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肖恩事件的一些看法 |
送交者: 佚名 2002年09月27日17:10:37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简 亨德里克 肖恩 (Jan Hendrik Schon)是近两三年以来凝聚态物理学领域中最为耀眼的明星之一。他的研究工作,自2000年初在SCIENCE上发表以来,震动了物理学界和化学界。对于肖恩在顶级杂志上接二连三的发表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工作,许多科学工作者都是既羡慕又有些嫉妒,都不知道肖恩他们还能发现些什么新的东西;至于肖恩及其同事何时能够获得诺贝尔奖,这大约早已是个谈厌的话题了。然而,一夜之间,事情发生了突然的变化。2002年5月23日出版的自然杂志(NATURE,VOL417,367)和5月24日出版的科学杂志(SCIENCE,VOL296,1376)分别刊登了新闻,报道贝尔实验室(Bell Lab in Murray Hill,New Jersey)于5月16日任命了一个独立的调查委员会,开始调查在一系列以肖恩为首的文章中是否出现了伪造的数据。调查结果显示,肖恩大规模的伪造实验数据,现已经被贝尔实验室解雇。如今,肖恩的工作所产生的影响已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它不仅震动了整个科学界,其影响也将远远超出科学界。在短时期之内,肖恩的名气要盖过绝大多数诺奖的获得者;从长期的角度来看,肖恩事件的影响也难以逆料,至少它将成为讨论科研工作基本行为准则时永不可少的一个案例。 肖恩简介 物理学工作者,现年31岁。1997年获得博士学位(University of Konstanz, Germany),1998年到贝尔实验室做博士后,2001年任职于贝尔实验室。自获得博士学位以来,肖恩已经发表了100多篇研究论文。自2000年起,肖恩在NATURE和SCIENCE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至少17篇研究论文,同期还在物理学评论快报、物理学评论和应用物理快报等杂志上发表了几十篇论文。他在贝尔实验室的工作集中在研究由有机分子材料制成的场效应管的物理特性,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工作:用场效应管的方式来对调制有机分子材料中的电子浓度,从而改变其电学性质;研究非常小尺寸的场效应管,即所谓的分子场效应管,的物理性质。 (注:对其部分工作的一个简单介绍见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帖子"要发多少篇NATURE,SCIENCE才算够多?"。对于碰巧读过那个帖子的网客,也包括他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认为需要给他们一些解释和澄清,所以才有了这篇帖子。) 调查起源贝尔实验室内部的人员对Schon的工作有所怀疑,把消息透漏给Princeton University的Lydia Sohn。Lydia Sohn发现,在Schon的两篇文章中,对于截然不同的材料制成的器件,测量得到的数据居然完全相同,甚至于连由外界干扰引起的噪音都一样。 随后,Cornell University的 Paul McEuen又发现了第三篇文章,其中展示了相同的数据。 Harvard University的Charles Lieber和 Charles Marcus,发现六篇文章中数据可疑。Paul McEuen跑到贝尔实验室会见了贝尔实验室的领导和Schon的前雇主Batlogg,提出了指控。贝尔实验室认识到事件的严肃性,任命了一个独立的调查委员会,由Stanford University的Beasley领衔,调查这一指控。自NATURE和SCIENCE报道以后的很短时间里,更多的文章被送交调查委员会。详情可见NATURE和SCIENCE上的新闻报道。 调查结果简而言之,肖恩大规模的伪造实验数据。详情可见LUCENT公司的网址http://www.lucent.com/news_events/researchreview.html 。 这大约是科学史,至少是物理学史,上最大的一起行为不轨的事件了。 问题在于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 由于缺少第一手材料,我只能以一个物理学工作者的身份,通过阅读肖恩的部分论文和一些科学杂志上对肖恩事件的报道,再根据常识和自己的一些经验,来谈谈自己对这一事件的一些看法。 首先要说明的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即数据是维系科学生命的血液,是筑就科学大厦的砖瓦。获得近可能真实的数据,乃是科学发展不可或缺的环节,其重要性是无论怎样强调也不为过的。伪造数据大概是科学实践中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了。任何东西都不能用来作为伪造数据的借口。下面的议论,谈论的乃是从事科学工作的个体所表现出来的人性的弱点,并不是为不轨行为做开脱。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分清什么是SHOULD BE什么是BE。说什么"应当如何如何"是非常容易的,但最好还是不要和生活实际中的具体情况相混淆。 肖恩本人肖恩本人大约有心理上的障碍,其行为难以用任何逻辑来解释。如果他只是想要得到贝尔实验室的职位,那么有上两三篇NATURE和SCIENCE的文章也就该差不多了;即使是想得诺奖,有一两项真正重要的工作也就行了,用场效应的方法改变有机材料中的电子浓度从而观测到高温超导电性,或是单分子晶体管,这两项工作里任意一个为真,大约也足以为他赢得诺奖了;任何一个人,如果两年时间里有上几篇NATURE和SCIENCE的文章,大约也就该心满意足了,为什么还要向一大堆其它杂志不停顿的投稿呢?如此大规模、赤裸裸的伪造数据,如此这般将伪造的文章投向读者群最广的档次最高的科学杂志,如此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行为,实在难以置信。随着时间的延续,将会有更多的第一手材料出现,也会有许多人来研究这一事件,也许到那时会有一些解释;以目前的情况而论,对肖恩的深层动机的任何解释大约都还为时尚早。 合作者现代科学的发展使得合作变得越来越不可避免。任何人都不大可能对自己要研究的项目完全通晓,否则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寻找合作者了;合作者各有所长,以人之长,补己之短,这是合作的起因。合作的首要因素就是合作者之间的相互信任,如果你不能信任合作伙伴提供的材料、数据,那么合作也就无从谈起了。肖恩的合作者中很大一部分是化学工作者,是生长材料、制作器件的人员,比如说CH KLOC, ZHENAN BAO等,他们对于物理测量来说是外行,他们只能信任他们的合作者肖恩。他们没有理由怀疑肖恩,一个一贯表现出色、有着良好的文章发表记录的物理学工作者,会有可能伪造数据;否则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和肖恩进行任何合作了。不幸的是,他们看错了人。文章是由肖恩主笔的,主要讲的是这些新器件的物理性质,很少涉及器件是如何具体的制作出来的;在文章的写作过程中,他们大约只能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至于数据的选择,文章的编排,应当是由肖恩决定的。尤其是在肖恩成为独立研究者之后,情况更是如此。当肖恩还是博士后的时候,他的老板BATLOGG在写文章的时候应当有更多的、更有意义的参与;这一点我在下文中还要谈到。肖恩涉嫌伪造的数据,是场效应管的特性曲线,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奇特之处,之所以能在NATURE和SCIENCE上发表完全是因为它们是在一个崭新的体系中实现出来的缘故。在被人指出是伪造之后,自然人人都能看出破绽;但在此之前,对于一个对合作者充分信任的化学工作者来说,实在是难以发现。我认为,对于合作者横加指责是不负责任的。他的老板BATLOGG的情况有些不同。作为SCHON的直接领导,作为文章的主要写作人员,他对于数据的采纳,文章的编排是有重大影响的,而且他还做了许多报告,对于数据应当是非常熟悉的。但也许是过于信任自己的博士后的缘故,他并没有发现问题。我认为,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当是有一定责任的。 自然和科学杂志及其编辑作为竞争激烈的对手,NATURE和SCIENCE都是科学界声誉相当好的杂志。它们的办刊方针也类似,都是综合类的科学杂志,读者面比较广。许多科学工作者都以能在这两者上面发表文章为荣。他们也努力争取最好成绩的稿件,关注热点研究。为了能够及时、有效的报道当今科学研究前沿的最新动态,自然和科学杂志都赋予其编辑们以很大的权利,可以直接决定一篇文章的取舍。看到如潮水般涌来的文章,在一个新的体系中观察到一个又一个的新现象。决定是困难的。要真正做到“弱水三千,独取一瓢”,叹何容易。 审稿人审稿人的责任在于对稿件的技术方面的内容给出评价。肖恩的每一篇文章独立看起来,都是数据清楚,论证有力;而且作者来自贝尔实验室,有着良好的发表记录。审稿人能起的作用就很小了。 读者一般的读者,大约有相当一部分象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的,纯粹是在看热闹,见到表演者花拳绣腿的表演的精彩,哪里想得到人家是在变魔术?浪费了时间也只能算是自找的。专业的读者,看到这样突破性的结果,首先想到的是试图重复他们的实验结果,向他们询问有关实验的一些信息,改进自己的实验手段,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大约没有任何一个神智健全的人会首先怀疑自己的竞争对手在造假。 事件的影响 调查报告的发表,标志着肖恩科学生涯的结束,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 调查报告的发表,也事实上意味着肖恩的很多主要合作者的科学生命的结束。我希望自己的这一估计是错误的,我也知道绝大多数真正从事科研的工作者们都相信肖恩的合作者们只是犯了无心之失。但这就是现实。科学的“管理者”们更在乎的是自己部门的“名誉”,对于有些“污点”的人员会避之不及。肖恩的主要合作者们即使能够留在学术界,其存在很有可能只是名义上的了。而且他们还有很多棘手的实验方面上的问题。比如说,材料生长者们会发现肖恩提供的关于他们的材料质量的数据可能完全不可靠,这样一来,他们原来可能充满信心的生产流程,参数完全变成了垃圾,必须从头开始。 除此而外最小的影响大概是这样的:肖恩使得大约20个研究组的工作不能在NATURE和SCIENCE上发表,相应的大约20篇文章不能在物理学评论快报上发表,依此类推。这对于一些年轻科研工作者的申报、提升造成了一些麻烦。 还有就是BBS上的网客,文章的读者,报告的听众,杂志的编辑和审稿者,他们通通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好在肖恩给大家提供了不少谈资。肖恩事件对科学伦理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可遇不可求的范例;可惜科学伦理学大约算不上什么科学。 试图重复Schon工作的研究小组,试图解释实验的理论工作者,通通浪费时间。有的博士研究生以相关方向的研究做为自己的博士论文,准备了两年的时间,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其他诸如杂志名誉受损、研究室蒙羞,科学家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受损,等等等等,这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以预料,很快会有很多文章来探讨这些问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讨论还是到此为止吧。 补记:1。以上文字大多是在五月底肖恩事件初次暴光的时候写就的。当时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是有闲人士,很有一些时间来关注这样的热闹事,也认为到报告出来的时候会有工夫来增补一些内容,润色一下文笔;但现在他步入无闲阶级,很有力不从心之感,所以也就任它这样了。 2。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的。我只想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发现并检举造假是很困难的。大概是在五月底肖恩事件初次暴光的时候,我和一个同事(应该可以算是一个在凝聚态物理上很有成就、相当有名的一个人物了)聊起的这件事情,他的反应大致是这样的:所有的场效应管的特性曲线都是相似的(言下之意是指控的证据并不一定确凿);肖恩我不认识,但是你要知道,那里面有BATLOGG啊,这个家伙我可熟悉,不应该有问题啊;无论如何,NATURE,SCIENCE发的肖恩的文章太多了;如果他对结果的真实性有疑问,大约也不会检举,毕竟这事关一个人的学术生命,对于McEuen的作为,他说,HE REALLY HAD THE GUTS TO DO IT。我认为,他的看法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3。另外,两年发十几篇NATURE、SCIENCE,听起来很可怕,实际上还是有一些小组能做到的,即使BATLOGG本人,他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出也有一段时间发表的很多的NATURE、SCIENCE,这次对他来说,有点象故地重游而已,也许是这使他放松了警惕。 4。我觉得,也正如调查委员会指出的,指责肖恩的合作者行为不端是不合情理的,肖恩的合作者们没有任何科研行为上的不轨之处;然而现实社会中的情况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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