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六人，1963年）

（弟弟、二姐和我）

是下午吧，那個夏季，雨瀟瀟。二姐放學回家了，幹完了家裡的活，她坐到了裡屋朝東的窗台上，看着窗後的菜地，看着看着，姐姐唱起了歌兒：“馬兒啊，你慢些走呀慢些走，我要把這迷人的景色看個夠……”.

太好聽了。

姐姐太好看了。

這是我印象中最美的第一首歌。大概是我在1963年聽到的，那年我8歲，上小學二年級，學過音樂了。

窗後是我家一小塊房宅地，有乒乓球案子那麼大，春天裡，姐姐帶我們種了土豆，青椒，茄子。隔着一條水道溝，是我們二小隊的菜地，地里種着角瓜，姜和黃瓜。

是時候了，菜花開了，金黃色的，粉色的，紫色的菜花，朵朵鮮艷，蝴蝶在花間飛來飛去，還有蜜蜂。

黃色的角瓜花像大喇叭。

隔着通向二小隊隊部的一條土路，是一大片菜地。菜地東邊地頭，隔着一條土路，是絲綢二廠。紅色的圍牆，高高的煙筒。國家的人在這裡上班。

再遠處，再遠處是青山，山邊是天，天上飄着白雲。

姐姐看到馬車了嗎？

生產隊的那條土路上，車老闆鄂大爺常常趕着隊裡的大馬車，車上，裝着社員剛剛從菜地里摘下的黃瓜、角瓜、芸豆，送到縣裡的蔬菜公司，公家來賣。得意時，鄂大爺不是讓“馬兒慢些走”，而是“啪！啪”地在半空甩了兩聲鞭子，大喊：“架！駕！”快走。

姐姐還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夢想到了什麼？我沒有問，我被姐姐的歌聲迷住了，天哪，怎麼有這麼好聽的歌，姐姐唱得怎這麼美。

這歌聲打動了一個少年心，少年人在美夢中飄來飄去，夢的顏色七彩，茄子紫了，辣椒紅了，土豆的皮是黃色的。

冬天和春天都過去了，還會餓，但不會有餓死我的感覺了。真好，真美。什麼時候媽媽燉一大鍋芸豆和土豆呢？鍋邊還貼一圈大餅子，玉米麵的，金黃。

姐姐的歌聲還在繼續：“沒見過這麼藍的天啊，這麼白的雲……”會比我們這裡的天還藍嗎？我想看看故鄉的天，但姐姐的身子把窗戶擋住了，而我，只能通過這扇窗戶往外看天。炕上的那扇窗戶正對着張大哥家，只能看到一道牆。

2021.2.27初稿，7.28修訂

角瓜花，2020.8月攝於芝加哥博物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