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哄你呢，看把你嚇的。我沒怪你啊，你要我做老闆娘，我開心的呢。”

“哦，原來你是假裝生氣。”孝成鬆了一口氣。

“不過我們不能私訂終身的，要你爸媽來跟我叔叔和乾爹說的哦。”

“你放心，這種禮節我懂得。那你還給我管錢嗎？”

“你別緊張啊，不是我管不管的問題，是我找到了更好的管錢人。”玉屏說得神秘兮兮。

“是誰？”孝成問，“哪有比你更好的？”

玉屏卻繼續賣關子：“不光比我管得好，還能錢生錢，把錢放在那裡，過一年錢就多了一點了。”

孝成聽了更覺驚奇：“哪有這樣好的事？那人是誰？”

玉屏終於不忍再繞彎子，全盤託了出來：“那不是一個人，是個大買賣，叫錢莊。我叔叔告訴我，錢不能就這樣放在家裡的，放在錢莊裡，每年還能拿利息。我開始也不信，但是已經親自去錢莊問過了，果然是這樣。”

“哦，真有這樣的好事，你真厲害，阿良叔也厲害，那就聽你的吧。”孝成說。

“你同意就好。還有一件事，我隨便想到的，你有了錢，要不要另找個地方住呢？南貨店總歸不像個家。”

孝成想了想：“現在搬家找地方比較麻煩，倘若離開南貨店，很多材料工具，需要一個幹活的作坊，並不容易找，暫時還住在南貨店比較簡單。”

“那也好，我先四處打聽打聽，我們慢慢找。”

“不過南貨店也不能白住，要付租金。因為我已經賺了錢，就不能再白住了，不能因為幫了玉嫻的忙就白住人家的店。”孝成對這件事心意已定，並沒有問玉屏的意見。

“好個爭氣的小羅師傅！”玉屏聽了打心眼裡很讚佩孝成。

第二天玉屏見到她乾爹，就把孝成的意思講了。

賓賢說太太已經告訴他了，如果孝成覺得這樣好，也可以，這樣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玉嫻的事，以後再找機會謝他。

就這樣孝成在南貨店住下，繼續做他的木匠生意。

孝成做事規矩努力，但凡有木工生活，他什麼都接，從不回絕。

玉屏經常去南貨店看望，心細地從旁觀察，卻發現孝成做棺材特別熟門熟路，輕車易就，而有些木工活則花時間多而收費少。另外玉屏又發現買同樣的材料多時可以向木行要折扣，而且買壽材的人往往樂意花錢也不太討價還價。

她的結論是做棺材最能賺錢，因此建議孝成索性專做棺材而不要什麼都做。

於是按玉屏的指點，孝成推辭了一些生意，對客人強調自己專做棺材，果然發現做工時間少了，錢卻多賺了。

轉眼到了初夏，玉屏來告訴孝成，倉庫沒有窗，夏天很悶熱，建議他另去租一個住處。還說每月賺的錢穩定夠多了，付了南貨店的租金還能另外租一處房子。

隨着錢不斷地進賬，孝成如今已經不很在乎些許小錢，也就同意了。

於是兩人出門尋找了一圈，在附近的春陽里租下了一個帶廚房的二室大套間。這又是玉屏的主意，說什麼時候接孝成的父母來也可以方便住。

孝成雖然同意了，心裡卻想，阿爸決不會願意荒了那些田地住到浦西來的。

棺材生意越來越好，孝成一雙手已經來不及做，跟玉屏商量，想收個學徒幫忙做。

玉屏把手指往他額頭點了點：“腦子糊塗啦？你跟你師傅學了多久？”

“一年多吧。”孝成不知她什麼意思。

“一年多就能學成你這個手藝，那你收了徒弟，一兩年後他不就飛走了？在你南貨店對面也開個木匠鋪，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往裡跳嗎？”玉屏說。

“徒弟不會這麼壞吧？再說生意越來越多總要找幫手的。”孝成猶豫為難。

“不錯總要找幫手的，徒弟是最好的幫手，但是你如何保證徒弟不能拆你的台呢？”

“那你說怎麼辦？”

“我也看出來你兩手不夠用了，但這事沒這麼簡單，我已經跟叔叔和乾爹講到這件事了。”

“他們怎麼說？”孝成急着問。

“要收徒弟，你必須有一個足夠大的攤子，徒弟學會了手藝，卻沒本事也沒錢去鋪開你這麼大的攤子，還是必須靠你的攤子才能賺到錢。”玉屏說。

“你的意思就是要自己開個鋪面吧？”

“不光有鋪面，還要有一套做生意的手段辦法，有自己的招牌，自己的名氣，自己的式樣，每做成一筆生意都要在店裡經過幾個節骨眼，每個徒弟卻只能學會一個節骨眼。徒弟要走，只能帶走一雙手，不能帶走整個生意。如果像你現在這樣，南貨店後面一個人就能做的生意，徒弟學了你的手藝，馬上到蠟燭店湯圓店後面開出來，你還有生意嗎？”

“嗯，有點道理，這些師傅可沒教過我。”孝成覺得這生意之道好高深莫測，望着玉屏，滿眼的欽佩。

兩人於是商量開始找鋪面。玉屏認為最好在城隍廟中心地區找鋪面，因為那裡人多生意好，但是鋪面也貴而且少有空置。

從年初開始兩人到處跑了幾個月，也請求蔣先生蔣太太在各處留意，可是也沒有找到合適的。

這天孝成在幹活，玉屏在一邊幫他收拾些碎料，一邊幽幽地嘆氣：“城隍廟實在找不到，也許不得不去別處看看嘍。”

“不去別處！就是不去！”這一聲吆喝破門而入。

玉屏抬頭一看，玉嫻興奮地跑進來，臉上沁出一層汗，一邊跑一邊繼續喘着氣。

“玉嫻，你哇啦哇啦叫什麼？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玉屏笑問。

玉嫻哼了一聲：“你們說什麼，我怎會不知道！不就是找店鋪嗎？告訴你吧，古代把木匠叫大匠的，大匠的門面就是要大，而且一定要在城隍廟！”

“哪那麼容易！”玉屏轉念一想，問玉嫻：“不對，你特地來這裡一定有事的，你找到店面了，對不？”

“是啊，有一個大好的店面，我媽讓我快來告訴你們，她在牌桌上聽來的。”玉嫻興奮地說。

“怎麼好法？說說看？”玉屏拉着玉嫻坐下，孝成放下生活，也湊過來。

“我爹說這一家可是，”玉嫻坐下又站起來清了清嗓子，搖着頭一副宣布重大消息的樣子，“王，公，門，庭！”

“王公門庭？什麼意思？”孝成問。

“就是被皇帝封了王爵公爵的人家，做大官人家的店面。”玉嫻說。

“王公門庭，輪得到我？”孝成有點不信。

“你哪一點比封王封公的差呀？真是太老實了，凡事要敢往大里想。”玉屏對孝成說。

玉嫻坐下來繼續道：“這家可真的是王公人家的生意呢。北京城裡大名鼎鼎的恭親王，聽說過吧？這是他家開的酒莊。”

“這麼大官？那為什麼好好的酒莊不開了？”玉屏問。

“因為恭親王倒霉了。大清國與法蘭西國打仗打敗了，太后怪罪恭親王，革除了恭親王的一切官職，還不准他在民間招搖過市擺威風了。恭親王因此誠惶誠恐，從京城裡帶出話來，讓家裡人立刻關閉生意，門面廉價出讓。”玉嫻解釋道。

“恭親王家的酒莊啊，孝成，你的棺材店這下要做大了。”玉屏很為孝成高興。

“我爹也這麼說。他還怕被別人搶走了，已經讓阿良叔去談價錢了。”玉嫻說。

玉屏端來茶水，三人在倉庫里喜滋滋地談論起木匠鋪的未來。

談了一會，孝成忽然有點擔心地問：“大清國跟法蘭西國在哪裡打仗？離這裡遠不遠？”

“遠着呢，在海里打，在越南打，把福建水師和南洋水師都打敗了，孝成你不會是怕他們把軍艦開到上海來吧？”玉嫻笑道。

“法蘭西國是不是很厲害？上海就在海邊上，他們打過來也有可能啊。”孝成依舊擔心。

“法蘭西國就是打過來，還有八旗兵擋着呢，八旗兵敗了，我們在租界還有英國兵美國兵呢，再不成，就算他們打進了上海城，我們不能逃開躲開嗎？”玉屏一迭聲地教訓孝成。

孝成挨了玉屏的訓，一點不覺委屈，還順着說：“是啊，我們可以躲到望江村去，法蘭西人找不到我們的。”

玉屏聽了孝成的話，被逗得大笑起來。

玉嫻在一旁卻沒有笑，臉微微地紅了。

玉屏立刻意識到這玩笑刺到玉嫻了，趕緊過來抱住玉嫻，在耳邊輕輕說：“對不起玉嫻，我沒想到，你知道他老實的，絕不是故意。”

玉嫻拍拍玉屏抱着自己的手：“沒事，沒事啊，真的，我知道他老實，是我自己發傻嚒。”

第二天早上，孝成跟玉屏拿着玉嫻給的地址，一起去城隍廟。

那地方說是離大殿不遠，兩人往大殿那邊的方向走，遠遠的就可以看見那店的門面了。

坐北朝南的店門是中寬側窄的三開門進，寬闊的紅漆描金木框門檐，檐頂上鋪着古色古香的青瓦，兩側張開高高的飛檐，氣勢宏偉。

果然是王公人家的格局，孝成想。

玉屏卻指着門頂上屋檐下的一排木欄：“這裡缺了一塊。”

“缺什麼？”

“一定有塊大扁，被拿走了，這個我不懂，你要去請教乾爹，看看這裡應該掛什麼，這排木欄露着太難看了。”玉屏說。

孝成來回看了看，還是看不出為什麼那裡缺了一塊，對那門楣飛檐，很是嘆為觀止，對玉屏說：“缺了塊還是很好看，這麼厲害的門面，該蔣先生這種人家才有，我一個浦東小木匠，承受得起麼？”

“怎麼承受不起？你不要小看自己，開了店，你就是羅老闆，將來你生意比乾爹做得更大，也難說哦。”玉屏鼓勵孝成。

“多虧了蔣太太，我自己是絕對找不到，做夢也想不到這樣氣派的門面，而且價錢還不那麼貴。”孝成心裡充滿感激。

“你猜猜看，乾爹乾媽為什麼要幫你呀？”玉屏忽然詭黠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