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後,各平台都在推出用戶年終總結,聽歌的、看電影的、標記旅途的、通勤開會的…但基本上都沒了往年的熱鬧。
曾經刷屏的支付寶、微信年度賬單,只剩零星的凡爾賽。說好的報複式消費,好像在被「反消費」逐漸取代。
兩個月前,被一篇反消費的文章刷了屏:「不消費主義者生存手冊:吃剩飯、翻垃圾桶,我就是不購物」。故事裡的 Mantis,大家都叫她紅姐。她現居新西蘭,做沙發客蹭睡,回收朋友的剩菜來吃,過着不消費主義者的日子。
有錢不花的狀態,到現在已經持續了 6 年了。
而在紅姐之前,一位德國的 70 歲老太,Heidemarie Schwermer,不消費地過了 17 年,直到 2016 年去世。
Schwermer 的父親是個咖啡商人,家境富裕,有保姆、園丁的那種。直到 1939 年,戰爭爆發,他們變成了難民。在那之後的第三年,Schwermer 出生。等二戰結束後,父親東山再起,開了家煙草公司,重回有錢人隊伍。
必須捍衛重新獲得的財富,這種人之常情卻是 Schwermer 想要過「沒錢生活」的根本原因。
她做了 20 年的老師後,轉行在 Dortmund 做心理治療師。共享和交換,以及放棄貨幣作為交換媒介,一直都是她主要研究的命題。
1994 年,她成立了一個「以物換物」的交流小組,Give And Take Central,大家交出不再需要的東西,其他人則可以得到他們需要的東西。最開始是實物,後面變成了技能,比如剪髮、修車、打掃衛生。
這種物品、技能交換的成立,就是她覺得不需要很多錢的動力。
直到 53 歲,她賣掉了房子,把無法放進行李箱的東西都給了鄰居,開始了為期一年的「不花錢生活」。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親人並不在身邊。她在 30 歲的時候和丈夫離婚後,沒有再婚。有 2 個孩子、3 個孫子,但彼此住得遠,不常見面。
實驗一年後,她再也回不去了。一些人為了「得到」而高興的時候,她的「得到」是丟棄。
“我不想說每個人都應該放棄金錢,只是想展示如何讓生活更加輕鬆。這和支持或反對消費沒關係,重要的是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當然,她多少還是會花錢,但僅用在旅途的火車票上。
她的日程安排很嚴格,像個傳教士一樣,日常都在歐洲各地演講,一周就會換一個地方。2010 年的紀錄片「Living without Money」,講的就是 Schwermer 在歐洲的故事。
紀錄片整體比較粗糙,有些地方擺拍痕跡也很重,但基本可以勾勒出 Schwermer 的生活軌跡。
最開始,她會找到接納沙發客的家庭,再做幾小時的園藝、洗窗戶零工,用技能換取一些食物。吃住需求都得到了滿足,缺少的東西用不需要的東西、勞力去換取。照顧嬰兒、打掃、理髮、遛狗,都是她的技能。
當然會累,但自由是值得辛苦的。
在這種生活方式被媒體報道後,她開始有了「信徒」。很多人都是聽了她的電台後寫信,想要邀請她去到學校、公司、電視台、自家聊聊「不花錢的生活」。
在紀錄片裡,她帶着一個叫「bund - judend」的組織,進行了一周的不消費生活,來發現金錢對生活的影響。他們進到一家超市,打算用一支筆交換水果。
可能是因為有攝影機,老闆很配合地拿出了一個梨和一個李。
然後在其他城市,還會有主婦團和她一起,去菜市場撿被丟掉的蔬菜、水果,大家像尋寶一樣,看到一顆完好的檸檬,就會開始腦內烹飪各種美食。主食就去麵包店裡打掃換取,如果超過食用期限,但還能吃的,他們也會收下。
但他們只拿需要的,過多就是貪婪了。
興致來了,幾個姐妹會跑去水療中心,同樣想用技能來交換一次服務。工作人員說要問問經理,實為婉拒。但不知道是不是攝影機的存在感太強,經理最終答應,而用於交換的是「一首讓人聽起來會開心的歌」。
紀錄片中有幾個場景很可以拿出來討論。首先是 Schwermer 和男店主的交流。
老闆:「小規模的影響是可能的,但在世界範圍內不可能。我懷疑,是否有足夠的人為此做好了準備?」S:「奢侈,就是擁有需要的一切。我不需要 20 雙鞋,3 雙就夠了。」與其說是一種質疑,不如這是整體社會的大現狀。無論是反歧視、女性平權、動物救助…一小部分人在做,一大部分人在說「你搞不過大社會的」。
還有一場,記者提出了另一層面的質疑,「你是不是把聲譽當成了一種資本」。這非常犀利,導致 Schwermer 的眼神都有些躲閃。
從表面上來看,這種概括不完全錯誤。她通過一種生活方式的實驗,獲取信徒和知名度,得以可以讓這個實驗更長久。但一旦上升到精神層面,就像她說的,「一切都會存在,就在我需要的地方。」
非常形而上,但很符合她的去金錢化的共享環境。
最具爭議的在片尾,Schwermer 去參加電視台節目的錄製,前一天她緊張到在被子裡哭,因為她恐懼來自陌生人的嘲笑。但實際上的嘲諷比想象更粗暴。
“你的裙子不是買的嗎?”“你住在哪裡?”“你打電話不用花錢嗎?”“你都吃些什麼?”
Schwermer 暫停了拍攝,拿着一瓶水在後台喝一口,就苦笑一下。在她的故事裡,金錢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一種斷舍離的,追求共享時代的理念,成了一種娛樂。
2016 年 3 月,Schwermer 因為癌症去世。
在那之前的幾年裡,她終於開始接受養老金,並把那些錢捐贈給了需要它的人。她在實驗開始時,設立的應急基金 200 歐元,到去世前都沒有碰過。她就那樣,基本上不花錢地生活了 20 年。
她堅信,在現代世界中,不斷積累財富的必要性已成為過去,而這些財富會隨着生活而不斷拖累。
而這樣的人在西方其實存在很多,細分下來會有反消費主義、免費素食主義、社群主義、消耗主義等。
比如著名的「戒錢人」Daniel Suelo,美國最有名的流浪漢。畢業於美國科羅拉多州博爾德大學,曾服務於和平隊,也朝九晚五過。但從 2000 年開始,他開始住在拱門國家公園附近的山洞裡,翻垃圾站里的東西吃,再搭便車去各地旅遊。
還有一個很大的群體叫Freegan,是免費(free)和純素食者(vegan)的混合詞。它起源於上世紀 90 年代中期,是反全球化運動和環保運動的產物。他們只能吃免費的食物,比如垃圾桶里、別人贈送等。
這比 Schwermer 的操作更加直接粗暴一點,常被人形容為「寄生蟲」。
當然,什麼行為一旦做極端都會不被理解和包容。那如果拋開這些極具「娛樂性」或「政治訴求」的干擾因素,以及對他們行為和主義的質疑,回歸到精神層面上,回答 Schwermer 的兩個問題:
「你想放棄什麼?」「你想得到什麼?」
像她說的,現在不知道答案沒關係,有些種子就是會需要長時間才萌芽的。停止競爭走向共存的狀態,怕也是如此。
文_德克斯特|圖_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