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診所手記26

早晨三點半起來，靜坐，太陽升起來後去爬了一小時的山，下山後回到家裡，關掉電腦、手機、電話，偷偷地笑出聲來：真好，這一天全是我的了。

不需要見任何人，不需要說任何話，不需要做任何事，我需要的只是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這裡沒有人可以看見我，我的面前除了一片碧綠的森林和一條閃亮的小溪，就只有春日的陽光了。

一個星期能夠有這麼一天，多好。
人生能夠有這樣一天，多好。

跟病人在一起時，我是那樣地滿心歡喜。現在跟寂靜在一起，還是滿心歡喜。

昨天治A時，給她眼診，我仔細地瞧着她的瞳孔。她問：你看到了什麼嗎？
我微笑，我當然看到了什麼：她的瞳孔里正清清楚楚地印照着我。
那時心裡就升起一份很深的感動 -此時此地此刻這個人的眼中就只有我，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呢？

治完後A說：安娜醫生，你還記得我剛剛見你的那一天，雖然是冬天，天氣卻非常暖和？你帶我在診所的露台上靜坐了好一會兒，這是我生命中記憶深刻的一天……

我看看表，下一個病人要一小時後才來。我說：現在咱們還去露台靜坐一會兒，好嗎？

你有時間嗎？她驚喜地看着我。
我笑着點頭。 

我搬來一把藤椅，讓她坐在果樹邊上。我脫下白大褂，坐在她跟前的一把小矮凳上。天氣出奇的柔和、晴朗，果樹們都開花了。我毫不費力地就把A帶入到一個寧靜的境地中了。 

她出來時，本是愁容滿臉的她已經容光煥發了。她用明亮的藍眼睛看着我：啊，安娜醫生，我記得你上次要我觀想自己是一隻會飛的鳥。今天我就觀想自己是一隻鷹。印第安人說鷹從來就不躲避風暴，它們總是朝着風暴飛去，當凌宇風暴之上，它們就變得無比的自由、強大和自豪了…… 

多麼美麗的一個畫面啊。我的心裡又是一陣感動。我記起曾經讀過的一首里爾克的短詩： 

（原文是德文的，我沒有找到合適的中文翻譯。我隨手從英文翻譯過來）

Widening Circles 

by Rainer Maria Rilke 

I live my life in widening circles
that reach out across the world.
I may not complete this last one
but I give myself to it. 

I circle around God, around the primordial tower.
I’ve been circling for thousands of years
and I still don’t know: am I a falcon,
a storm, or a great song? 

以前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里爾克疑惑他是一隻鷹，一場風暴、還是一首歌謠呢？ 

現在A冥想的畫面讓我恍然大悟：我們既是鷹，又是風暴，又是一首動人的歌謠 – 只要我們敢於飛起來。 

A帶着微笑和深思離開了診所，我去露台取回我的白大褂，卻忽然看見它被穿在門前的佛像身上了。不用說了，這一定是那頑皮的大師兄的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