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狀元碑背後的科舉幽魂 |
送交者: 許紀霖 2004年09月28日17:14:45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北京城裡有一個國子監,國子監裡面有一個孔廟,孔廟裡面有198塊元明清三代進士碑。這些當然都算不了什麼奇聞,奇怪的是,最近有報道傳出,安定門街道與人大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合作,將把1978年以來各省的高考狀元大名,刻錄成碑,與古人交相輝映。當然,北京市文物局、人大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孔廟第二天紛紛出來闢謠,“沒這回事”。但空穴 不來風,安定門街道的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與人大人文奧運研究中心簽訂了共建國學文化社區協議,只是在一份《安定門街道國學文化社區建設資料選編》中提到過“建高考狀元碑”一事,這只是他們的一個初步想法。 這類奇事在如今這個市場社會,本來大可見怪不怪,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文化搭台、商業唱戲”的公開秘密。這年頭,凡是腦筋動到孔夫子那裡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曖昧的動機。比起前一陣羞羞答答的讀經倡導者,這一次京城的主事者倒也爽快,老老實實地承認,此舉是擬議中的國子監旅遊文化的一部分,豎狀元碑不為其它,乃為吸引遊客也。 在商言商,本來沒有好指責的。文化可以成為商業的一部分,但商業本身也是一種意識形態,特別是它具有某種文化包裝或內涵的時候。這裡說的意識形態,不是指國家往哪裡去的宏大敘事,而是一種與市民百姓日常生活有關的世俗意識。日常生活的意識形態,不像政治宣傳那樣,都放在憲法、公報、社論裡面,它滲透在各種各樣軟性的話語之中,比如廣告、藝文,還有這個旅遊文化。 那麼,高考狀元碑的背後,又有一些什麼不見諸於文字的東西呢? 孔聖人、科舉狀元、高考狀元,當將這些散落在數千年歷史中的碎片拼貼在同一個空間時,分明暗示着個中有一種傳統薪火相傳,穿越了農耕時代、蒸氣機時代,直到如今的網絡時代,歷久而彌新。這就是所謂的科舉傳統。不要看科舉制度廢除了百年,但科舉之歷史幽魂,借得高考制度的皮囊,繼續纏繞在國人的心頭。 高考與科舉,當然有差別,至少不全是考聖人經典,還要懂一些聲光化電、格致物理,還有夷人的洋文。但國人對待高考的心理,依然是科舉取士。從幼兒園教育開起,漫漫十幾年教育路,皆衝着一個時辰而去,就是金榜題名時。知識也好,經典也好,通通不過是敲門轉,門開之後,便棄之如履。你看那些在國際上拿奧林匹克數學大賽獎牌的小孩們,有幾個喜歡數學?又有幾個成年之後成為了數學家?流風所及,幾乎所有的娃娃,都在學奧數。奧數是爭狀元的資本,是應試製勝的利器。 今日之基礎教育,圍繞的軸心,除了應試,還是應試。狀元文化,深刻地融化在每一個學生和家長的血液里,拿不到省狀元,也要拿縣狀元、校狀元,至少班狀元。考試狀元,成為了我們這個時代的英雄。不要說青年學子,連大人世界,也是按照科舉傳統的狀元文化來建構的。電視裡五花八門的智力娛樂節目,萬變不離其宗:問來問去,背後都有一套唯一正確的標準答案,爭來爭去,皆是為搶應試比賽的頭把交椅。 不僅國人對待知識的態度如此,更要命的是,狀元文化在中國已經泛化為普世性的博弈規則,有趣的是,這次參與高考狀元碑創意設計的高校單位,叫做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將人文與奧運放在一起,恰恰透露了如今人文領域與體育世界遵循的是同一個博弈規則,即贏者通吃。在當今中國,過去那種多邊雙贏的局面慢慢蛻變為一場零和遊戲。在所謂的市場競爭、適者生存的理念指導下,人生猶如一場千軍萬馬爭狀元的大博弈。結果是極端的兩級分化:一方面是極少數的所謂競爭得勝者,他們壟斷了大部分的資源和成果,名利雙收;另一方面是絕大部分的失敗者,包含亞軍在內。這是一場只有狀元、沒有探花的殘酷博弈。雖然絕大部分國人都不滿意,卻又無可奈何,不得不按照既定的遊戲規則生存博殺。 高考狀元碑的豎立,將這一世俗化的意識形態,通過歷史性敘事,賦予了某種合法化的功能,而且還要通過旅遊文化的方式,吸引國人特別是年青學子來瞻仰。幾個月前,我在清華大學開會的時候,每天看到各地來的中學生旅遊團隊,絡繹不絕地到中國頂尖學府勵志膜拜。顯然,國子監是很盼望這些勵志團隊還能來瞻仰一下高考狀元榜的。我不知道那些莘莘學子讀着那些題名金榜,心裡會想些什麼:大丈夫當如此也?還是彼可取而代之? 哀哉神州!百年之前科舉制度已告廢除,百年之後科舉精神又借屍還魂,木乃伊歸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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