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正
剽窃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其中涉及学术诈骗,剽窃者偷盗了别人的劳动成果,还误导了读者,产生了对其能力与智力的误判。普通的偷窃,其后果显而易见,偷盗的社会损失往往局限于被偷物品的价值,可以衡量,但剽窃则不同,由于其结果针对公众读者的误导,往往可以使剽窃者终身受益,对其能力的误判,往往让社会在其剽窃被爆光之前误判其能力与应得的荣誉,让剽窃者获得远超其应得的社会地位与经济效益。被爆光剽窃在哪个社会都是一件令人尴尬蒙羞的事情。
在剽窃史上,不乏名人政要,我以前介绍过俄国总统普京的剽窃,在这里介绍普京的匈牙利版。
匈牙利总统施米特*帕尔原来是一名击剑运动员,曾多次获得奥运会金牌,后来进入了匈牙利的奥委会工作,在匈牙利颜色革命(1989年)之后,他成了匈牙利奥委会的主席,后来逐渐成为匈牙利知名政治家,在2009年担任了欧洲议会副主席,2010年当选为匈牙利现任总统。
在施米特任总统期间,其批评者认为他成了政府的傀儡,议会通过的任何决议与法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签上同意二字,从不驳回。可能是其政敌不满于他的政治行动,决心给他挑刺,在2012年1月11日,匈牙利新闻网站HVG.hu踢爆了其博士论文剽窃的大丑闻。
在1992年施米特通过了当时名为匈牙利体育大学(现已并入塞莫维斯大学)的博士论文答辩,获得了博士学位。这塞莫维斯大学是以外科鼻祖,发明用漂白粉洗手可预防产褥热、救得产妇性命的英格纳日*塞莫维斯的名字命名的,是欧洲较古老的医科大学之一,在匈牙利享有盛誉。施米特的这个学位在匈牙利称为大学博士(Doctor Universitaltis),由于匈牙利原是苏联属国,其学位体制走苏式路线,这个学位估计相当于前苏联的副博士学位,并不是目前通用的哲学博士(Ph.D.)学位。匈牙利颜色革命之后,脱离苏联体制,不再授这类学位,也允许此类学位持有者通过一定程序转为哲学博士。
施米特在欧洲议会及其总统正式的简历上称自己为哲学博士,而事实上他又没有按程序申转哲学博士,估计这是他被政敌报复性打假查到博士论文上去的根本原因。好事者一查其博士论文,乖乖不得了,抓到大鱼了,匈牙利版普京论文浮出了水面。
最早调查者发现,施米特的论文绝大部分内容剽窃至保加利亚作者Nikolay Georgiev在1987年用法文写作的《奥运会分析》(des Jeux d’Olympiade)一书,全文215页,其中180页是该书内容的逐字翻译。随后好事者穷追不舍,几乎把施米特论文的所有文字都找到了出处,差不多都是借用了别人的文字。
图一、施米特博士论文发现的剽窃文字来源(英文维基)
如此大量的剽窃,跟中国最近揭露的方舟子老婆刘菊花硕士论文差不多,最为有趣的是,在剽窃论文爆光之后,匈牙利总统办公室发出的辟谣通告也跟刘菊花女士最早的反应如出一辄:你们质疑个啥?俺的论文当初还是评了优秀论文的!刘菊花女士、施米特总统问心无愧。
施米特总统后来宣称,他跟Georgiev是合作关系,因此,有雷同在所必然。但好事者还是喜欢追根究底,采访了Georgiev的女儿,证明施米特跟Georgiev从来没有什么研究合作。施米特总统大概脸红的跟茄子似的。
在剽窃丑闻爆光之后,塞莫维斯大学运动学院院长Miklós Tóth出面为总统背书,宣称施米特的大学博士学位的授予符合当时针对此类学位的要求,没有必要启动正式调查。不过,塞莫维斯大学的校长在四天后就命令运动学院成立专门的委员会,进行调查。在1月底,Tóth院长宣布成立五人调查小组。
在3月28日,塞莫维斯大学的调查委员会公布了调查结果,承认施米特的论文的197页逐字翻译抄袭了别人的文字,但是,以运动学院院长为首的委员会却总结说,文中的错误应当由学位委员会负责,他们不负责的行为使得施米特总统失去了修正错误的机会,也误导施米特,使他认为其学位论文达到了要求。该委员会建议不针对施米特学位进一步处理。
该委员会由运动学院院长领头,包括了博士学位委员会主席以及两个运动学院的教授,唯一的校外委员是Ákos Fluck,一位律师。Fluck势单力薄,但是颜色革命之后,匈牙利由社会主义变成了资本主义,社会风气就由团结统一变成了百家争鸣,资本主义的调查团或者裁判团有同时公布少数意见(Minority Opinion,比如美国法院裁定如果存在意见分歧,少数派意见也常规会写成报告公布,对以后的法律解释有参考意义)的传统,这位匈牙利的律师就不愿意是昧着良心为施米特背书,他同时发布了一个少数意见报告。Fluck的报告指出,施米特的论文只有七幅图,但在文章中却讨了第十图,而该图是Georgiev原书中的第十图,足见施米特剽窃的行为显而易见。他建议塞莫维斯大学撤销该学位。
施米特面对塞莫维斯大学的正式报告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个丑闻就此结束,还正儿八经地发表申明赞同委员会的报告,却不料民主集中制的习俗一破再破,塞莫维斯大学校长仅仅把运动学院的报告当着参考,采纳了少数意见报告的建议,启动了撤销施米特博士学位的正式程序,在3月29日,大学校议会投票以33:4的巨大差异决定撤销施米特的博士学位。
匈牙利政府对施米特总统这个像皮图章爱不释手,在丑闻发生后一直致力于维护施米特总统,针对丑闻的调查虽不直接阻挠,但没给塞莫维斯大学好脸色。塞莫维斯大学做出决定后,施米特公开发言仍然试图赖在总统职位上不走,宣称他不是靠博士学位当上总统的,而政府则称施米特是否辞职是他的选择。在4月1日,塞莫维斯大学校长Tivadar Tulassay宣称辞职,说他失去了政府相关部门的信任,并认为大学决定从道德、学术、与法律角度上看是适当的。校长的辞职算是为丑闻再添了一把火,目前要求施米特总统辞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让俄国普京总统看了笑话:施米特啊,你这总统也太窝囊了,没点实权不说,骗个学位就走到了下台的边缘,记住,下辈子要投胎生于俄国。
图二、匈牙利抗议者聚集总统宫殿外,呼吁施米特下台(路透社)
相对于投胎俄国,其实施米特选择投胎还有更好的去处,那就是中国。在匈牙利,施米特以总统之尊,尚且如此狼狈,这在中国是不会发生的,中国的媒体就无法给中国的学术机构施加压力,中国的学术机构也不会违背政府部门的意旨,象Tulassay校长宣称的那样,维护匈牙利的学术体面。在中国,不要说总统剽窃不受调查,连一个小小的新华社中级官员刘菊花女士,都享有不受调查的特权,更不要说按照相关规定与学术界诚信原则撤销其学位了。如果生在中国,施米特总统祭出政敌报复性打假一说,估计舆论也差不多搞定了,可以赢得民众与学者的同情,再干脆祭出“在政治上搞不过施米特,就查学位论文”(搞不过老公就整老婆)这类伪逻辑,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们就会争相背书,肯定施米特总统倡导正义,打击邪恶是“七分功,三分过”,总统当得更稳当滋润!
施米特剽窃丑闻还给我们更多的提示,一是翻译性剽窃的发现不易,如果不是其政敌成心找茬,报复性打假,他剽窃成功骗取学位论文20年未受质疑,翻译性剽窃的查找与查对是甚为不易的。施米特在剽窃作品中,把相关文献列举了出来,不过,全译成了匈牙利文,让人以为他参考的是匈牙利文材料,其实是法文或德文,他只不过翻译了一下,塞莫维斯的调查委员会还说他“译得不怎么出色”。在中国,以翻译剽窃为主的著名作家方舟子就常常以“非特异性的普遍知识”为由来推托剽窃责任,施米特也如出一辄,以与相关作者进行过共同研究来掩饰,结果被证实为谎言。无独有偶,方舟子的翻译性剽窃,很多时候也译得糟糕透顶。
二是剽窃者的厚颜无耻中外一致。刘菊花女士整本论文从头剽到尾,大部分剽窃没有注明出处,少部分的剽窃注明了参考文献,然后就偷窃照搬别人的文字。由于她列举了参考文献,而其剽窃也正包括这些文献,其老公、著名“科学诚信警察”方舟子就可以理直气状地说,她如果不列举这些文献,你们查得到她剽窃了吗?(想一想,我的回答非常肯定,不过,其同情者是不会想一想的。)而匈牙利总统施米特则辩称,他都注明了参考文献。
窃贼偷了张家的锄头,在锄把上刻一“张”字,被抓获,在公堂上,他理直气状地说,“我都在锄把上刻了一个‘张’字,就表明这把锄头来自张家,你们怎么能说我是偷的呢?我不刻一‘张’字,你们有本事抓到我吗?”
第三、纵观剽窃史,剽窃量越少的,越是底气不足,越是容易公开承认剽窃并道歉,相反,越是剽窃量大的,越是嚣张,获得的学术地位越是高。中国刘菊花女士,论文几乎全是剽窃而来的,针对原文,标点符号错误全盘复制,这样的论文被爆光,刘女士不但问心无愧,还主动爆光当年评了优秀。轮到匈牙利总统,他怎么说呢?我当年的论文得了summa cum laude(最优等),这足见论文合格性无庸置疑!剽窃论文判优,放在哪里都有巨大猫腻,施米特的答辩委员会中,有两人干脆就是施米特奥委会的同事兼下属。
在3月29日,匈牙利的施米特总统犹自处在抵赖、气急败坏状态之中,一面宣称塞莫维斯大学的撤销学位决定没有法律效力,另一面又宣称要重写博士论文,拿到哲学博士学位——嗯,比中国的剽窃犯与俄罗斯的剽窃犯更有自觉性,变相地承认了先前的剽窃与学术诈骗。
下台吧,施米特,给匈牙利留点面子,不然,网友哪天也为你写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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