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20多年的教授,我们亲眼目睹到美国最优秀的学生在人生追
求方面经历过一场平稳的演变。这些杰出学生过去曾经倾向于朝科学、
工程等学术理论范畴的方向发展,但现在他们的心已被法律、财务等
高达六位数的高薪所诱惑。因此,每年入行执业的新律师人数从
1969—1970学年的1.9万人激增到1989—1990学年的4.7万人,而同一
时期内,美国大学所颁发的博士学位与学士学位的比率却从0.064变成
不到0.04。
法律与财务领域的金钱报酬增加了,而为了争夺这些行业里的好
工作,竞争也变激烈了。想想看,华尔街投资银行每年每个基层职位
都会吸引几千个看来完全符合资格的人前来应征,这让负责征聘的主
管多么头疼。根据一项报道,1986年耶鲁大学毕业班中,几乎有一半
的学生都和第一波士顿银行做过谋职面谈。
履历表从四面八方涌来,要予以分门别类成本甚高,因此这些公
司对学历的重视自是难免。没有显赫的学位学历,想登上职业生涯的
快车道已是愈来愈困难,这个道理现在的学生少有不知道的。
全美许多最富盛名的公司喜欢雇用名校的毕业生,但对于这些学
生适任与否却并不在意。试想这个例子:一家名列《财星》杂志前
500名但摇摇欲坠的大企业总裁,在雇用管理顾问公司时所面对的难题
他面试了两家顾问公司的咨询小组,发现这两组人员对于他所忧心的
问题所做出的回应与拟定初步策略计划方面,能力其实不相上下然而
其中一组的成员包括斯坦福、哈佛、芝加哥大学的校友,另一组成员
则毕业于名气较小的学校。既然没有其他可比的了,这位总裁会强烈
倾向于选择前一小组。
学生对这类事情世故得惊人。如果得到好工作与否愈来愈需要倚
重学历证明,我们可以预见他们会尽能力所及去把自己的学历证件弄
得更漂亮些,而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愈来愈偏重学历把关,使得进
入全国顶尖大专院校就读的竞争也愈演愈烈。以往最聪颖的高中生进
离家近的州立大学是普遍的现象,而今他们慢慢地都跑到少数几所最
精挑细选的私立大学去了。
这些竞争压力已经把各大学院校逼入一个愈来愈痛苦的困境。各
学校为竞夺学术界的超级巨星,使得原本就吃紧的预算更显拮据,可
是如果它们维护不了学术界的地位,可能要付出更为可怖的代价。大
部分的学校因此力图保持竞争力,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学费已经暴涨。
学术地位的决定因素
美国高等教育界的精英分子是由哪些大专院校构成的,这里没有
任何秘密可言。就像社会学家保罗·京士顿与莱诺·路易斯所说的:
“声望是一种无甚章法可循的资产。可是,在精英身份的保护下,无
论何时、何人来做评断,声望在大学排名榜上所拥有的延续性与一贯
性却令人惊异。”在各大学指南与新闻杂志中出现的排名榜上,大约
有30多所学校总是名列前茅。1940年间在一项研究中被选为全美最好
的11所学校,迄今在大多数的排行名单上地位依旧,不是名列前茅,
就是相去不远。
哪些因素控制了这群精英名校的会员资格?
学生的素质有一部分是以学业成绩与测验分数来衡量的,不过也
包含一些较不正式的标准在内。譬如说,明星学校强烈偏好在学科之
外获得重要成就的申请人,例如曾经在《纽约客》发表过小说,或是
曾经在花样溜冰竞赛中得到名次。学校的名气吸引了这些学生,而这
些学生毕业之后往往又会闯出高知名度,使得学校的名声更为响亮。
至于师资方面呢?要直接衡量一所学校教师的研究水准,重点主
要放在该校出版的论文数量与影响力上面。衡量研究的影响力有许多
种方式,包括刊载研究成果的学术期刊是否筛选严格、被其他学者引
用的次数多寡以及在诺贝尔等学术奖项中出线的可能性。
明星学校的教师与学生之间因此是一种共生的依存关系他们互相
提携以决定对方的地位。学生只要进入拥有最佳师资的学校就读就可
以获得较高的学术地位而教师们也因为在以吸引杰出学生知名的学校
教书而得到地位。
因此,这两组人马当中任何一组的素质改变都会引发一连串自我
强化的过程。譬如说,如果一所学校对有天分的学生施以较慷慨的财
务资助,这个政策的直接效果就是选择该校就读的天才学生增多了。
不仅如此,这样做另有间接效用可收。有了好学生,学校更可能吸引
好师资而拥有好师资之后,又使得好学生更容易被吸引进来。
学术地位崇高的好处
无论如何衡量,也无论学术圈内或圈外,学术地位在资源分配上
都是很重要的。因此,1989—1990年这一学年当中,私人基金会与企
业捐给高等教育机构的总金额高达34亿美元,其中最富盛名的40所学
校就拿了一半以上,而光是排名前10所的学校就得到全额的百分之二
十多。
政府的研究与奖助金同样也集中在全国最好的大学手里。1981年,
专用于学术研究发展,高达44亿美元的的联邦基金,其中百分之二十
八的流向只有寥寥10所大学。而得到知名的国家科学基金会研究所奖
学金的700位学生当中,大约有三分之二在1988年选择就读的大学不出
10所。
学术地位嘉惠的不但是排名前面的学校本身,连身为组成分子的
教师与学生都因之受益。从一位教师的观点来看,在排名高的学术机
构中谋得一职,除了可获得崇高地位的内在满足外,还有其他各种实
质的报酬可得。试想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她们的学术研究记录也
完全相同,只不过由于命运的捉弄,一个在明星大学中得到教职,而
她的妹妹在另一所排名较后的学校里教书。姐姐的论文较可能被顶尖
的专业学术期刊接受,出的书较可能得到《纽约时报书评》的评论。
她的研究补助申请案比较可能获准,也比较可能拿到赚钱的咨询案件。
如果她写了本教科书,会卖得较好,而且较有可能被邀去演讲,被请
去参加其他知名学者参与的专业学术研讨会。除此之外,她也比较可
能享受到与才能杰出的同僚、学生共事的激励。
学术地位竞赛的后果
只要是颁授正式学位的大学,都设有委员会专门规划这些学位的
课程安排。这样做的道理很简单:17岁到22岁之间的学生常常不知道
哪些课程对他们日后最有用,而且即使知道,有时候也缺乏诱因去选
一些艰难的课程来上。
当然,为学位而安排课程,这样做也会引发成本提高。最起码,
这些要求的课程等于拒绝给予学生自由选课的弹性,即使学生具备了
必须的智慧、成熟度与自律,足以好好利用这种自由。因此,大部分
的制度都带有妥协意味。许多课程规定所有学生都要修,有些只有某
些主修科系的学生必修,还有一大堆可以自由选修。这个制度绝难称
做十全十美,可是既是为了符合众多且往往互相抵触的目标而设计的,
这个制度算是运作得很好。
1969年,布朗大学开始实施一种截然不同的新做法,基本上扬弃
了传统所要求的学位课程。在布朗大学的新政策下,学生大体上可以
自由设计他们研读的课程。既然所有牵涉到学位必修课程的政策都是
妥协后的产物,布朗大学的新政策显然不是全然没有优点。然而,如
果说教育专家当时就对这个政策持非常怀疑的态度,而且至今依旧,
应该是句公道话。
学生对于新政策的反应却不大相同。只要想到能够进入常春藤大
学读书,还可以不受学位必修课程的限制,真是好得难以置信,布朗
大学的入学申请件数因此直线上升。既然多了这么些学生可供挑选,
学校更可以精挑细选了。布朗虽然一向就挑选严格,还是很快就成为
全美入学门槛最高(以入学新生的SA成绩为标准)的学校。简单一句
话,布朗大学变得炙手可热。
这个政策助了布朗大学一臂之力,把本来会落于他处的好学生好
师资吸引过来,而如果其他大学也照做(其实有些学校已经跟进,只
是程度不同),到头来或许又会回到当初的人才配置局面。
金钱方面的影响
如果一个原本会进入德州大学就读的学生决定进哈佛,他的父母
定会喜不自胜。可是德州官员与德州大学的行政主管对这同一个决定
的看法却大为不同。官员忧心的是“人才外流”。他们知道,如果优
秀的学生跑到外州去读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德州居住工作的可能性比
较低,因此也比较不可能在德州缴税。更何况,少了优秀人才,德州
要把那些愿付高薪、提供技术性工作机会的公司吸引过来就更难了。
而大学行政主管忧心的是,杰出学生流失就难以吸引其他的杰出学生,
因而一流师资也就更难网罗、更难维持了。
因此,1983年,德州大学为什么以当时空前的高薪11万美元聘来
哈佛大学的物理学家,同时也是诺贝尔奖得主的史帝芬·温博格,上
述的疑惧无疑可以解释大半。然而从那一年开始,学术界六位数的薪
资就变得愈来愈普遍了各大学都向各领域中独领风骚的少数几位杰出
学者极力招揽,因为他们的出现会为该学系带来立时可见的肯定。
花大笔钞票找知名度高的人来教书,有愈来愈多的传闻轶事可作
为这个趋势的例证,虽然这些知名人物有些连传统的学术资历都没有。
例如,南卡罗莱纳州大学以30万美元聘请吉含·沙达特来教3个学期的
埃及文化,每学期一门课。她是被刺身亡的埃及总统萨达特的遗孀。
另外,南卡大学也付给前《华盛顿邮报》总编郝华德·西蒙斯4.5万元
来校授课一学期,每周一次。
对于知名学者的争夺战愈演愈烈,另一个结果是减轻了教授的教
学负担。一个学年教4门课程,这在70年代研究方面居先的大学里是很
常见的,不过之后教3门课程就变得愈来愈普遍。而现在,根本不必教
书的大牌研究学者,人数更有日增之势。
这些演变使得大学预算被卡得愈来愈紧,也导致学费的稳定增长。
的确,近几十年来除了医学院外,在美国受高等教育的花费,其增长
速度比任何其他重要支出都来得快。例如,在1970年到1990年间,私
立大学的平均学费上涨了百分之四百七十四,消费物价指数却只上扬
了百分之二百四十八。学费高度膨胀还有几个重要原因,其一是行政
人员迅速增加,而且实验室与图书馆愈来愈花钱。
由于各学校急于在学术排行榜上把名次向前推进,于是和对手互
相竞夺名声既定的实验室,因而使得声名卓著的科学实验室近年来身
价变得尤其高。“好像是丛林”,教育资源交易协会的一位发言人大
卫·莫寇魏兹旱,“为争夺现成的钱,竞争当然非常激烈,而这是大
学快速建立起名望的方法。有点像是争夺一个汽车制造厂。”当耶鲁
大学发言人盖瑞·佛莱亚听到耶鲁把该校某一知名的研究中心卖给了
德州大学,不禁有感而发:“这跟职业球赛不无相似之处。你拥有十
分出众的人才,可是有时候他们还是会跑掉。”
名校学历的争夺战引发了许多后果,其中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可是我们可以笃定地说: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对高等教育的成本施以更
沉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