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鄧小平》之一：高考

林曉

我的中國學生每次從家裡回來都會給我帶點小禮物，這次一位學生帶來的是一部電視連續劇《鄧小平》，說這是他的父母為我選的禮物，作為他們的同輩人，我看了一定會有無限感慨。

終於在這個周末，有時間坐下來欣賞這部據說是史詩般的劇本。一口氣看完了前十集，不錯，這部連續劇的開篇就把我再次帶回了那個風雨飄搖的歲月，帶回了我們人生最戲劇性的的一幕。電視劇里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演員馬少驊從長相上來看並不那麼象鄧小平，然而他的一舉一動，卻讓人覺得他就是鄧小平。至少從前十集來看，編劇還是想真實地還原歷史。而這時的鄧小平，在粉碎四人幫後，所做的幾乎每一件事都讓人們感到清新。人民和鄧小平，就像初戀的情人，而鄧小平就像美麗的西施，為萬人所仰慕。

電視劇描寫的有些事是我們所不知道的，譬如偷渡香港和爬網。但相似的故事仍然歷歷在目。記得當年我在南京警備區民兵訓練時認識的一個江浦農場的知青，和我是好朋友。有一次他曾偷偷找到我，說你掌握的槍支和電台，留點心，將來可能有用。我問他有什麼用，他說，外地知青來聯絡他，可能要發起一場全國性的知青暴動。所以劇中開頭的那段偷渡插曲，並不是不可以理解的。那一年中國到了崩潰的邊緣，社會危機四起，鄧小平正是在那樣一個環境下帶着人民無限的希望，登上了歷史舞台。

電視劇中鄧小平對陳景潤的關懷令人感動，不過據說具體事情是胡耀邦辦的。劇中演到鄧的秘書帶着作家徐遲去採訪陳景潤，讓我回憶起當年在農村讀到徐遲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哥德巴赫猜想》時的感動和嚮往。電視劇中的關於這篇報告文學發表的時間顯然是錯誤的。劇中徐遲帶着他的稿件去見陳景潤時，北大已經開學，而我記得我當年讀到這篇文章是在拿到大學通知書之前。記得那篇報告文學發表時剛剛結束高考，那是充滿夢想的一段焦慮的等待。那天我曾把這篇文章作為故事講給周圍的知青朋友聽。講完後就接到了場部送來的大學錄取通知。這個記憶就象九一一那天一樣，是絕對不會錯的。

恢復高考無疑是鄧小平最青史留名的一個決斷。電視劇中也具體地刻畫了第一個向鄧小平進言的武漢大學化學系教授查全性。查教授的大兒子查樂平湊巧和我大學同班同宿舍。查樂平愛好攝影，給我們宿舍的同學留下了不少難忘的照片。也因此我們曾是查教授家裡的常客。只是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不知道，那位對我們親切友好的長者，也曾是改變了我們，也改變的千百萬一代青年人命運的歷史人物。

七七年的高考是第一次不需要推薦的高考，也是最令人激動的一次。記得那年我母親把我領來的准考證看了好幾遍，眼淚就下來了。父親也說，不管考上考不上，能拿到准考證，就很滿足了。電視劇中鄧小平特別讓教育部下達文件讓考生不需要單位批准。但事實上單位還是在給考生製造了很大的阻力，特別是對所謂“出身不好”的知青。記得我們農場六百知青中當年考上了六個人，這六個人中最革命的被華東水利學院（現在的河海大學）政治系錄取了，另一位是我們中最眾望所歸的，卻因為當時所謂的地主出身在政審時被寫了“同意錄取一般院校”而上了南師。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富農，且父親也不是黨員，據說還是內定右派。能在農場的推薦意見上被同意報考重點院校，得益於我們農場的一位副場長，和父親一樣都是中原野戰軍南下的，且和父親曾一起在程橋公社工作過。所以在此之前，父親在家裡辦了一桌酒，把他請來，一起敘了一次友情。記得他在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向父親打了包票，說一定幫我過政審一關。那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啃老。呵呵，不過我的另一個猜想是我為場裡的許多幹部修過收音機，還有一定的人情。那一年我考的大學是最好的，另外三個人，一個去了鎮江農機學院，一個去了江浦衛校，還有一個去了曉莊師範。

如果說鄧小平演得不錯，其他演員就不敢恭維了。特別是電視劇中的幾個年青人，田源，建紅和建國，這些八十後，九十後去演知青，顯得特別的張狂，怎麼也演不出當年知青的情感來。而建紅拿到錄取通知後還要和劉金鎖一起留在農村，更顯得極其的不真實，塑造高大全也不能如此地想入非非，憑空臆造。倒是《鄧》劇中演劉金鎖的那個演員溫浩鐸，讓我想起了九十年代的北大荒知青劇《愛在冰雪紛飛時》。那個劇中描寫的高考曾讓我和當年一樣熱淚盈眶。其中兩個鏡頭讓我至今難忘。一個是農場宣布高考的會議結束時，人都散了後，上海知青大龍卻坐在位子上一直沒走。當連長走過來說起來起來都走了時，才發現大龍的臉上已經是滿臉的淚水。第二個鏡頭是那個出過政治風頭的張向紅去找老場長時，被他批鬥過的老場長不計前嫌，拿起筆批准他考試時說了一句，“小張呀，要考就要給我考好，別丟咱北大荒人的臉，可別給我答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等於四分之一”，這時的張向紅臉上的表情讓我對這個電視劇至今難忘，他向老場長深深地，長長地鞠了一躬，低沉的音樂聲起，張向紅哭着走出了場部，說了一句“北大荒，你是怎樣的一片皇天后土呀”。確實，那個時代如果有一個開明的農村領導，能真誠的支持知青高考，是會讓人記一輩子的，可是這樣的人在那個時代，卻又是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正因為如此，儘管鄧小平在六四中有過過失，我們這一代人對他仍然懷着深深的感激。也正因為如此，我們這一代人中許多也永遠對毛澤東時代，滿懷着深深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