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棉的棉袄夹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小一圈地平平整整地附在了棉袄面子上了。左撇子的徐阿姨用手里的剪刀指了一下那带半圆阳台的单套间:喏,看见伐,其(指孔家伯伯)老底之就住了疙瘩……
孔家伯伯是个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灰白头发非常有学问的山东人。长大后才知道, 祖籍山东曲府人, 总觉得他是沾了孔老夫子的儒家气息,可又不那么完全。也许是孔子的哪代后裔---我一直这么觉得。
小平妈妈是个浓眉大眼满头自然卷发的连云港人,年轻时一定也是个美人胚子。和老公一样,是个三八式的老干部,文革时下放到工厂,后来又调回妇联做事。他们有和平,小平两个儿子,另外孩子的古稀之年的爷爷孔老爷子也和他们同住。
徐阿姨一边将老丝棉扯松,一层一层地用手背把它们贴附到棉袄夹里上,一边又有一搭没一搭的用那绍兴话说起孔家那点事来:孔家伯伯是个三八式的九级干部咾,原来纺织工业部党委书记---这段她已经重复了好几年了…….徐阿姨探过身、眼睛习惯地从老光镜上朝走廊里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嗓音附身凑到我耳边神神叨叨:因“作风问题”被开除了党籍哉,事体也呒得做了啦(免去了职务)……
我印象里孔家伯伯和小平妈从来就是分居的,东西各一间,孔老爷子则是在小平妈和小平的房间搭一铺。孔家伯伯落泊后, 被赶出了那套间, 搬到小平妈里间的储藏室住了, 那储藏室倒也有十几平米长长的一条, 透过那扇高高的小窗,看到的是路上摇弋的梧桐树顶。储藏室一半以上的空间被堆放了孔家伯伯的泛了黄的线装书,原来那从套间搬来的大床也被层层迭迭的线装书占据了一大半,他魁梧的身体只能睡在窄窄的一偻床沿上。床的尽头紧挨着是个油漆驳脱的小写字台,隐隐约约能看出它曾经是一台讲究的是白色书桌。小写字台上、台下堆满了各种书籍, 书山间嵌着一盏永远不灭的绿罩台灯, 昏暗地照着终日不见阳光的朝北的储藏室。
徐阿姨用左手什指在下嘴唇上沾了点口水,顺着线撸到头, 在线头上搓了个结,又把长长的行针在头皮上熟练地刮了两下,一边一上一下的行着丝棉,一边又自言自语起来:嗨!宁啦,六十风水轮流转咯啦……
孔家伯伯早年很风光,据说南征北战的老干部,就着他的文化底韵和战争年代立下的功勋,解放后被安排在纺织局当领导,划了个九级干部。和小平妈也算是同志加战友联姻。家里条件一向不错, 请了小保姆钱阿姨打理家务,照顾老少。
就在小平出生前不久的一天,孔家伯伯被挺着大肚的小平妈捉奸在床、逮个正着---他和漂亮年轻的小钱阿姨私通了。徐阿姨口里,那小钱阿姨是“闭花羞月,沉鱼落雁”天仙。
孔家伯伯“作了孽”,从那以后,和小平妈夫妻路同陌人,过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日子。
那一分竟是长长的48年……
那小钱阿姨被赶出孔家时很惨,听说那年她才18岁,以后杳无音信,有人说她自杀了。
那年,从徐阿姨那里听到这故事时, 我已经12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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