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135)
慎言技巧
“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这是李白“秋浦歌十七首”中的一首。我们可以从这首诗中找出若干技巧——“两鬓”因为“猿声”而“一朝飒已衰”,这是夸张;“成丝”是一个所谓“暗喻”——变成像白线一样(的东西)。
但“两鬓”是一个问题。“两鬓入秋浦”是一种奇怪的说法——“两鬓”没有腿脚,又没有翅膀,它怎么就能进“入”到“秋浦”这个地方?这样,人们容易认为这个“两鬓”不是两鬓本身,而是被用来指代人的。不过,用“一人”去取代“两鬓”,“一人入秋浦”,我们就会感觉明显的完全不对劲了。
只有把“两鬓”按照字面含义加以理解,我们才能从中听出这样的言外之意:两鬓是人体的一部分,两鬓从属于人体,两鬓本身是没有独立性的,可以说是“无独立性”的象征,作为无独立性者的象征,两鬓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两鬓单靠自己就可以“入秋浦”;其次,这个两鬓容易受到伤害——连“猿声”都可以让它在“一朝”之间就变得“长短尽成丝”,也就是“衰”。总之,“无独立性”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通常所谓技巧,是人们根据常识去观察艺术品的结果,艺术杰作从根本上与常识相去甚远,所以,根据一般的技巧概念去理解文学杰作,不仅无益,反倒有害。
“秋浦锦驼鸟,人间天上稀。山鸡羞渌水,不敢照毛衣”,这是李白“秋浦歌十七首”中的另一首。“鸵鸟”在诗中占据了核心位置,是主角,至于“山鸡”,则是用来衬托鸵鸟的——人们根据常识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说“鸵鸟”是“杰出”的象征,则鸵鸟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杰出——鸵鸟自身就是了不起的,因为它有如“锦”绣一般;其次,这个鸵鸟更是“人间天上稀”,物以稀为贵。
至于山鸡,这个山鸡与其说是用来衬托鸵鸟的,不如说是用来与“渌水”一起去否定鸵鸟的——鸵鸟让山鸡感觉痛苦(“羞”、“不敢”),鸵鸟最终还让渌水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照”的功能。
对那些让我们感觉神奇莫测的作品谈论技巧,往往是费力不讨好。神奇作品不是诗人运用技巧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