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命运
(第一章节选)
(匈)凯尔泰斯·伊姆雷
(译者:匈牙利狂人 E-mail:mnmn@sohu.com 欢迎来信联系)
一
今天我没有上学。我去了学校,却只是为了向班主任请假回家。我向班主任转交了我父亲的信,父亲在这封信里以“家事”为由,替我请求允假。老师问,“家事”到底是何事?我告诉他,父亲已被召令去服苦役(指二战期间,法西斯强迫流放者们在非人环境下所进行的高强度军事劳力活动。——译者注)。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吹毛求疵了。
我不是回家,而是朝我家的商店方向奔去。父亲告诉过我,他们在那里等候我;他还特意补充说,我应该尽量前去,因为他们有可能需要我。实际上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我从学校里出来。抑或是为别的原因,即,在与家人分离前的最后这一天,让他看到我在他的身边。他是这样说的,当然了,是在别的时间。我记得,当早晨他打电话给母亲时,他是对她说这番话的。要知道,今天是星期四,如严格按照惯例,此日再加上星期天,我的整个下午都应和母亲在一起。但父亲告知母亲:“今天我不会像往常一样把久尔卡让给你。”那时,他是以这样的话来说明他的理由的。尽管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由于夜里的空袭警报,今早我有些犯困,而且也许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能够肯定的是,他说了。如果不是对我母亲说的,那么就是对别人说的。
我也在电话里和母亲说了几句话,但我已想不起来说的是什么了。我相信,母亲对我有些愠怒,因为由于父亲在场,我有点儿被迫地草草敷衍她。说到底,今天我还是应该看她的情绪而行事的。当我要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连我继母都在前厅里面对面地朝我说了几句显得亲密的话。她说,她希望,在这样一个对我们来说如此伤感的日子里,能指望看到我“恰如其分的表现”。我不晓得我能对此说些什么,于是我缄默无语。但也许她误解了我的沉默,因为她立即做出另一种姿态,表示她不想用这种训导来触及我的敏感所在,她知道,反正训导也是徒劳的。她阐述道,她毫不怀疑,作为一个年近15周岁的大男孩,我自己已经有能力面对我们所遭受的严重打击。我点点头。我能看出,她对此感到相当满意。接着,她忽然抬手向我这边做出一个身体动作,而我则害怕她有可能要来拥抱我。但她还是没有这样做,而只是发出一声深深的、长长的和带着颤抖呼吸的叹息。
从学校到我家的商店,我是徒步走过去的。虽然正值初春时分,但这个早晨清新而略微温暖。我想揭开自己的衣扣,但马上想到:微微的逆风可能会掀起我的衣襟,并掩盖住我的黄色星星,这可不是合乎规则的。在有些事情上,现在我应该更加谨慎从事了。我们的木头地窖就在这里附近的一条小边巷里。陡峭的阶梯一直延伸到幽暗之中。我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父亲和继母,这里是一个狭小的、像鱼缸一样被照明的玻璃窗小间,就在阶梯的落地处。煦多先生也和他们在一起,我之所以认识此人是由于他曾一度被我家雇用为会计,而且还曾是我们另一个露天货仓的管理员,那个货仓就是在他任职期间从我们家买走的。至少我们是这么说的。煦多先生是那样的人,由于从人种角度看,他可说是绝对的一切妥当,因此他不用佩戴黄星,而实际上如我所知,这整个是一场商业欺诈,他可以守着那边我们家的货物,与此同时,我们也就不用全部放弃自家的收入。
与早先时候不同,我稍有点异样地招呼他,毕竟从某些意义上说,他要比我们占有优势嘛;父亲他们也更加注意他了。而他却似乎更执意于继续叫我父亲为“老板先生”,称我继母为“尊贵的夫人”,犹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而且从来不忽略施吻手礼。对我,他用了一种老式而开玩笑似的声音打招呼。他似乎没有发现我戴的黄星。之后,我就停留在我所呆的地方,站在屋门旁边,他们则继续做被我刚才的到来所打断的事情。我发现,我所打断恰恰是他们的一场会谈。刚开始时,我听不懂他们谈的是什么内容。一会儿后,我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从上面的阳光中走进来后,我还觉得有点眼眩。这中间,父亲讲了些什么话,等我睁开眼睛,煦多先生那褐色的圆脸上——连同小山羊胡还有那两个大白门牙中间的小牙缝——到处都跳跃出黄红色的日轮,就像是一个正要开裂的脓包。接下来的话又是父亲所讲的,提到了有关什么“货物”的事情,说如果煦多先生“立即拿走”的话,那么就“最好不过了”。煦多先生没有反对;见此,父亲就从写字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薄纸包着、用细绳扎着的小包裹。这时我才看到,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样的货物了,因为包裹平平整整的形状让我一下子就认出:这里面是个盒子。盒子里会有我家相当贵重的首饰和与此类似的东西。甚至,我还相信,他们完全是由于我的在场才把它叫做“货物”的,为的是不让我认出它来。煦多先生立即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之后,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论:煦多先生拿出他的钢笔,无论如何要给父亲开一个关于“货物”的“收据”。他固执己见了很长时间,尽管父亲对他说不要太“孩子气”,还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东西”。我发现,这令煦多先生感到相当愉快。他也说道:“我知道,这是您信任我,老板先生;但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事情总它自己的规则和形式啊。”他还转而求助于我的继母:“不是这样吗?我尊贵的夫人。”但她,无力的微笑挂于嘴上,只是说道:她完全信任男人们能使这个问题得到合理的解决。
我已对事情感到有点厌倦了,直到最后,他还是将钢笔放了回去。这时,他们又对我家在这此的货仓一事开始进行反复探究,即如何处理里面的大量木板。我听到父亲发表意见说,在官方“可能对商店下手”之前,必须尽快行动,他还请求煦多先生在此事上运用他的商业经验和专业知识帮助我的继母。煦多先生马上转而向我继母表示说:“这是不言而喻的,我尊贵的夫人。由于账目结算,我们将会保持长久的关系。”我相信,他是在谈论在他手中的我家的产业。冗长的讨论后,终于开始了相互的告别。他用他那阴暗的脸长时间地抹动着父亲的手。不管如何,他认为,“在这样的时刻,话语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他只想对父亲说一句道别的话:“早日再见,老板先生。”父亲则以一个微微的、斜斜的微笑回答说:“希望如此,煦多先生。”与此同时,继母打开了她的拎包,从中取出一块手绢,径直接往眼睛上抹去。她的嗓子里有哽咽着的特别的声音。沉默,场面变得十分尴尬,甚至连我都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以致于我想不出任何聪明的办法。
(未完待续)
…………………………
(译者:匈牙利狂人 E-mail:mnmn@sohu.com 欢迎来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