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學德  2017-07-21

 “舍己之愛”與“需求之愛”

路益師（C．S．Ｌｅｗｉｓ）是大手筆，舉世公認，而他就“愛”這個大話題又寫出了一部大作——《四種愛》。這是每一個關切愛這個話題的朋友不得不讀的名著，並且我深信，當你讀完之後，一定不會後悔。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就在它耐讀，可以反覆讀，伴隨我們一生一世。

中文版的《四種愛》一書，是由林為正翻譯，台灣雅歌出版社出版。幾年前，中國大陸也出版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譯者。順便說一句，現代人越來越不願意讀厚重一點的書了，但是，不讀名著，心靈就很難提升，深化，超越。尤其對於基督徒來說，就是為了支持中文基督教的出版大業，我們也應該在書架或者辦公桌上，擺上幾本自己買來的好書。 

《四種愛》一書的主題是“上帝就是愛”，而區別“舍己之愛”與“需求之愛”，則構成了出發點。

所謂“需求之愛”，依柏拉圖的分析，乃是“因匱乏而生”，這是一個人最重要的部分。沒有一個基督徒敢說，我愛主別無所求。說到底，我們在上帝面前都是乞丐。因此，無論我們怎麼了不起，多麼有能耐，我們都對上帝有所求，天天求，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並且沒有為此感恩而已。空氣，陽光，雨水，土地，這一切哪一個人能離得開，又有哪一個人不天天需要，更有哪一個人能憑空製造出來，我們需要上帝將它們賜給我們，耶穌教導我們如何禱告的第一句就說：“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日用的飲食”正代表了我們的需求，而我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今日”，因此，“我們對上帝的愛，就其本質而言，必然永遠大半是需求之愛，而且經常純粹是需求之愛。”（第3頁）

上帝是愛的真理，如果稍微不留神，就會變成愛就是上帝。“而愛一旦被奉為上帝，當即成為魔鬼”。換言之，如羅吉蒙特所說：“愛唯有在不妄想做上帝時，才能免於淪為魔鬼。”（第6頁）據此，路益師反覆強調，“所有人類的愛，發展到極致，都不免會妄想擁有上帝的權威”，無論是其墮落到了極點，還是發展到了最崇高。（第６頁）

這不僅是個人，更涉及到了對祖國的愛，路益師說，“國家之愛，一旦走火入魔，便會惡行惡狀。”（第２２頁）因為愛國情操包含了許多成分，而這些成分又有許多不同的組合方式。因此，愛國的感情“一旦神化，也就淪為魔鬼。”想當年，在英國也有這樣的愛國高論：“英格蘭，不管你有多少缺陷，我都一樣愛你。”（第２8頁）而中國的俗語是“兒不嫌母醜”，這也都在情理之中，但千萬不能由此把“缺陷”說成完美，將母醜說成老娘漂亮。

親情，但千萬別控制。

四種愛的第一種是親情。人生中持久的幸福，十有八九來自於親情。論及親情，路益師說，“親情所有的是一張如家人般平凡的外貌，因此，大多數給予我們親情的人，在我們眼中都平實無奇”。（第３６頁）基本上，親情並不挑剔對象的好與壞，它能愛最不起眼的對象。

在所有對愛的渴望中，對親情的渴望最容易變得極不通情達理，因為幾乎每一個人都能成為親情的對象，而且幾乎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成為親情的對象。貪得無厭，於是就成為親情的某種病態。“想要人愛，先惹人愛吧”，這句格言可以廣泛使用。路益師提出的另一個要點就是，保持一定的禮節，家居與社交的的基本原理是相同的：“誰也不可以隨心所欲”。（第４５頁）聖經中常常用親情來比喻上帝對人的愛，用約的觀念來說明規矩，上帝的兒女要不斷地轉回到上帝的約中。“以法蓮是我的愛子嗎？是可喜悅的孩子嗎？我每逢責備他，仍得顧念他，所以我的心腸眷慕他，我必要憐憫他”（耶31：20）

親情中的另一種突出的病態，就是控制之愛，從渴望別人需要自己，一直到使別人離不開自己，讓被愛的對象永遠處於匱乏之中。它的旗號則是，我這都是為你好啊。這在某些家長特別是母親中表現得非常清楚。路益師說：“付出的真正目的，是要使接受者不再需要別人的付出。我們撫養子女，是希望他們很快地自力更生；我們教導，是希望他們很快地不需要別人教導。因此，舍己之愛身負重任，以便早日功成身退。就像父母的目標，便是讓自己成為多餘。當有一天，父母能說‘他們不再需要我，’這才是父母的收穫。”（第52頁）真希望越來越多的中國父母能如此想，如此行。

“友情是上帝的工具”

友誼是四種愛的第二種。它在古代最受推崇，而在現代則降為次要。路益師特別強調，“友情是一種最不‘自然’的愛，與本能，生理，社交，生活方式，生活需求等，幾乎無關“。（第６２頁）友情的基礎是夥伴之交，因共同理想或共同目標而結合，肩並肩，攜手並進。於此可見友情的可貴：超越人性。

中國古人說：志同道合，高山流水遇知音，都說到“志與道”是友情的基礎，也就是路益師所謂最不“自然”的地方，故此，先賢嘆息：人生得一知己難矣。

“友情是上帝的工具”，（第９２頁）這是路益師的獨特論點。因為在友情中我們看到，一切的美好都來自上帝，並且上帝使原本就美好的，變得更加美好。“因此，友情不但是上帝用來啟發我們眼界的工具，也是用來創造美的工具。在此盛宴，上帝才是真正的主人，是由他來選擇參加宴席的客人”。（第９３頁）如此就可以說，人生得一知己，乃是上帝的恩典，一切都出自上帝的恩典。

聖經也曾藉助友誼之愛來比如上帝對世人對我無私摯愛，並且在耶穌的生命中活生生地表現出來。耶穌在走向十字架之前對他的門徒說：“以後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因為僕人不知道主人所作的事，我乃稱呼你們為朋友。”（約15：15）耶穌怎麼樣注釋與人為友呢？他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人為朋友捨命，人的愛心沒有比這更大的了”（約15：13）

說不盡的愛情

關於愛情，這四種愛的第三種，路益師首先區別了“愛情”與“肉慾”，他的區別很棒：“沒有愛情的性慾要得到‘它’，也就是情慾本身；愛情要的則是所愛的人”。（第９９頁）對於一個充滿了肉慾的男人來說，“女人正是他不想要的東西。只不過，要得到他所想要的樂趣，女人還正好是必要的工具”。路氏之神思妙語，於此可見一斑。

論及愛情的特徵，路益師說，“愛情的特徵便是寧願與所愛的一起痛苦，也不願與他人共享幸福；即使雙方都成熟而且閱歷豐富，自知分手的創傷將痊癒，只要撐得過眼前分手的暫時痛苦，今後十年自信會過得比彼此結合快樂得多——即使如此，也不願分離。”。（第１１２頁）“寧可如此也不願分開。寧可擁有她而痛苦，也不願失去她而快樂。如果心碎，就讓兩顆心碎在一起吧！”如果內心沒有莎士比亞的這種聲音，心中便沒有愛情。

的確，愛情如此偉大。但在其偉大之處也暗含危機。愛情的話語如同神諭，它能令人完全投入，仿佛達到了永生的境界。但是，愛情畢竟是一種情感，它不能代替上帝發言。

危機與危險都在這裡：“愛情一旦受到毫無保留的推崇及無條件的服從，便會成為惡魔。對於自利之心，它如天使般加以擯棄，不過對於上帝或全人類加諸身上的要求，它卻入魔鬼般一概反對”。（第１１５頁）路氏之雋語，真是隨手可得。

聖經用整整一本《雅歌》來描述上帝對世人的愛，它藉助的比喻就是愛情：“我屬於我的情人，我的情人也屬於我。”“他全然可愛”；“我的妹子，我的新娘，你奪走了我的心。”這一切，都不需要解釋，只要一個人安靜下來，靜靜地體會，深深地經歷，然後，像大衛一樣歡呼，上帝啊，你的慈愛比生命更美好。

愛，直到受傷害

對莫里斯的詩句:“愛即足夠。”有人評論，“愛並不夠。”以此為引子，路益師點明：“人間的愛並不能自給自足。”（第123頁）那句叛逆的口號：“一切為了愛”，正是愛的死刑執行令，只差執行日期未定罷了。（第126頁）

進而路益師論述了聖愛，聖愛是四種愛的最後一種。說到聖愛，路氏敏銳地觀察到了一點，“付出愛，便不要怕受傷害。不管愛的是什麼，心必然會受到折磨，甚至被打碎。如果心要保持完整，便不可以對任何人付出，甚至動物也不行。”（第１２８頁）因此，路氏相信並且我也相信這一點，即使愛得再不對，再過度，也比為了安全孤芳自賞自絕於愛更接近上帝的旨意。

寫至此，想到了德蘭修女的名言：愛，直到受傷害。更想到了西面對耶穌的母親瑪利亞的預言：“你自己的心也要被刀刺透。”（路2：35）路益師用詩一般的語言說：“想要更接近上帝，便不能迴避伴隨愛的痛苦，應該甘之如飴，並將所受的痛苦獻給上帝：放下自衛的盔甲吧，如果我們的心註定要破碎，如果上帝要我們的心為愛而破碎，那就讓它碎吧。”（第128/29頁）

上帝乃真愛本身。“愛乃是上帝的創造力。這個最初的愛是舍己之愛”。（第133頁）路氏大膽地借用了一個生物學的比方，“上帝就像是‘寄主’，故意把寄生蟲養在身上；他讓我們剝奪他，利用他。這才叫真愛。這正是愛的藍圖，眾愛的發明者。”（第１３４頁）

上帝賜給我們舍己之愛與需求之愛，同時他又讓我們分享他的舍己之愛。這愛的特點是：其一，它全然公正無私，只想到什麼才是對所愛者最好的；其二，它能愛那些本質上不可愛的人。上帝同時也改造了我們對彼此的需求之愛，使我們能夠心懷感恩，喜樂地接受別人的施與。這種改造是十分必要的，因為“凡是愛，惟有讓真愛進入，才能升華為聖愛”。而“人間的愛，惟有願意臻入聖愛的永恆，才能期望本身的永恆；至少要在人世間有個開始，以免長夜來臨，想改造都不可能了。”（第１３４頁）

就此打住：愛，永遠不會太遲。

成為接受者，接受來自耶穌的聖愛，這愛，集中表現在十字架上，他為我們的罪捨棄了自己的生命。

原作於2005.1.23

修改於2014.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