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休妻与清华北大之病
南琛
最近发生了两件事情,都和名校有关。一是北大教授抄袭,二是清华学生用硫酸
烧伤动物园的熊。这两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自不必说,以我的眼光来看,其吸引
眼球之处不在于抄袭或是伤害动物本身,而在于此二人的背景,一为北大,一为
清华,这给了我一个启示,清华北大不能出任何类似抄袭或伤害动物的事情,如
果出了,必定引发国民惊诧,换句话说,如果是某个小学生抄袭,某个民工袭击了
动物园的老虎,这事情最多就是一件花边新闻,慷慨的报纸会给出豆腐块以吸引
眼球。更进一步说,小学生抄袭,没有任何值得一提之处,民工袭击老虎,则可以作
为新闻发表。
有一个问题我也常常会想,如果陈世美没有后来的状元及第,他和秦香莲之间的
那点子事算什么呢?比如他是一个混混,遇上了一个轻浮女子,然后和那个女子同
居,继而领取了结婚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民间岂不是很寻常,为什么他当了状
元之后就显得不那么寻常?这里通常的解释是,陈世美既然当了状元,就应该有
状元的素质,这个素质具体可以表现于很多方面,糟糠之妻不下堂是其中之一,
或者他也可以娶小,把秦香莲奉为主母,先定下这个名份,再和小老婆过日子,如果
这样,陈世美必定成为最有高尚人格的读书人之一。三言两拍有如此多的故事,
甚至两个女子在心上人金榜题名之后互相谦让第一夫人的名份,其情也真,其状
也感人肺腑,数百年后读之,鸡皮疙瘩仍然不绝于身。惜哉陈世美成了状元之后,
看上他的是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当小老婆的,甚至也不会当大老
婆,她铁定是要做唯一的老婆,这样陈世美就没撤了,犯重婚罪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故事给我的启示不是陈世美的见利忘义,而是陈世美作为一个状元的见利忘
义,这两者类似婊子和牌坊的区别。接下来的问题是,状元为什么不可以见利忘
义?于是有卫道士出来呼喊,说状元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并且拿数字说话,从有
状元这个玩意以来,到陈世美,总共出过一百个状元,其中抛弃大老婆的有两人,
抛弃小老婆的有三人,百分之九十五的状元既没有抛弃大老婆,也没有抛弃小老
婆。而在同一时期,民间共有一万人抛弃了大老婆,有五千人抛弃了小老婆,由
此证明状元比平常人更有素质,也应该比平常人更高尚。这些数字爱好者还会有
更多的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我想了想,如果一百个状元中有五个抛弃了自己的老婆,状元的纯洁率是百分之
九十五,这个比例很高了。再来看看民间的情况。假设当时有一千万人口,适龄
抛弃老婆(指已经结婚或讨小者)为两百万人,那么共有一万五千人抛弃了自己
的老婆,再一算比例,大约占适龄抛弃老婆者的百分之零点七五,也就是说,没有
抛弃自己老婆的人占百分之九十九点二五,那么在这个问题上,普通人的纯洁率
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二五,比状元高得多。再仔细一分析,人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
老婆?因感情破裂而协议离婚的刨除。原因有如下一些,一是男人有了钱,而自
己的老婆不那么漂亮,为求新欢而抛弃。二是男人当了官,嫌弃自己的老婆难看
兼上不得厅堂,所以抛弃;三是男人进了城,猛然间眼间大开,嫌自己的老婆土气;
四是男人有了学问,嫌自己的老婆没文化。这么一来,抛弃老婆者必然呈倒金字
塔形状,越往上抛弃率越高,越往下越底,到最下层,几乎可以忽略。因为基数太
大,百分比不够用了,得用千分比万分比来算了,而在最最下面,那些人能讨个老
婆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焉敢轻易抛弃呼?
这么看来,倒是陈世美这一阶层的人抛弃老婆的概率最大。这个结论荒谬吗?不
见得。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北大教授抄袭,假设近十年来只有这一起(我指的
是被发现的,下同。),而这十年北大有一百个教授,那么北大教授的抄袭率就
是百分之一。而在其他单位,评职称或是混文凭,被发现抄袭的凤毛麟角。具体
地说,假设昆明市有高级工程师一万名,那么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有抄袭的,那
么昆明市高级工程师的抄袭率就是零。昆明市有中级职称者十万名,按照百分之
一的比例,应该发现其中有一千例抄袭者,但事实是没有发现,那么这个阶层的抄
袭率就是零。
再说说清华大学学生用硫酸烧伤熊的事情,假设清华有学生一万人,那么这个比例
就是万分之一,中国现有人口中,有能力去动物园烧伤熊的适龄人口假设为八亿,
那么按照万分之一的比例,应该有八万人有这个行为,中国这些年应该有八万起
这样的事件,假如这样的话,中国的熊恐怕就要绝迹了。
数据当然不能象我这么去处理,但也不妨一试。我想在这个事情上,我们的误区
是,清华或北大的学生教授,不应该出这样的事情,一旦出了,吸引眼球之外,
更多的是引来卫道士们的痛心疾首,大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而在我看来,事
实是,一个小学生的抄袭行为,比北大教授的抄袭行为严重得多。因为北大教授
是成年人,他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他素质足够高的话,也许他侥幸地抄袭
这一次,达到了某种目的,比如说为了分房为了职称为了种种利益,如果没被发现,
他也可能会收手不干,而且他还会是让学生高山仰止的学界泰斗。而小学生不是。
这就好比一条河,上游是涓涓细流,下流汹涌澎湃,下游被污染,引发了大家的
忧患意识,因为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但如果污染是从最上游开始的,你在下游
的治理有什么意义呢?
而最为怪异的,北大人和清华人,好象是与众不同的一类人。同样的事情,发生
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北大清华身上就不一样。仿佛一进了这两个学校,人就不是
人了,变成需要特别保护的对象。北大和清华,这原本是很具体的两个符号,一
说出来,大家都能明白是什么,比如说我说长安街,或是前门,很具体,现在的情
况是,北大和清华很抽象,成了一种图腾。就拿这两件事情来说,北大清华不应
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这是无可置疑的,因为从逻辑上说,全国人民都不应该
发生这样的事情。而现在的情况是,大家在潜意识里都认为,北大清华不应该发
生这样的事情——这没错——接下来就错了,这样的事情应该发生在某某非重点
大学,某某非重点研究所,某某民工身上。
这样的潜意识几乎随处可见。我看报纸,经常有这样的说法,某某长长期被培养
受重用,照理不应该腐败。这里我就想问,照理谁应该腐败?有人说没想到抄袭
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北大教授身上,没想到用硫酸烧伤动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
清华学生身上。那么,发生在哪一个群体或是哪一个学校身上是应该想得到的呢?
未雨绸缪,我们岂非应该先去关心这些想得到的人和地方,至于想不到的,偶尔
出一两个败类,随他去吧。
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应该还是不应该这样的说法。我们说一个名词,应该有包容性,
比方说中国人,包容了昆明人和北京人,昆明人和北京人又包容了在这两个地方生
活工作的所有人,这些人又包容了大学生和教授,然后才包容了北大和清华。在
这些包容性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至少从逻辑上说是平等的。可事实上
不平等,为什么,因为中国喜欢搞精英扎堆。拿北大来说,如果在一份十万的年
薪和北大教授间让你作一个选择,你会选择什么?一个北大人会毫不动摇地选择
北大教授。这不是什么君子固穷,而是北大教授在价值上比十万年薪更可取。这
样一来,有能力拿十万年薪的人都自愿留在北大了。我去北大,包括中科院这些地
方,看到的是一个个黄脸婆和小市民,他们本不应该被浸泡到这个知识已经快要被
糟透了的地方排队等着评一个教授副教授。可事实上他们很幸福,因为北大教授,
这个名词足以让他们为之疯狂。北大校办企业现在规模非常大,占到中国校办企
业份额的百分之九十。这在我看来是用人才的浪费造成的。这就好比我们以前说
年产钢多少万吨,而闭口不谈每吨钢浪费了多少能源,这种掠夺式的高产量,意
义何在。
这种精英扎堆的后果之一,大家认为这些地方应该是百毒不侵。一说就说到素质。
而在我看来,这些个素质也可疑得很。人有各方面的素质,学识只是其中之一。
有的事情不需要特别的素质去进行判断。比如说到抄袭好不好这件事情,我相信
在这个具体问题上,北大教授和小学生的判断没有区别。又比如说伤熊,我想一
个清华学生和一个民工也没有区别,仅就这两件事情来说,大家的素质没有任何
区别。所以说清华学生伤熊,和一个民工伤熊,从事态的严重性和警戒性上说,
是毫无区别的。区别在于,是我们自己把这种区别扩大了,是搞新闻的,搞教育
的,搞社会问题的人,把这些区别扩大了。我还想起一个事情,现在卖火车票,学
生有专门的学生窗口,民工为什么没有专门的民工窗口?这是无法从学理上进行
解释的。学生受到照顾,是因为他们需要受到照顾,这不假。可民工需要不需要
受到照顾?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去澄清。或者也可以说,大学生的价值是不是比
民工大?大学生的生活是不是比民工困难?大学生放假回家就比民工回家过节更
重要?我看不见得。这些事情不是悲天悯人,而是从道理上说不通。可没几个人
都能接受,为什么?因为潜意识里大学生就是比民工要值得保护。类似的还有买
飞机票教师可以打折,为什么教师可以打折而下岗工人或失业者就不能打?是不
是教师的收入非常低低到比所有人都可以享受优惠的地步?还是类似的潜意识在
作怪?
如果在北京动物园伤熊的是一个民工,大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是要呼吁提高民
工的素质还是探索他违法的根源?是不是要说这件事情对别的民工有什么警戒性
或启示意义?现在新闻爆炒这件事情,好象不得了,清华学生出了这事,又好象
了不得,这两个一加起来,无形中更加重了这种区别。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社
会生活中的一个小概率事件,放到社会发展的大环境中,很正常。并不因是清华
学生或北大教授的身份而有所不一样,也不会因为喧嚣一时的热论而消失。这样
的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注意,清华学生只不过是和任何一个人没有
区别的一个个体,不因为其清华学生的身份而与众不同。
经过这些年,我想对于偶像崇拜或是对于某些虚假神圣我们已经有了免疫功能。
但另一种崇拜又让人受不了,那就是对诸如清华北大中科院这类精英扎堆的地方
的盲目迷信,继而对教授院士大学生的盲目迷信。实际是,一个教授和一个八级
钳工有什么人品上和做人素质上的区别,我看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有陈世美,也
有牛二,有闻一多,也有义和团。如果有区别,我们是不是以后全国人民都要做
教授和院士?不这样,我们的素质何以提高?人们不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相信他们会违法,不相信他们素质的某一方面有缺陷,换句话说,不相信他们
是常人——他们自己也不相信。就如同不相信一个状元会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
所以一出了这事情就必定惊动视听,不得了和了不得,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了。
在一个缺乏规则的社会,游戏者必然要违背规则,这是铁率。面对利益,教授院
士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就如同一只聪明的猩猩和一只不那么聪明的猩猩,面对
香蕉的表现是不会有区别的,所区别的是,聪明的猩猩会想到用聪明的办法获取
香蕉,而不那么聪明的猩猩没这个能力。如果所有的猩猩都聪明了,那就需要一
个规则来约束香蕉的获取数量,因为大家都聪明,所以也就不会有某只获取特别
多香蕉的猩猩凌驾于大家之上。如果说教授院士有高尚人格的人——我从来不否
认这一点,就如同一群猩猩里会有一两只宁可饿死不吃香蕉的侠义猩猩一样,那
么从概率上来说,可能和陈世美休妻一样不会高于普通人,并且永远会是一个小
概率。
谈了这么多,我不过想说,如果大家都正常起来,可能生活就缺少了乐趣。清华和
北大之病不过是我们需要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调剂我们的生活,他们病了,我
们就看他们的表演,围观者不论善意和恶意,无论劝架还是起哄,总是无罪的,
有负罪感的是那些把清华和北大弄出病来的人,你们能不能在说到这些事情的时
候,不要身份先行,先说一个人如何如何。看来这是苛求,因为陈世美如果不是
状元,他也就能留下一条命,我们也就失去了恶毒讽刺负心人的一段千古佳话。
这样看起来,还是让他们继续病下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