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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高考时
送交者: 杨汉新 2002年03月26日18:22:16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话说当年高考时

文:杨汉新

  到今年1月,毕业已经20年了。近来看到一些有关当年高考的文章,勾起了 对自己高考前后的回忆,虽然24年过去了,当时情节,依然历历在目。一般人的 高考到一月份接到录取通知时结束,而我的高考却延续到入校后三月份体检复查通 过才算了结。

  记得是1977年10月23日早上6点的新闻节目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 一次正式播出招生改革的消息。当时我们生产队正在三道沟边的一块田里种油菜。 这条新闻犹如长长隧道里的一束亮光,让我看到了希望,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大转 折点。10月23日,是一个改变我命运的日子。

              ※ 不堪回首 ※

  从75年1月10日高中毕业到那时,我回乡劳动已经一千多天了。当然在这 之前我虽然生活在农村,但毕竟还算是个学生。毕业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 一个全劳力。一米七八的个头,什么重活都躲不过。多少文章写知青下乡苦,其实 这回乡知青更苦,没有额外多分半份口粮,没有政策的优惠。在这个不平等的社会 里,因为回乡知青本来就是农民,那么受苦受难也就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你 生来就是农民,那么你的命运就被注定了,你不可能有与城镇居民户口的人同样的 机会去受教育,去就业,去迁移。多少年来对干部职工和城镇人口的惩罚,除了刑 事处罚就是遣送回乡,或是下放农村了。这样的社会太不公平了,大城市与小城镇 不平等,城市与乡村不平等,父母的地位更加大了这种不平等。最近户口制度的改 革开始见诸报端,不知能到哪一天,才能真正达到《独立宣言》中“生来平等”的 境界啊!

  在农村,如果你的家庭成分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你也还有参军,当民办教 师,赤脚医生,会计,出纳,记工员,电工,或去大队或生产队加工厂,开手扶拖 拉机等的机会;如果父母还是队上的干部,你的机会也就更大。可如果你家的成分 是地主富农,那日子就惨了。惟一的期望就等着体现“可教育好的子女”的政策吧 !

  不幸的是,我妈妈娘家是地主,爸爸家是富农;爸爸在上中学时还曾集体加入 过国民党;更有甚者,文化大革命中清理阶级队伍时才知道,父亲在高中毕业后上 师专前当了几个月的小学教师时,还被当地给报了个三青团区分队长。文革中清理 阶级队伍时,国民党的连长,保长,乡长和三青团的区分队长是要被定为历史反革 命的。父亲不知情,专案组也找不到人证,但也不作否定的结论,就拖了下来。这 样地富反坏右五座大山,我的头上就压了两座半。那时象征性地讲“有成分,但不 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但没有结论的悬案, 还不能体现这非常有限的一点点“宽大”。

  初中时要在大队学校入团简直就是妄想。高中时开明多了,第一学期第一批填 写了志愿书并被支部大会一致通过。可就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没有结论,一直 批不下来。后来校长亲自出马,翻阅了档案,出具了证明,终于在高中毕业的前一 天被批准了。否则回乡后就根本没有可能入团,后面上大学的政审推荐也就更困难 了。在那个年龄,这样二十多个月待批,压抑使我变得沉默寡言。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哼《闪闪的红星》的插曲:“夜半三 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

  一说到地主,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收租院》式的地主恶霸。姑且不论文革中出 的《收租院》的真实程度。就我自己的所见所闻,刚刚达到地富界限的小地主和小 富农,多是勤劳精明的农民,就像斯诺《西行漫记》中写的毛泽东的富农家庭。外 祖父家是刚刚发起来的小地主。而我父亲家被评为富农实在是冤。住的是偏厢的学 房(既矮又短)和草房,很是拥挤。而贫下中农们却住着上房。太爷爷没有孩子, 爷爷是被领养的,在宗族里地位较低,分不到好家产。但他非常勤俭,常说“只有 饿死人,没有挤死人”,一分一厘积攒下来的钱都去买了田地。村上的老人,包括 贫下中农们,都对我说过,爷爷是村里最勤快的人。农闲时,当别人起床时,他已 从县城挑回来一担粪水(到城里给人倒尿盆!)。家里经济条件稍好点时,又让伯 父和父亲去读书。父亲小时放牛,帮干农活,十二、三岁才去上小学。土改时,当 地的说法是“地主靠看,富农靠算”,算盘珠子一拨拉,当小学教师的伯父不算家 里的劳动力,上师专的父亲也不算作劳动力,住在娘家寡居的姑姑和表哥又不被算 作家里的人口,农忙季节需要请短工,就这样被算成了富农。要是爷爷不是被领养 的,在村里的地位高一点,那么,最多也就是个上中农或富裕中农而已。同院爷爷 的堂弟,不仅家产好,还开有药铺。但吃喝嫖赌,娶小老婆,刚好在解放前破败了 ,却成了贫农。世道,就是这样的不公!天道酬勤,可这人道,咳。

  其实,如果不是五八年政府号召上山下乡,减轻城市负担,父亲积极响应,将 母亲,我和妹妹送回乡下,那么,我也是一个“下乡”知青了,家庭成分的影响, 就不会是这样的沉重;受到更好的教育也就不会是那么艰难。这个“积极响应”, 就成了自做的枷锁,沉重地戴了二十年。

  如果学习一般,心里也还平静些。但如果高中入学考试全县第一,入学后每学 期总有几门课在县城最好的中学全年级第一,这个“可教育好的子女”的日子可真 是天天难过天天过!!

  姐姐在看了电影《人生》(我仅看过小说)后给我写信说,我在农村过的日子 比高加林还要苦。高加林家是贫农,村上不会也没有人敢欺负他。高加林到县城拉 粪,是高考落第以后的事,不过是赶赶牛车,还有一位老头作伴,将脏活累活干了 。我还在高中上学时,为“农业学大寨”,就到县城去掏粪拉粪;跟着牛群拾过粪 ;也曾周末骑着自行车到三五十里外去拾粪(公路两边是山,山上有牛群。平川都 要为“农业学大寨”积肥,已无野粪可拾,却年年有交几千斤野粪的指标)。天麻 麻亮出门,自行车后座上架两只粪篓,下午五六点钟回来,载一百多斤牛粪,还要 穿过县城(一条东西向的交通主干道,也是县城的主街道),面对那些对你视若无 睹的同窗。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书,记得第一次看大部头的小说是姐姐看的《风雷》三本 ,那时我上小学二年级。只要有书看,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只是要帮母亲干活,放 学回家要打猪草,找垫圈草,很少有时间看书。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书,常常拿自己 的好东西给人或给别人用来换书看。农村学校的孩子书少,上高中时才读到《唐诗 三百首》。回乡劳动的三年里,没什么书看,就读《毛泽东选集》,“雄文四卷” 通读了好几遍,直到现在还能大段大段地背诵。后来领袖号召“要看书学习,弄通 马克思主义”时,什么《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国家与革命》,有什 么就看什么。繁重的劳动,另册的歧视,物质和精神的饥饿,就是那几年的生活。

  记得阿基米德曾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起地球”。我曾多少次在 心里面呼喊:“给我一个支点,给我一个机会吧,只要有一个机会,一个。

              ※ 乡村学校 ※

  我的小学一年级是在离村子只有几百米的下庙,土坯砌成的墩子搭上一块木板 ,就是课桌,要自带凳子。下庙只有一年级,应该算作分校。二年级到上庙(娘娘 庙小学,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改为文革小学,后来又改成周家山学校),这里是公办 学校,六个年级齐全,离家有三四里远,用的是高课桌,也不用自己带凳子。

  文革中,遵照毛主席的贫下中农自己办学;自己管理学校;小学复设初中班等 一系列最高指示,生产大队决定将原来的养猪场改办成学校。所有本大队的孩子都 要在这里上学。这个学校后来成为县,地两级的“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典型” 。不可否认,这种办学方式极大地改变了农村的教育状况,使农村困难家庭孩子能 有受教育的机会。(文革至少还有另一不可否认之处,就是改善了农村的医疗状况 。赤脚医生和合作医疗制度,使贫困农民看病吃药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这里的校舍极其简陋,刚开始时高年级的课桌也是土台架板,也要自带凳子。 后来扩建校舍,打土墙盖房子,高年级的学生都参加了劳动。因为是“典型”,地 ,县教育局还给拨过一点教学器具,记得有地球仪,干电池,一点电阻电容,可变 电阻,万用表,马蹄型磁铁,螺线管电磁铁等,好像还有一点试管和玻璃瓶。由于 没有药品试剂,化学课从来没有做过试验,只有早已熟悉的尿素和氨水等化肥和六 六六,敌敌畏等农药。物理课还用上面的仪器做过一点试验。初中二年级时,我与 另外两个同学绘制学校的平面图,没有任何仪器,惟一的测量工具便是一根标了刻 度的竹竿。

  在拨来的这批器材里,还有一个篮球,一个足球和一个排球。课间休息时,三 四百人在院子里抢,足球看谁踢得高,踢得远;篮球看谁扔得高,扔得远;排球看 谁打得高,打得远。如果能在十分钟里有机会抢到几次,甭提有多高兴了。后来修 阳(平关)安(康)铁路时,在学校旁边的公路上拾到钢筋,大队在修铁路桥涵( 洞)时,顺手牵了些水泥,浇筑了乒乓球台和独臂篮球杆。类似的篮球杆,我后来 只见过两次,一是在南通市天生港小学,还有一次竟然是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回想 当年,每次都让我激动不已。但是排球和足球,直到我毕业时,也没有球网和球门 。主要是因为学校的老师没有人会打排球和踢足球。

  学校的老师也大多是就地取材,初中毕业的教小学,高中毕业的教初中,没有 什么教学经验。上课讲错了,你要指出他(她)讲的和课本上的不一样,他(她) 会批评你骄傲自满,不尊重老师。好在那年头比赛背毛主席语录,我的统计红线班 上第一,比别人高出很多,否则倒霉的家庭出身就会被用来挨批了。这里有两个老 师教得不错。一个是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的物理老师(不知为何这样排课,他 在那里只一年),一个是高中67级毕业的语文老师,教得很好。我的高中语文老 师水平很高,讲一口蓝田关中话,上起课来,七情上脸,手舞足蹈。一些高中语文 课文现在还能(也只能)用关中话背下来。现在我能写一点东西,要感谢他们的教 诲。

  73年“回潮”,入学由“推荐”改成考试,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了正规的 武候中学读高中。尽管图书室不开,课程设置也少,但毕竟是正规中学,老师也大 都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后来能考上大学,无不得益于这两年的高中学习。如果不是 “回潮”,上不了高中,我的命运也许又会是另外的样子了。

  当然,也有不少佼佼者,77年以初中的学历考上了大学,但他们肯定上的不 是由猪场改成的学校,他们的老师也不会大多是文革前高考的落榜生。他们的母亲 也大概不会是文盲。

              ※ 三年磨炼 ※

  高中毕业后的三年里,什么脏活重活累活都干过。老家在秦(岭)巴(山)山 间的盆地,汉江河的北边,县城东约十里。村西有一条堰河,汇入汉江,出村向北 两三里,便到秦岭脚下。那三年里,我上山砍过柴,割过草(喂牛),采过青肥( 容易沤烂的青嫩的植物,插秧前踩入泥下作肥料);开山放炮运石;修过水库;修 过公路和铁路;扛过木头;下面便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几件事。

  76年唐山地震后汽油紧缺,汽车开不了,地区钢厂炼出的铁锭只能由架子车 拉到几里外的火车站。生产大队揽到了这个副业,报酬在当时算是优厚的(也就是 汽车的运费),队上派我出工。八月初的酷暑,人力车载一千几百斤的铁锭,柏油 路面压出近一寸深的槽,到下午两三点,风静蝉鸣,赤日炎炎,最能体会出以前写 作文时乱用过的形容词“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记得当时曾写过:“汗珠落地摔八 瓣,始信人间血泪钱”。

  在凌口子修茶(店)张(家河)公路时,住在岩洞里,连天暴雨,不仅将新修 的路冲毁,原来的山间小道不是被冲毁,便是淹在洪流下面,粮食送不上去,一天 只能吃一顿饭,后来粮食吃完了,只有水煮冬瓜,盐也没有了,辣椒便是惟一的作 料。记得我们要回家时,刚送上去一点粮食,三个要回家的人只分到一斤多的面饼 子(当年随便一顿就能吃一斤多饼子),可要走一百五十多里路才能到家。清晨5 点多上路,扛上几十斤东西,直走到傍晚6点多才到家。渴了喝路边的溪水,饿了 就打山上的青核桃,在河边的石头上砸去外面的青皮,再敲开吃里面的嫩仁,有的 还没有长仁,白敲一场。核桃的青皮汁,把手和嘴皮都染成了黑色,后来嘴上生生 脱掉一层皮。

  上山扛木头,晚上没有被子没有床,围着一堆篝火,熬到天明。初春天气,夜 间山风很凉,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在简易的窝棚里,烧饭没有锅盖,加之海 拔高,只能吃夹生饭,伸手折两根树枝,就是筷子。

  大队的学校是地县的“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典型”,地区教育局给拨了5万元 修缮校舍。大队决定利用这笔钱盖一栋楼房。县上也给了些优惠,让大队上山去清 林(即定期清理森林中的死树病树),将木材扛回来盖房。那年冬天,队上去万家 坪转运木头。说到这万家坪,还有一段笑话。当年知青上山下乡时,有很多人不要 去周家山,而要去万家坪。实际上,周家山离县城十几里,通公路,大半在平川, 少半坡地;而万家坪却在约一百七八十里外的深山老林。不知是何方(时)圣人给 一个十几户的山村起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地名。也或许这里曾经繁荣过。

  那时是冬天,我们住在万家坪。早饭后上四五十里外的林区,将经过粗处理的 圆木或锯开的方木(另有一批人专门清林,截锯),扛到万家坪堆放寄存,让林业 局检查站量检验收,以后再扛回去。山间的小路,常常在谷底的溪边,时而左侧, 时而右侧,常要踩着石头过河。为防上下坡打滑,山里干活时,脚上总是穿着草鞋 ,过河时也会时常踩在水里。扛着木头走(山里扛木头和挑担子,上坡时慢慢爬, 平路和下坡总是小跑步,否则会更累),踩在水里并不觉得很凉,在停下来休息时 ,尤其是山风一吹,汗湿的棉衣贴在背上凉,裸露的双脚就更冷了。

  说实话,秦岭山里有很美的地方,就我干过活的一些地方,听听地名就能想象 :锅底滩,杨家峡,摩天岭,鸡公山,撑阳崖,铁门槛。这里两步三桥,山势巍巍 ,山道弯弯,迭折起伏,逶延连绵,本是赏心悦目的好地方,可当你汗流浃背,腹 内空空,负重在肩时,真恨不能一脚踩平那千年的铁门槛,踏平那千山万壑。

  万家坪转运木头时,下过几天雪(雪下得不够大,没能封山,还要继续干活) ,风景正如《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的唱词“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 好一派北国风光。”可你不是来观赏风景的,扛着百多斤的木头,踩在冰冷的河水 里,一不小心,肩上的木头撞在路边的树上,哗哗落下的雪灌进了脖子,透骨的凉 。

  晚上四个人(有时六个人)挤在一床(大多时间打地铺,或在楼上),盖一条 破被子。那时一天要吃两三斤大米饭,常常是只有辣椒下饭,偶尔能向房东买点浆 水菜或泡菜。从万家坪往回去扛木头,通常是一天去,两天回。有一次也是三天, 但却扛了两根。扛一根到前面放下,再回去扛第二根,交叉接替,空手回走便算是 歇息,那一天吃了五斤大米饭。当我最近告诉9岁的女儿时,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 信,现在五斤大米,我们一家三口可是要吃两三个星期的(当然还有别的东西)。

  从来没有看到别的地方修楼房像我们大队修学校那样,一层楼的水泥预制楼板 硬是我们用肩膀抬上去的。上面的三层是用卷扬机和滑轮吊上去的。靠5万元的拨 款修成一幢近二十个教室的楼房,可以想象设备的简陋和劳动强度的繁重。

  在与我同龄的农村孩子中,生活比这艰苦的很多很多;在我高中的同学中,我 的经历也不是最苦的;可在出国读博士的人群里,有这样的经历的人大概是不多的 。

  我干活能吃苦,不挑拣,又能骑车出外办事,帮队干部写大会发言稿,各种“ 先进”总结材料和报告(有些上报到县里、地区,但从来也不告诉我。后来从别的 渠道才得知)。在村里我人缘很好,有求必应。多次被生产队评为劳动模范(村里 大部分人还是忠厚老好的)。可好机会总是与我无缘。

  不仅当地不给机会,连外来的机会都因家庭背景而被剥夺了,功亏一篑。高中 毕业回乡几个月后,武候中学的校长托人带信让我去一趟。原来是学校师资紧张( 用校长的原话:拉不开枪拴了),问我愿不愿意做代理教师。学校认为我的基础好 ,知识范围广,能胜任多门初中课程的教学。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可回 来和生产队和大队讲,大队就是不同意。哪怕我愿意把36元的工资全部交给队上 (队上一个劳动日才三五毛钱),工分随便给多少,自己负担伙食费,也还是不行 。“你们都去坐轿了,谁来抬轿?”76年揪出四人帮,我被抽去讲解揭批材料, 当时县上有一个干部正好在此蹲点,听到了我的讲解,给大队建议让我去当民办教 师,说我比现有大部分老师的能力强,能把他们的孩子教得更好。但教书是轻省活 ,就是不行。

              ※ 艰难复习 ※

  其实,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式广播招生制度改革的消息前,各种小道消息和 各地摸底考试和模拟考试的试题已在流传。在高考的消息正式广播前,很多下乡知 青都早已回城复习去了。在正式广播后,不管准不准假,他们都回家复习了。而我 们回乡知青却只能继续奋战在田野,为“三秋”(秋收,秋种,秋粮入仓)而大忙 。那年头,即便是正式考试,也少不了政审推荐,如果自己开溜去复习,到时大队 不给在推荐表上盖章,政审通不过,考得再好也没用。

  不能明着复习,就只好暗暗加劲。吃饭时间,晚上休息,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全 都利用上了。好在是秋天夜长,且三秋也不像三夏那样紧张,每晚还能看几个小时 的书。就是上工干活时间,也都利用起来了。上工前看一道题,边干活边在心里琢 磨,等想到有点眉目时,便借口上厕所,在地上划划,得出结果。然后看一道题, 再去边干活边想。

  什么是“度日如年”,我到此时才真正有了体会。一边想方设法利用所有能利 用的时间和机会复习,一边挖空心思想法子能找借口能请假去复习。我的鼻子经常 流血,有时流起来吃云南白药的保险丸都止不住,村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于是我就 想方设法让鼻子流血,天天一个塞着棉花的大蒜头鼻子。到了11月初,农活不怎 么忙了,终于请准了假,到汉中去“治病”。到父亲工作的学校专心复习了。此时 ,离公布的高考日期,只有四个星期了。期间还两次回去参加公社组织的模拟考试 、登记报名和填写志愿。真正的复习时间只有三个星期左右。

  那时与另外两个老师的孩子结成一个小组,一起复习。就当时能找到的复习资 料,我们三人研究不出来的问题,老师也要颇费些思索。很庆幸我们这个三人后来 全考上了。我上了西安交通大学,另外两个上了陕西师范大学。其实以我们的成绩 ,能考取更好的学校,另外一个的父亲是内部右派,都不敢报太高。我们都是按第 一志愿被录取的。很多人由于高考复习紧张而掉肉,我的紧张不亚于任何人,体重 却增加了四五公斤,真正的是“心广体胖”。

              ※ 考场分晓 ※

  说来真巧,12月7日考试时,我的考场就竟然就是原来高中的教室,有十几 个当年同级同学同堂应试(后来对过一联:各人各命各有千秋)。

  我终于有一个机会了!有一个支点了!!

  第一门考的是数学,当时的心情特别激动,也特别紧张,腿一直抖个不停。初 高中当了几年的数学课代表,可数学是当年四门考试得分最低的,只有六十多点。 但中午休息时与其他人一交流,就知道已答的相当好了(尽管大多都认为自己考得 不错)。后面的三门考试越来越镇定,成绩也比较理想。语文考试的作文题是《难 忘的一天》,我写的是周恩来逝世的日子,还能记得开头:“迎着扑面的北风,踏 着细碎的雪花,我挑着箩筐,和村里社员一道,向河堤工地走去。”

  考完后回家时,路过舅舅家,问我考得怎样,我很自信地说总评应该不会低于 65分。后来知道总评是74分。当年整个地区有两万多考生,据说总评在70分 以上的不到50人。而此前全地区每年工农兵学员招生就有200多名。得知分数 后,全家人暗暗喜在心头,然而丝毫不敢在外面有所流露。在那个年代,还要有大 队推荐和政治审查,过不了这一关,再好的成绩也白搭。

              ※ 暗度陈仓 ※

  我二姐当年上山下乡时,回到了老家(致命的错误)。刚回来时,完全是下乡 知青的待遇。到后来有招工和招生的机会时,却被当作回乡知青看待。眼看别人一 批一批地招走了。可就是不承认她下乡知青的身份。不知跑了多少路,找了多少人 ,不是被推掉,就是要研究研究。一直到77年,在乡下呆了九年后,地县有关部 门发文下来,才被承认是下乡知青。在十月被招工出去了。我妹妹放弃了报考中专 的机会,以免目标太大,太招惹人注意,只希望我能顺利考上。

  当年我考高中成绩比较好,就遭到攻击:“他们家偷偷点着200瓦的灯泡复 习”。好像灯泡瓦数越高,复习的效果就越好。其实村里家家都是15瓦的灯泡, 我们家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偷用200瓦的灯泡。再说了,乡下的破房子,用 200瓦的灯泡还能不被发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三个月的时间,一个有如此倒霉背景的家庭,还要出去第二个,这简直是不可 思议的事。想了很久很久,我们决定以低姿态,就说复习时间太短,考得不好,给 别人垫背去了。那年全大队包括下乡知青有二三十人去考,也有在这里下乡的支部 书记的外甥。很多人都讲自己考得很好,希望很大,只有我是个例外,一副垂头丧 气的样子。也许是这个暗度陈仓,再加上几年来的积极表现,很惭愧,也有阿谀奉 承和刻意讨好,让那些土皇上们认为给我的推荐表上盖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的空头 人情,盖了也白盖。也许是大势所趋,全部报考者都被推荐。再说当年的政审推荐 比以前宽松得多,没有了名额限制,大队公社都没有了生杀大权。交上了盖着红印 的推荐表,我的心里才有了一些安稳。

              ※ 体检风波 ※

  初选通过,接到通知到县医院体检。想我一米八的个头,经过多年的艰苦磨炼 ,视力又极佳。体检还不是走走过场?

  第一个出乎意外的是血压,低压90,高压138,悬乎!高压再多两毫米就 是高血压了(90/140)。

  闷头一棍打来的是胸透:体检表被“留中不发”,说是还要复查:肺上有个钙 化点。好在复查的有不少人,心里还不太紧张。下午复查还是通不过,说是我的钙 化点太大,有指甲盖那样大(一般的钙化点只有米粒大小),尽管边界清晰,当天 值班的是个刚进修学透视回来的大夫,不能做最后决定,两天后再透视会诊。看着 大部分复查的人都通过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托同村人带个信回家,我赶着最后一班汽车到汉中和父亲商量,决定第二天到 市医院,地区医院,地区卫校医院的放射科去检查,这些医院的级别都比县医院高 ,如果他们的结论是钙化点而不是活动病灶,事情就好办。我坚信自己不是“痨病 鬼”,否则,怎么能顶得住多年来那么繁重的劳累呢?可这个钙化点到底是怎么得 来的呢?

  第二天到三个医院的放射科又是透视又拍胸片,反反复复好几次。这些地方大 多有父亲的学生,都很同情,尤其听说成绩很好,政审也已通过。他们都肯定我的 肺没有问题,仅仅是个钙化点,还请科长来会诊,签字证明。从那时起,到入校后 的体检复查,每次站在X光机前,我都会紧张得发颤,透视和拍胸片时,医生都让 将胸部贴紧设备,把脖子仰起来。每当我把脖子仰起来靠在设备上时,给我的感觉 就像是在上绞刑套,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仿佛决定我命运的就是那随后的几秒 钟!

  到下午六点多,拿到三张被证明没有问题的胸片和三张透视单时,才稍微心安 地吃了两天来的第二顿饭。

  县医院复查会诊总算是有惊无险,经验丰富的放射科长确认是钙化点,医院盖 章放行。终于通过了第三关!

              ※ 好事多磨 ※

  考试轻松地通过了,政审提心吊胆地通过了,体检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就等着 发录取通知了。都说年前要发录取通知,要是领到通知,这个春节就甭提有多高兴 了。

  高中同班同学西北农学院的录取通知到了,下乡知青北京钢铁学院的通知发了 ;一同复习的两位陕西师范大学的通知也发了,可我的通知却音信杳然。表面上若 无其事,“农夫心里如汤煮”啊!日子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度过,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

  到再也没有听到有接到通知的消息时,我绷到极限的精神崩溃了。什么坏消息 也没有,就是接不到通知。如果像“回潮”那样只考了73年一次后就又变回去了 ,那,我不敢想下去,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我病了,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总是踩不到要踩的步子上,进医院也查不 出什么毛病。那时才能体会到为何韶关前一夜白了子胥头。

  腊月二十九了,同院一个走亲戚回来的堂哥告诉我被录取了,还是西安交通大 学。原来,重点大学先发,我的录取通知早就到了公社,那天收到通知的那位副主 任要回家过年,就没有将通知送下来(值班的秘书后来却很快将别人的通知及时转 送或通告了当事人)。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堂哥,让堂哥转告。堂哥却不是回家 的,而是有事要去丈母娘家帮忙。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拖了下来,让人又是虚惊一场 ,好事多磨。

  翌日,我骑车几十里到主任家问了详细情况,昏眩症不治而愈。历经坎坷,终 于好梦成真。

  记得录取通知中夹有一张家庭经济情况调查表,为入学后评定人民助学金用。 我在“家庭能提供费用”栏填了15元。父亲说:“儿子,只要能上学,砸锅卖铁 也要把你供出来。”这确实是全家的心愿。报到后才发现,有些收入好得多的双职 工家庭居然还不能提供此数,我得到丁级。毛主席语录有“做老实人不吃亏”,其 实只有在大家都是老实人时老实人才不吃亏,否则老实人常常吃亏。

              ※ 复查过关 ※

  虽然体检通过了,但为了确保在入校后的复查时万无一失,与当医生的舅舅商 量后,决定按结核病治疗处理,打琏霉素针吃雷咪芬药。吃药可以悄悄地进行。打 针就不那么容易了。在任何地方(尤其是本大队的合作医疗站)打针都怕走漏风声 ,遭人告黑状,以致前功尽弃。舅舅就带来针管针头和酒精棉球,希望教会我姐姐 和妹妹。但她们都很胆小,不管怎样鼓励,也不敢在亲人身上试针。想想73年的 “回潮”,一张白卷就将以后的高校招生推回到“推荐”。也许这一次会是我今生 惟一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我就学习给自己打针。在自己的屁股上打针,这个位 置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时常不是扎深就是扎浅,有时要扎好几次才能到位。消毒就 用缸子煮,酒精也不能保证浓度。一个多月,两侧屁股都有了又硬又大的疙瘩,也 不敢停。干活(接到通知后还照样出工干活,否则怕队上不满意,若有人使坏,那 年头的一纸公文,也有可能让学校给遣送回家)还得装作没事一样。就这样一直打 到二月份去入学报到时。

  入校后针是不能打了,可药还是照样吃。也不能在同学面前露一点馅,常常是 将药带在身上,在宿舍里呷一口水,蹲在厕所里再把药咽下去。在体检复查前,还 专门到省结核病院做过一次检查,确实健康正常。最后一次吃药是体检复查那天的 中午。下午复查全部通过。到这时,我的高考才算画上了句号。

              ※ 永存感激 ※

  我能上高中和大学,也是托了邓小平的福。尽管我对他的一些政策和作法有很 大的保留,甚至反对。但对73年的“回潮”和后来的招生改革,确实衷心拥护, 心存感激。当欧洲中文电视台转播邓公追悼会的实况时,尽管在自己的家里,我也 是恭恭敬敬地站着看完的。   特别感谢那些在困难时给过我支持和鼓励的人们,尤其是当年的武侯中学校长 ,我铭记在心,刻骨不忘。“好言一句三冬暖”,很多时候,一句同情理解的话, 就能给人很大安慰,增添勇气。

  几千年来国人向往的理想社会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至少应该再加 上两句“老者有其养,幼者有其学”。尤其是“幼者有其学”应不因父母所限,不 受区域所制,不为衣食而苦,不为学费而愁。到学龄时,人尽能学,学尽其能,取 之于社会;学成后,才尽其用,用尽所能,反馈于社会。

  借毕业20年之际把这段难忘的经历写下来,希望再也不会有人会受这样的磨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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