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診所手記17

等一個小女孩來治病。

忙裡偷閒坐在地板上，一邊飛快地寫我的手記，一邊欣賞着露台上的陽光照在後背上那種暖暖的感覺。 

很多人都問我們，為什麼不找一個更大更便宜更方便的地方做診所。 

不為別的，就為這溫暖的陽光，這寧靜的氣氛，這充滿生機的露台。 

再過一陣子，天暖和了，我們就可以在露台上吃午飯，靜坐，給病人做艾灸、觀想了。這麼大一個溫哥華，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地方？ 

這兩星期，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兩件事： 

來找我們看病的中醫和針灸病人絕大多數都沒有保險，就算有一點，也是少得可憐的一點。這就意味着他們幾乎都得自費看病。在這樣的經濟蕭條的時代，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有些患者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什麼錢，我雖然很想常常來找你，可是我的經濟狀況不允許我這麼做。 

我不忍心讓他們看不起病，尤其是老人，我常常就只收了針灸的錢，中藥那一部分就免了。可是，今天一個人卻讓我吃了一驚。 

S來見我，我見她也沒有保險，同樣地，收費時，我就說：“你就付針灸錢好了，中藥就算是我送你的。” 

她很認真地說，“為什麼不收錢呢？你必須收錢的。雖然我沒有中醫保險，我也常常感覺手頭拮据，但是你非得收這藥錢不可。因為，我的宗教信念告訴我，這藥裡面凝聚了你的心血，如果你不收這藥錢，這藥就沒有療效了呀。” 

她的話和思想，不僅讓我感動，也讓我肅然起敬。這讓我想起羅曼羅蘭曾說過的一句胡：信仰不是一種學問。信仰是一種行為，它只有在被實踐的時候才具有意義。 

我毫不懷疑：S的病會好得很快。不僅僅是因為我的針灸和中藥，而主要是因為她的那種強大的精神信仰。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感慨： 

A和B都是我的眼科病人。A只不過一隻眼睛不好，雖然她住得很遠，她還是每周來看我一次，每次都坐公交車來。雖然路上往返要花大半天的時間，她也在所不惜。她說：“我在車上閉目養神，或者有時候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風景，或者吃點小零食，打量一下周圍的人，我覺得這都是很愜意的事情。更何況我每次看你之後，都感覺非常寧靜、舒服，快樂，我的眼壓也變得穩定起來。所以我並不介意在路上花這麼長的時間。 ”

B的兩隻眼睛都很差，幾乎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她最初是坐出租車來的。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我的診所認識了A，並且發現她們倆居然是住在同一條街上的鄰居。B欣喜若狂，對A說：多麼好啊，我們正好同路。下次我來看趙醫生，再也不用坐出租車了。我的經濟狀況也不太好。以後我們一起坐公車來看她好了。 

A是個很善良很體貼別人的人，她當然說好。 

這樣持續了幾個星期，A有一天寫信給我說：趙醫生，我很難過，我猜我不能再來看你了。我以前來看你，每次坐車，雖然要換好幾趟車，我從來沒有過問題。我就算閉着眼睛，車一到你的診所，我的潛意識就知道該下車了。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順理成章。可是，自從我帶上B之後，我發現這段路程讓我變得很疲倦，我的意識也變得很散亂，我們有時候坐錯了車，有時坐過了頭，有時B等我，有時我等她，有時候B差點摔跤了，那時我就很自責。一切似乎都有些亂套了。我在車上也不能隨心所欲了，以前的寧靜和悠閒不再。但我如果拋下B一個人來看你，心裡又覺得不忍。看來，我只能告訴B，我暫時很忙，沒有時間來看你了…… 

我對大師兄說，“我很抱歉A不能來了，但我很同情她的處境。好人並不見得是適宜相伴的人。有的人就喜歡自己的空間。我自己也是這樣，明明有便車，我也不喜歡搭人家的車，因為搭便車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你得在車裡有話沒話地找話題跟人聊天。這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我寧願享受我的寂靜我的沉默。” 

大師兄詭秘地一笑：這就是我寧願騎自行車而不買車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