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曾在"我为什么为王铭铭辩护及怎样辩护的"一贴的某个括号里曾写道:"",
《南方周末》使用这篇文章时,将它改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不具备建立
学术共同体与学术规范的条件",并用了变体。清华大学这一事件不仅表明中国不
具备相应条件,而且在当前条件下将新的学术规范科层化(行政化)具有更大的危
害性。
新的学术规范(包括学术体制)科层化(或者说行政化)是无法避免的,而且
只有这样学术规范才成为学术规范。但是新学术规范科层化的前提是相应的学术共
同体的形成及学术共同体内分化出相应的管理学术研究的学术官僚。
旧学术共同体与旧学术规范
有人可能会说,难道原来的学术研究也有学术规范吗?不错,当然有。本人在
这方面没有花时间去研究,只能简略地举例性地谈谈。比如过去学术研究必须引用
马列毛经典语句。再比如过去学术研究只要与马列毛一致就可以算完成并真理在
握。再比如过去学术论文写作只要不是标榜为自己的观点,只要不是遣词造句一模
一样,观点不是自己的就没有什么关系,不会有人说你抄袭,因为大家都是在论证
马列毛的正确性,怎么可能说谁在抄谁的观点呢?因为大家都是国家的人,怎么还
有谁在抄谁的说法呢?我曾做孙中山研究综述工作,50年的相关论文几乎翻了一
遍,结果苦笑不得。50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史料的增加;后面年代的抄前面年代
的简直是比比皆是。我当时非常气愤,后来一想,也不气了。因为基本观点是定了
调的,再花时间重新写一篇除了是浪费时间之外毫无必要。而这些学术规范的形成
自然是有它相应的学术共同体的形成作为前提。政治化、一律化的学术共同体并不
是从天而降的。也许有人会笑,他们那也是学术?其实一点也不可笑,因为一旦学
术共同体形成之后,在这学术共同体里生成的学者不能说不是很认真地在贯彻这些
规范,并自认为是在从事神圣的学术工作。他们这种感觉是真诚的,并不可笑。
只有不觉得可笑,才有可能理解新的学术规范和新的学术共同体。
现在处于转型时期。新的学术规范并不是产生于旧学术共同体,尽管执行新学
术规范的学者大多数还在旧共同体里混饭吃。一言以蔽之,旧学术共同体与国家化
了的政党意识形态是一体的,管理旧学术共同体的旧学术官僚存在很多问题,并不
是因为他们是行政人员,而是因为他们是政党化(包括利益集团化和意识形态化)
了的行政人员。他们不仅有强大的政党和国家作后盾,而且还有大量的相应政党化
了的学者作基础。在这部分人员中,学术创新不是主要任务,因此与学术创新相应
的学术规范也不是他们所能主持和理解的。因为学习创新的前提是学术自由和学术
独立。
新学术共同体和新学术规范形成的机会及机会的丧失
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及"民间"(暂时借用这个词)社会的萌芽(相对于政
党化与国家化了的全能国家),旧学术共同体里部分学者,无论从生存机会和科研
机会,都有一定的扩展。他们对全能国家有了一定的摆脱,不再完全必要听从组织
的安排选择专业和课题。在学术活动上也有了自己的空间。他们有时还拿国家的资
金从事属于自己的学术活动。这就为新学术共同体的形成提供了可能。这个新学术
共同体将履行促进学术创新的学术规范。90年代中期他们提出了自己的目标:社会
科学自主和建设学术共同体。
但是这要成为现实并不容易。因为属于国家范围内的学术共同体还是旧的,既
政党化(包括集团利益化和意识形态化双重性)的。真正的学术共同体最终必须成
为国家范围内的。但是现在不仅不行,而且受排斥。我们只能在"社会"范围内搭建
新学术共同体。
可惜到目前为止,中国知识分子和学者不仅毫无作为,而且处处添乱。正在成
为自己的生存空间的"社会"尚处于雏形,人们就开始争夺"社会"的代言人。他们并不
明白,"社会"之所以成为"社会",就是因为没有代言人。由于大家用得比较多的一个
词是"民间",我在这里也就用"民间"来谈。比如在"世纪论坛"上,前一阵子就有关于"
民间"的争论。最后他们对一系列曾经标上"民间"的东西取笑了一通。比如取笑"民间
写作"、"民间知识分子"。其实在本人看来,这些称号只是表明他们是从民间来的,
不是从政党化的国家来的,表明他们的立场和观点与政党化的国家不同。"民间"或
者"社会"不能做本质性的理解,它永远是"国家"的"他者"。所以凡是标上"民间"的,
都不是表明他们代表"民间",而是表明他们是"国家"的"他者"。"他者"的属性永远是
不确定的。一切来自"民间"的,或者是构成"国家"的"他者"的,都有可能可以表明自
己是"民间"的。我们不仅要理解而且要支持他们这样标明。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标
明。这是一种理直气壮,"国家"的"他者"的理直气壮。这边不能理直气壮,那边就更
理直气壮。
这时我们再来看长江读书奖,就容易发现我们丢失了一个多好的机会。这里暂
且不是去谈那些嘲笑这个奖的"民间"立场。嘲笑者发现了三联书店与"国家"的关系,
但是他们并不明白中国的特殊性。中国的"民间"概念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与"国家"相对
应,而是与政党化了的国家相对应。中国目前的"国家"显然在分化,一部分是牢牢
的政党化部分,一部分是还"国家"为"国家"的部分,而在后一部分里那些与国家有关
但又不是那么紧密的地方就往往表现出"民间"的特点。何况出版社本来在国家还原
为国家之后,是属于"民间"的部分。因此这些嘲笑不仅是没有明白"民间"的含义,而
且是视"朋友"为"他者"。
我还是来谈"机会"。这本来是一次机会,但是由于中国知识分子长期缺乏独立
解决问题的机会,一时并不懂得处理具体的事件,而错过了。众所周知,在整个争
论中,双方都表现为"得理不让人"。三联书店开始一直避而不谈自身程序所存在的
问题,从而错过了为下一次评奖进行程序修正的提前公开的机会。从程序公正来
看,事后发现程序缺陷往往不是修改当下结果,而是在程序范围内修正下一次程
序。但是三联书店没有理直气壮地这样说。而批判方更是得理不饶人,大有不修改
这一次结果不罢休的架势。谁也没有给谁台阶。最后闹个老死不相往来,80年代后
期结下的深情厚意灰飞烟没。在社会内部首先形成学术共同体,不仅没法实现,而
且分裂成无法修复的鸿沟。
在这里我不能不指出杨玉圣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所谓的"百名学者谈读书奖",
把这个事情炒到无法逾越的高潮,简直就是学术思想界的一场腥风血雨。而这个常
常主张学术规范的人组来的文章有理性的不多,甚至不少还来自道听途说,或者来
自新闻媒体上的报道。学术思想界的腥风血雨,绝对首先不利于的是学术思想界。
这种腥风血雨常常让我联想起《笑傲江湖》。但在学术界不只是这一次。
本来在"社会"内部首先形成新学术共同体,形成新学术规范,无非是在社会内
部树立相应的新的奖惩机制和荣辱机制。十全十美的机制永远没有。可是连这样虽
然不那么好但在目前来看算不错的机会也被丧失了。
旧学术共同体、新学术规范的怪态
现在有不少学者响应"以德治国"的号召,打出"以德治学"的口号(好象新学术规
范也必须政党意识形态化才有希望),还有学者呼吁教育部等有关政府部门参与
(曹树基在批评王铭铭抄袭文中就这样呼吁过),还有稍微好一点的但也不会好到
哪儿处的就是呼吁大学行政部门参与。其结果就是清华大学这次的思政博士答辩淘
汰事件。这次事件只是比较极端一点罢了;不那么极端的,大家自可想象。
对于上述呼吁在现在转型时期的后果是比较复杂的。这里只做一个简单分析。
在旧学术共同体内,旧学术官僚在很大程度上主要表现为"选拔"权力。由于在旧体
制中,学术规范除了政治原则,并不严格,因此"驱逐"权力虽然具备,但是在其他
方面的运用机会并不多。在旧学术共同体内引进新学术规范,将主要表现为"驱逐"
权力。"驱逐"程度将成为规范严格程度的主要的形式特征。这只能是一个典型的劣
币驱逐良币的机制。用一个朋友的话说,将来在中国攻读博士学位,首先必须当
官。
新学术共同体必须首先在"社会"内部形成
因此在旧学术共同体无法取代之前,新学术共同体必须首先在"社会"内部形
成。在市场社会条件下,规范本来就是首先经"市场社会"反反复复实验,最后才有
可能成为国家性规范。在市场社会内部的实验是参与者本人的一个选择,其后果也
是选择者自身承担,而国家规范就不同了,其后果具有非常的强制性,正因为如
此,实验性方案一般最好不要由国家组织,而真的能这样,国家与社会之间有一种
良好的关系,即社会成员有自身选择实验的权利和需要。虽既然中国不完全具备这
种良好关系,中国知识分子在自身的问题上更加有义务在"社会"内部实现相应的实
验。实验须抱事务主义的态度,而不能抱本质主义、真理主义和十全十美主义。
从目前来看,旧学术共同体、新学术规范的学术体制的形成一时难以避免。这
时在"社会内部"的新学术共同体的形成显得更加紧迫。也就是说学术体制内的奖惩
机制和荣辱机制虽然在"社会内部"和在"国家内部"是不同的,但它们所需要的标准将
是一致的。从目前来看,这种标准最好能首先在社会内部通过各种形式的活动和实
验形成,因为这些活动和试验首先是大家自愿的,是竞争的。
我不期望很好的结果,但确实恐惧糟透的局面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