諾貝爾獎得主是可以對中國有促進的,比如楊振寧,李政道和李遠哲等先生在不同時期起的積極作用。但是這樣的榜樣有幾個也許就可以了。而中國更需要還活躍在第一線做科研的人才。如果等一些人做過系主任,得過院士再去中國,這樣一來結果是引進即將退休或退休的人,這在我看來是不對的。過分提倡要年資更高和諾貝爾獎這個觀點可能是有害的,因為有一批人將不會把壯年活躍的精力投入中國,而等到走下坡路或退休後去中國。我個人認為,中國如果過分提倡或不及時抑制這樣的可能,那與自我虐待沒有太大差別。 我們在提議中明確表示如果國家決心採納建議,就應該公開招聘,目的是要改變中國習慣上常常出現的:各種提議首先是想到各人自己利益。我們要求各位提議者以公利出發,花上時間和精力來設計一個從科學家角度可行的方案,而即使有批准,各位提議人也只是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參與公開競爭。同樣,具體有哪些中心,各個中心有哪些學科和課題也自然是在競爭人選過程中才能確定的。有觀點認為沒有在中國證明有工作能力的人,應該在中國接受考驗後才能支持。 中國考驗大概是管理體制的問題和人事,如果新的結構可以和國際通行的相比,把這些阻礙科學的考驗去除,不是更好嗎,為何要活躍的科學家都去鑽老套才行?有一個所謂回中國的考驗,實際不是回中國的問題,以前多數回中國的科研人員,在海外期間沒有獨立領導過實驗室,回去有問題是獨立研究能力的問題。其實,也有美國人學生期間很好而領導實驗室不成功的。如果競爭者已經證明有領導獨立研究的能力,這個考驗也就已經過關了。同樣有科學家掌握經費考核,也避免了研究人員經常受行政人員干擾的“中國考驗”。 因為歷史原因,目前在美國的多數留學人員還不是積極嚮往到中國去工作和生活。參與這個提議的科學家,他們的生涯都處於活躍和上升階段,僅僅從個人科學生涯來說,他們沒有必要去中國做更多的事情。過二十年,他們還是華裔里突出的科學家。他們的學生也有許多不願回中國,有些學生為中國吸引去了,他們也盡力提供支持。沒有一個是因為在美國工作不下去了而要向中國寫提議的,相反,倒有幾個提議者是中國人在美國拿研究經費最多的HHMI成員。有一個據稱教授者斷定提議者在美國每人每年只有10萬美元研究經費,言下之意這些人是到中國去抬高自己。這個觀點對於在美國的多數教授和學生都不用說明,不過在中國的一些讀者也許有把這位美國教授觀點作為真理的。如果中國原則接受提議,最終給每個實驗室經費本身就應該具體每個實驗室不一樣。 這位美國教授斷定提議者在美國只有10萬美元經費不知道是哪個學科和學校的行情。HHMI要是一年給10萬美元全美國大概競爭的人會很少。對美國生命科學界來說,一個常識是NSF的經費一般每年10萬,是一些實驗室用小課題做補充。NIH經費多的人不常申請NSF經費,而HHMI的人更不用說。研究經費的多少是研究課題和能力的綜合,不是也不應該象中國國家機構評工資一樣,不要用中國評工資的程序和社會文化來對待任何科研經費申請。參加過國際基金評審的人都知道,每個課題是先評是否其科學好,結合研究者能否勝任,以後再考慮要多少經費。在沒有課題的情況下,審核經費,無疑本末倒置。 至於有些人惡意的進行人身攻擊,我想這樣的人也要對得起自己的高等教育,也要敢於在自己的子女成人以後為自己的言行自豪。另外,如果有一點法律知識,就應該知道在網上匿名寫東西,和在小報上發文章一樣有法律責任(網站和作者)。我的勸告是,如果從個人心靈深處以陰暗的心理看所有的事情,也許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如果認為所有和中國有關的人和事都是居心叵測的,那只能說明有這樣心理的人對中國人和中國都完全喪失了信心,在這樣的情況下,不關心中國也許更好受。中國今年一個會議要出通知時要了我一份中文簡歷,還成了要求其他參加會議者寫簡歷的模板。有人對我那簡歷大肆攻擊,認定我的簡曆象中國風行的名片(雖然我從來沒有發過名片,以後也不會發名片)。我的簡歷不過是事實的羅列。想找我錯的人邏輯很有趣,在找不出證據說有毛病時,就是有幾個不相信,而他的不相信就是我的罪過。其中有趣的前提是認為我只能做他喜歡的決定。這個世界人多,我覺得要做所有人都喜歡的決定也不一定就帶來快樂。 我曾經參與簽名反對一位在美國的一般科研人員到中國去過分炒作,有人甚至攻擊我和其他人批評這樣的現象是為了自己。我既沒有對自己的學術水平信心不足到要和任何人爭高低的程度,也沒有愚蠢到認為中國讀書人已經到了百分之百能夠分清是非的地步。有人又轉而要求我對所有有關中國科學的爭議,甚至一些個人爭執,都要發表意見,我也沒有能力和時間擔當這樣的任務。我覺得我已經做的不低於同行還在工作的科學家的平均水平了。所謂基因皇后事件,我覺得總的來說對抑制到中國的浮誇還是有一點點好的效果。以後一些報刊寄給我資料要求評論,我也寫過,雖然不能每次答應。因為怕海外,特別是年青學生,認為中國沒有好的科學家,我也簡介過一篇中國生命科學的成就。我也不覺得這些行為就應該有人給我髮帶病毒的email。有些學生認為和生命科學或神經科學有關的事件,就有我參與,我還沒有這麼大的神通。我寫中文的間歇性很強,畢竟我還不是專業中文作家。我還常打錯字。 有一個轉來的對我的勸告很有意思,大意是說:要做有道德的科學家,只能留在美國,不能和中國有關係,更不能回中國。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勸告,我不是不知道中國和一些去中國做事的人裡面是有一些問題,甚至原則問題。但是我認為,中國是好人和不好的人都有的地方,以各種方式增加了好的力量,才對的起自己出生的土地。 討論這個過時的提議,部分原因,是希望今後有以積極態度為中國發展提建議者,不要因為他人對我們的批評而卻步。好的人減少提建議或參與中國發展,壞的人的市場就增加。這個道理知道的人很多,偶爾實踐一下也許可以成為積少成多的一部分。 2002年3月2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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