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森英惠到三宅一生：時尚在謝幕

楊文凱

這個八月，對於日本的時尚界來說，噩耗不斷、氣氛沉鬱。8月5日，三宅一生因病去世，享年84歲。8月11日，森英惠撒手人寰，享年96歲。在戰後，由森英惠開創、由三宅一生確立的日本時裝設計師的海外發展之路，似乎正在隨着他們的逝去而謝幕。
戰後，日本新生的服裝設計師們瞄準了世界時尚界最高舞台巴黎，展現出排浪式沖鋒的強大陣勢，其始作俑的領銜者就是森英惠。森英惠（1926.1.8～2022.8.11）、三宅一生（1938.4.22～2022.8.5）、高田賢三(1939.2.27～2020.10.4）、山本寬齋（1944年2月8日～2020年7月21日）、山本耀司（1943年10月3日～）和川久保玲（1942年10月11日～），分別出生於上個世紀20、30、40年代，他們扛起了日本設計師在國際時尚界崛起的三大高峰，其影響力的全盛期當屬80年代，與日本經濟實力的全球擴張形成同構。
森英惠在2004年宣布隱退了，後起的Z世代的朋友恐怕難聞其名了。那麼，森英惠是怎樣的存在呢？如果以同樣是英才輩出、大師紛呈的戰後日本建築界為例，自丹下健三以下，有磯崎新、安藤忠雄、黑川紀章，直到當今的隈研吾，群星閃耀，不一而足。而丹下健三是劃時代的人物，現代日本建築以1964年丹下設計的代代木國立綜合體育館在東京落成為界，被劃分為丹下前與丹下後兩個歷史時期。森英惠，也許就是時尚界的丹下健三。
自森英惠開始，日本涌現了很多世界級的服裝設計師。從80年代開始，高田賢三、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川久保玲就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們影響着潮流，也成為小資情懷和文藝風情的招牌。然而在此之前，森英惠已經在國際時裝界聲名鵲起，倚世獨立了。
森英惠出身於島根縣。從東京女子大學畢業後，學習西式裁縫。1951年，年僅26歲的森英惠生下第一個孩子後不久，就在新宿開設了自己的時裝屋。50年代開始從事服裝設計，為《太陽的季節》等鼎盛時期的日本電影設計了很多服裝，並進軍高級成衣領域。1961年，森英惠作為客戶前往巴黎，尋找法國的頂級女裝設計師。1965年，她在紐約舉辦首次海外時裝展，受到高度評價，銷路擴大到美國的高檔百貨商場等。就在這次時裝展上，作品點綴的蝴蝶後來成為品牌的象徵，森英惠享有了“蝴蝶夫人”的稱號。自那時起，森英惠就把“東西方結合”作為創作主題，並在巴黎時裝界嶄露頭角，憑著和式風格混合絲印紡織的設計打入歐洲市場, 大放異彩，成為國際知名的設計師。1977年，她首次參加巴黎時裝周。
森英惠專注於高級時裝, 一般大眾對她可能感到陌生。其實森英惠真正成名, 比高田賢三、三宅一生、川久保玲、山本耀司等享譽國際的日本服裝設計師們早許多，森英惠在日本和西方時裝界的地位和資歷, 比他們高出一輩。森英惠是首位成為法國高級時裝公會會員的東方人，2002年獲得法國榮譽軍團勛章。
在日本國內，森英惠曾為參加巴塞羅那奧運會（1992年）、利勒哈默爾冬奧會（1994年）的日本代表團設計了官方運動服，還為當時的太子妃雅子（即現在的皇后）設計過婚紗。日本名人演員指定要森英惠親自設計服飾多不勝數, 包括昭和演歌女王美空雲雀。在戰後日本電影業的黃金時期，她曾為300多部電影設計服裝，為日本的新浪潮電影貢獻良多。她還為歌劇、能樂、歌舞伎設計過服裝。1986年，森英惠當選經濟同友會的首位女性會員，1989年榮獲“日本文化功勞者”稱號，1996年被授予日本文化勛章。
在森英惠之後，最鼓舞人心的日本時裝設計師是三宅一生。他贏得了世界的尊重和欽佩，也影響了一代設計師和藝術家。戰後初期的日本，接受時尚總是“跟風模仿”，一陣陣的風格熱潮在缺乏自信中層出不窮。在不斷的接納和學習中，森英惠、高田賢三、三宅一生等設計師們開始崛起。他們受到日本民族風情啟發，和風與中性風的時裝概念成為時尚新趨勢，服裝不再止於表面的流行，而成為個人情感和生活方式的表達。1980年代，是日本時尚頻繁刷新國際視野的“感性時代”。1985年，東京設計師協會成立，成員包括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等32個日本著名設計師，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東京時裝周（Tokyo Collection）正式揭幕。日本時尚界進入黃金時代，大膽前衛且充滿日本元素的設計改寫了百年時尚規則。
其中，三宅一生極富工藝創新的服飾設計聞名於世，尤其以褶皺系列大放異彩：“如果不是三宅一生，褶皺的美感都會被熨斗鏟平。”三宅一生曾獲紐約布萊克學院獎、“時裝界奧斯卡”美國時裝設計師協會獎，並被評為“創造20世紀的1000人之一”。三宅一生與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組成前衛“三劍客”，徹底打破了世界對日本乃至亞洲時尚的刻板印象。
據分析，那些以巴黎為舞台的日本時尚界的寵兒們，高田賢三的路徑是完全融入法國的時尚體系，熟練掌握並利用產業變革的時機與媒體曝光；而在日本已經頗具影響力的設計師森英惠，則選擇了在巴黎摘取更高榮譽，成為法國高級定製歷史上第一位亞洲高定設計師，擴大影響力；而“前衛三人組”的三宅一生、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採取了反叛和先鋒的設計理念，在巴黎嶄露頭角。
三宅一生的設計像風一樣。他最令人驚奇的地方，在於對織物質地、構造的重新定義。三宅一生完全超越了70年代作為一名時裝設計師的職業框架，最終成為布料的創造性作家，是傳統的破壞者，也是一名異端的存在。在數量眾多的“三宅褶皺”（Pleats Please）的名作和傑作中，三宅被懷疑把小時候在廣島遭受核爆後看到受害者的皮膚皺褶的深刻印象編織融入其創作，這多少有點讓人驚異。但三宅慣於使用常用材料和常用技術，卻設計製作出嶄新的服飾，升華出新的創造物，確實發揮了一名藝術家真正的價值。
三宅一生創造“三宅一生”品牌的過程，是一場源自東京，抽離東京，又重塑東京的創造；是一條仰望巴黎，走進巴黎，造夢巴黎的旅程。背後，是巴黎作為時尚霸主，以其完整的商業運作體系，對整個時尚行業的塑造與掌控。三宅一生是自信與激情的化身。對於自己的時裝展有些批評的報道，三宅甚至會在深夜電話質問，進行辯論。即使在晚年創作活動減少，他也強調“三宅不會引退”。
三宅一生和森英惠相繼謝世，標志着日本時尚界黃金時代的謝幕。泡沫經濟崩潰後，日本時尚界迎來了消費低潮。新世紀以來，以優衣庫為代表的輕設計、快時尚的迅銷產品成為社會主流，時代翻頁快得出人意料。2002年，森英惠的公司經營重組，業務轉交三井物產，繼續保留“HANAE MORI”品牌。山本寬齋、山本耀司等日本代表性設計師的公司也都陷入破產境地。在世界級的日本設計大師中，真正能夠從設計師品牌轉化為奢侈品牌的，只有在生前把公司賣給了LVMH的高田賢三，保留了“KENZO”品牌。那麼，三宅企業帝國究竟何去何從，能否實現品牌轉型，讓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