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未晚》這個書名確是可圈可點,黃昏未晚?仍有餘光?還是死唔斷氣?也教我想起《人間喜劇》中,杜汶澤飾演的南來殺手司徒春運,用唔咸唔淡的廣東話介紹他旁邊的另一位殺手(許紹雄飾)——他的綽號本來是朝陽,後來是驕陽,最近兩年就變成了夕陽。香港電影工業的近況,正是如此。
死唔斷氣的香港電影
近來,電影相關着作進占書店,位置醒目可見,關於李小龍的書一字排開,最是顯眼,還有朗天解說《永遠不能明白的經典電影》,李歐梵談《文學改編電影》,張美君《尋找香港電影的獨立景觀》,蒲鋒在《電光影里斬春風》,湯禎兆撥開《香港電影夜與霧》,邱禮濤申述《一個電影導演的文化思考與實踐》,嶺南大學舊生尋覓《電影中的香港故事》……太多了,必然掛一漏萬,而彭麗君的《黃昏未晚﹕後九七香港電影》是當中學術味道最濃厚的一本。
《黃昏未晚》先從四個創作人或團隊開展論述,分別是陳果、成龍、銀河影像和黃精甫,為什麽是這四個呢?他們當然有一定代表性,也展現了香港電影的困境和一些可能的走向。在作者筆下,即使他們體現了不同面向,都具有一種模稜兩可的二元性——全書就充滿這種來來回回的「即使……但是」「如此……不過」的陳述句式。如此除了反映作者小心翼翼地討論,和一般學術討論常見的問題複雜化習慣外,也體現出香港電影的處境,就是身受重傷,但一息尚存,總有機會東山再起。作者的憂慮與期許在此並存。
作者注意到陳果依附外國電影節的意識形態和文化研究,但他本身又有香港本土文化的情懷,於是作者借用了一些外國的文化理論闡釋一番,最終落實到「繼續在外國觀眾的期望中展現自己,反而有可能推陳出新」(頁42,就上文下理,我個人理解展現的「自己」帶有「本土」的成分),於是我就回到作者之前提出的問題「我們如何才能跳出這套二元思維去繼續探討陳果電影的香港主體呢?」(頁33)這個來來回回的二元思維難以逃脫。
夕陽下的香港電影生態
作者在第三章談成龍的身分、形象和「自我客體化」的問題,對成龍取悅觀眾的表演者形象,他在香港、內地和海外不斷逢迎湊合的做法,都有一針見血的解說,即使放在今年才上映的《功夫夢》,依然有理論的闡釋效力。至於第四章談銀河影像作品反映了後九七香港電影困局、男性情誼、對女性的看法淺薄等等,我印象中幾年前的香港電影評論界已有蓋棺定論,我想我不必再重複了。
在第五章,作者再用二元思維指出,黃精甫在「既非商業電影亦非另類電影的尷尬狀中」(頁120)。文中對於黃精甫的視覺元素及表達新意有不錯的發揮,也在糟粕中撿拾出討論話題。而作者已刻意在其中加上「代」的分析中,但黃精甫的「上位焦慮」可惜地走漏了,而這其實跟後九七香港電影生態有密切關係(今年新導演氣勢頗強,黃精甫也久休復出,可惜新作挑釁有餘,內涵缺乏,不知作者彭麗君有何高見?)
來到第六至八章,論述由創作人或單位的作品轉到電影工業方面——請不要以為與你無關啊,你手頭的選擇,多少受制於電影工業的生產。在大型賣座電影與小型另類製作之間,作者提出the third way,即中型本土製作,近年我聽到的說法整體上大同小異。反正,大的不自主,小的又有人覺得侷促,不如守中間的路。至於第七章論荷李活的霸權,令我覺得洋人其實很聰明,最近的策略就是3D,盜版商終於沒有辦法了,荷李活的總體操控無所不及,這個聖誕看電影要多付一點了(期待亞洲影人能拍出像樣的3D電影)。而我看完第八章,腦海彈出一句話——香港影人和觀眾也許要多點反思暴力/權力了。
《黃昏未晚﹕後九七香港電影》是一本電影文化的學術研究著作,當中所用的理論似乎不及作者的個人觀察有用,幸好,讀者怎樣看,是比較自由的。作為後九七香港電影着作,朗天的《後九七與香港電影》(2003年出版)相對上比較明快直接,較適合一般影迷觀眾閱讀,而彭麗君的《黃昏未晚﹕後九七香港電影》則始終是學術書,較適合大學生和學者閱讀,兩書合看,應該可以得出比較精確的當代香港電影發展圖像。但願將來,這幅圖像不是全藍與全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