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 有 多 长 (十) |
送交者: 谭竹 2003年08月15日18:36:08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1983年11月24日
和杜英浩打过架之后,我突然很想学武术。当然,不是想再和他的打架。不过至少以后别人不敢再随便欺负我。而且现在正开始流行武打片,什么《少林寺》、《铁桥三》之类,里面的人个个好本事,满天飞来飞去,什么都不怕,叫人看了羡慕得要命。我买了一大堆拳谱剑谱来照着练,还天天早上起来跑步。 我跑步的路线是从家里出来,先在市委大院里跑一圈,然后沿着马路跑到嘉陵江大桥,跑过桥后原路返回。全程大约有三四公里。 天气很冷,早上往往有雾,冰凉而清新的空气里我感到自己无比清沏明净,象随时都可以幻化成一朵圣洁的云飘走。空中充满了空灵的气息,柔和街灯照耀下的树叶呈现出一种晶莹的颜色,绿玉似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街灯象一只只温柔的大眼睛,整个城市在雾中似醒非醒。 跑到大桥上,我往往停下来伏在冰凉的栏杆上看一会儿江水和两岸的城市。此处水面狭窄,岸边怪石嶙嶙,水流颇急,凝视久了令人头昏目眩。江上的风很大,把我吹得空空荡荡的,象一只千疮百孔的布口袋。每当这时,一种忧伤便随风浸入我的每一个毛孔。 隔壁新搬来了户人家,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我看见他也每天早上练功,有时拿一个三节棍,有时提着两把明晃晃的长剑,怪神气的,叫我好生羡慕。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去对他说想跟着他学剑。说完才吓着了,脸涨得通红。幸好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去买了两把长剑,带着桔黄的穗子,刺出去剑尖会不住的颤动,发出嗦嗦的轻响。我每天跟着他去小树林学《少林盘龙剑》,这套剑法动作颇为优美,我很喜欢,不多时便学会了,跟着他双双起舞,心里生出一种豪迈的感觉来。 只有这时候,我才会暂时忘记考不完的试,忘记好班同学鄙视的目光,忘记父母焦急的面孔,忘记我是一个不爱学习的坏孩子……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热爱武术,只不过是下意识的想借助一样东西逃避现实的压力,获得一点点的信心罢了。
1984年1月23日
期未考试糟透了,数学和英语不及格,上中学后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有老师不认真,学习风气差的原因,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不知为什么我听不进去数学,那些抽象的公式数字使我头痛,即使听懂了某一类题型,稍一变化就不会做了。英语因为小学时养成了用汉字注音的坏习惯,造成读音不正,读音不准又影响记忆,铺天盖地的单词压下来,为赶进度又只好用汉字注音,造成恶性循环。 我天天晚上捧着课本背呀背呀,怎么也记不住脑子象突然酱住了,塞不进任何东西。相比之下班上其它同学轻松多了,大部分都自暴自弃地玩。考试时一张卷子从头传到尾地抄。女同学结成一个个小圈子,男同学甚至去偷附近肥皂厂的肥皂来卖。只有我哪一帮哪一派都不是,象好班同学那样刻苦却象差班学生成绩那么差,多么讽刺。 这又使我陷入孤立的处境,成绩好的不认,成绩差的也不认,我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这样。婷儿虽然和我由同一小学升上来,比较接近,有时在一起玩,但她在班上还有几个好朋友,我觉得她和她们更要好些。 我对自己彻底失望了,我是多么失败呀!成绩不好,又不会交际,什么都没用。以前还可以找借口说是因为转学不适应,现在可是从头学起,我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好学生,一个有用的人了! 没有用的人是不应该存在之个世界上的,可是我已经生下来了,总不能去死吧?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只好幻想自己没有出生多好,真不明白妈妈在四十多岁的高龄在有了哥哥姐姐之后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去问妈妈:“您为什么要生下我呢?”她颇为惊异,“你怎么会有这么怪头怪脑的思想?”唠唠叨叨地教育了我半天,使我更加沮丧。 唉,问她干嘛呢,反正已经即成事实,又不能重新选择,倒讨得一顿教训。
1984年3月29日
又开学了,每天早上走到学校门口,远远的看见教学楼,我都很希望它突然沉到地下去,或者是老师突然全都有事不能来。我越来越惧怕上学了,我怕老师看我时的那种无可救药的目光,怕做不出作业,怕考试不及格,怕在一群群勾肩搭背的女同学中显得形单影只……有这么多惧怕的事,我还怎么喜欢上学呢? 学校门口有个小食店,课间要好的女同学常三三俩俩去买东西吃。这个时候既使偶尔有同学约我去,我也坐在座位上不敢出去。因为我没有零用钱,不好意思看别人吃也不好意思让人家请我。有一次一个女同学要我陪她去买饼,买了后她小心地撕下一小半给我。她分饼的样子使我难过极了,那块雪白的炊饼被我捏黑了也没能吃下去。 第一次我渴望有钱,只为它能赢得友谊。我并不馋那些零食,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悲伤,它们使我吃任何东西都如同嚼蜡。每天我一捧起饭碗就愁眉苦脸地叹:唉,又吃饭了!妈妈最痛恨我说这句话了,后来我就不说了。我觉得悲伤好象也是有营养的,我在它的滋养下长成一个面色苍白的、神情恍惚的女孩,瘦弱而坚韧,垂而不死。 当然我不会因此向父母要钱的,我已学会了不向他们要任何东西,说任何想法,以免自讨没趣,换来大篇堂皇的大道理。
1984年3月22日
已是春天了,天气仍很冷,不能在厨房烧水洗澡,只能去公共澡堂洗。 每次去洗澡我都要鼓很大的勇气,澡堂里那些女人的身体象一头头雪白的奶牛,我在一旁象一根细面条。喷头住住不够用,我又不好意思去和别人合洗,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雾气迷漫的屋子里,任污水漫过我的脚背。赤裸的身体使我簌簌发抖,更使我尴尬。没有私人浴室而被迫到公共澡堂洗澡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的事。 我很希望有个伴一起去,就去约了婷儿。她答应得好好的,可等了几天老不见她提起,我忍不住问她,她不耐烦地站起来指指头发说:“没看见我已经洗过了吗?” 泪水一下子冲进眼眶,我知道她是和另一个女孩去的,这种举动对我来说尤如背叛,要知道如果说在这里有谁可以算朋友的话,那就是她了,可她……我非常非常难过,以至为了掩饰伤心,急忙转身走了。 也许我不该这么小心眼,可是我真的很在乎,我哭了。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