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43

-        答友人

最近有不少情緒不太好的網友問我該如何調養他們的身體？

朋友A： 我總感覺疲倦無力，就想躺着。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感覺。我該怎麼辦？

朋友B：我最近虛得不行，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就是感覺沒勁。到辦公室，才撕了一個信封，就累得要趴下了。

朋友C:  我總感覺心煩， 厲害了就想哭，有時會有些恐懼。我該吃什麼藥？

朋友D：我的身體到處都疼，睡眠尤其不好，有時胃還出血。你說我這是什麼病？

……

你說你得了什麼病呢，親？

如果你已經檢查過了，西醫說你沒有任何器質性的病變，那麼，作為一個中醫，我給你的診斷就是郁證。中醫的郁證有可能是西醫的抑鬱症或焦慮症。它們之間的區別是什麼，你自己網上去查。它們的治療方式也是不同的。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說明一個事實 -- 你不快樂。

你說：“我的生活中並沒有什麼突然而然的打擊啊，我不過是體虛而已，你憑什麼認為我不快樂？”

我說，“越是看不見的憂鬱越善於咬人。當你被它咬得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時，你才意識到你的敵人是誰。生活中的不幸事件當然可能造成一個人自我價值或自信心的突然崩塌，但最傷人的，還是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天長日久的懊惱、失望、力不從心和委曲求全。”

你仔細捫心自問一下：我的身體裡面是不是有一隻這樣的蟲子？我的內心深處是不是有一個很深的解不開的結？

如果有，親，你就得想法把這隻蟲子趕跑，你得試着開始解這個結。醫生和朋友，也許可以幫你在後面吆喝一下幫你趕一趕這隻蟲子，但最終把它打跑的，只可能是你自己。

撕一個信封就累得要趴下，你說你這累是來自於肉體嗎？當然不是。這是一種心靈深處的累。我相信：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的因為做他所熱愛做的而累垮，那些累垮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好了，現在你承認你有郁證。那麼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首先你列一個表，將你能改變的和不能改變的現狀列成兩大類。

一個國家的體制你能改變嗎？已經定格在過去的事你能重寫嗎？人的生老病死你能逃避嗎？遠去的背影你能挽留嗎？別人的閒言蜚語你能制止嗎？

如果不能，那麼你還為它浪費你的精氣神幹什麼？

對於你不能改變的，你就只有改變你的心態去看待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呵呵，這是我曾寫的一手小詩：

“我快樂不是因為我的世界變了

而是因為我看世界的眼睛變了“

如果你不喜歡跟你相處的人或者你的工作環境，那麼你也問問你自己：我能夠離開這些人嗎？我能夠改變我的職業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至少說明這是你目前無能為力的現狀。它變不了你就得變。你若不想變得跟他們一樣，就只有變得遠離一點、看開一點。

你如果沒辦法做到這一點，那恕我直言：親，前面等着你的只怕是無盡的煩惱、難纏的疾患。

有的人喜歡他的工作但討厭跟他一起工作的小人，這樣的情況在臨床上也並不少見。

我現在給你講講我的病人L的故事，你看看你跟他有沒有相像的地方？

L是搞音樂的，他超愛他的工作，但他跟我說，他的工作環境簡直是有毒的（toxic）, 因為同事們都爾虞我詐恃強欺弱。L是個善良、敏感、沉默而內向的人，也很有天分，他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更害怕聚會、兜售或者演講。他常常做的就是捧着一杯咖啡，眼睛看着遠方，腦子裡想着他熱愛的音樂。在別人的笑語喧譁中，他總顯得那樣孤獨。他似乎永遠在感傷着一些看不見摸不着說不清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他為什麼而迷茫？他為何要到這個世界上來？他又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

L才三十多歲，就已經得過一次結腸癌。現在的他依然是一個嚴重的克羅恩病患者。克羅恩病是一種尚不明確病因的慢性胃腸道肉芽腫性炎症，無論中西醫，目前都還沒有特效療法，屬於消化科的疑難病之一。L不僅常常有腹痛、腹瀉、嘔吐症狀，而且便血對他也是家常便飯。

我給了他針灸治療和一些中藥，他說治療後好一些了，但只要情緒一激動起來，他就腹痛如絞，嘔吐如狂，直至嘔出膽汁才肯罷休。他告訴我，他最近又被診斷為驚恐症。

這天我給他做氣功，領他進入到一個半催眠的狀態，我說：L，你的身體再這樣下去非常危險。你得狠狠調整一下自己的生活才是。不然，我真擔心你的健康狀況越來越糟。“

“我知道，“他疲倦地看着我，眼角閃着淚光，”我告訴過你的。我極其厭惡我的工作環境，可我沒有辦法改變它。”

“那為什麼不逃出來？”

“逃出來？“他迷惑地睜大眼睛。

“中國的古人早就教過我們：走為上計。有時候，撤退，也是一種策略，一種勇氣。“

他不說話。

“你本來是一隻高傲的熱愛飛翔的雄鷹，現在就像一隻掉在地上的小鳥，誰都可以傷害你，踩你一腳。連老鼠都可以戲弄你，蛇都可以將你吞下肚。為什麼你不可以讓自己飛起來呢？你一展翅，自由就唾手可得啊。“

“可是安娜醫生，你知道，我是人，我不是鳥。我也想撤退，可談何容易啊？”他苦笑一下，“我有老婆，還有兩個幼小的孩子，我得養他們。”

“我明白。可是，難道這世上只有一種工作方式可以養活他們嗎？現在那麼多的網絡工作，都可以在家裡做的，比如，你可以網上教音樂啊，這樣你就不必直接跟人打交道了。”

他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光亮。

“L，赫曼黑塞的書你讀過吧？沒有的話你去讀讀《荒野之狼》《玻璃球遊戲》《釋迦達》什麼的。這些書裡面的主人公都是跟你一樣差不多的人 – 善良、敏感、厭倦虛偽與競爭、充滿夢幻。你們根本就不適合在一個唯利是圖的私人企業工作。商場如戰場，這就是它的遊戲規則。你如果赤膊上陣，遲早會遍體鱗傷。你要不就被他們同化，加入他們的遊戲規則，要不你就急流回舟退避三舍。”

L後來辭職舉家搬到一個小鎮上去了。我相信他現在的身體一定比以前好多了。

L的故事說明什麼呢？它說明：一個人的不快樂也不能完全怪別人。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把自己活生生丟進一個老虎籠子裡，你被老虎咬傷了，你說這怪你還是怪它？

這又是另外一個話題了：華人家長們往往特別重視子女的教育，總巴不得他們上名牌大學。當有家長喜滋滋地告訴我，他們的孩子被耶魯、哈佛這樣的學校錄取了時，我心裡就忍不住嘆息：上名牌有這麼重要嗎？你有沒有看到有多少名牌畢業的大學生最終表現平庸？你對你的孩子到底了解多少？他有智慧嗎？他最熱愛做的是什麼？你知道他是快樂還是憂傷？

啊，對不起，跑題了，再回到你最關心的問題：如何緩解你的郁證？

不能變別人，那麼你就變自己。不想同流合污，那麼你就遠走高飛。如果遠走高飛也不行，那麼你就改變一下你的心態。陶淵明不也說“心遠地自偏”嗎？你可不可以學學他？

除了不能改變的，剩下的就是你能夠改變的了：

大自然有着奇特的療愈力，你能不能夠讓自己多親近一下自然？

運動可以增加一個人的陽氣。你能不能夠每天適度地運動一下？沒時間去健身房，你不可以在家做做太極或瑜伽什麼的？

興趣可以激發人的熱情和潛能。你可以培養一個讓你孜孜不倦的愛好，然後持之以恆地堅持下去嗎？

幫助他人會讓你體會到生命的意義。贈人玫瑰，手有餘香。你可以加入一個慈善機構什麼的救助一下那些弱小者嗎？

有個信仰至少會讓你內心比較寧靜知足， 你可以讓自己多讀一些靈修方面的書籍，給自己的心靈找個歸宿嗎？你問我推薦什麼，我說你跟什麼信仰有緣就信什麼。

另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 你可以把你的生活簡單化一點嗎？

生活越簡單，你的精氣神就消耗得越少。你自己也許已經留意到了，你的抑鬱跟你對自己或別人的過分期望有很大的關係。你是否願意調整一下你的期望值？你是否可以不那麼在意人家看你說你？你願意讓你複雜無序的生活變得清淨而單純起來嗎？比如人家都買房，你就偏要租房住。人家都開車，你卻偏喜歡徒步旅行。你可以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感到驕傲而不是自卑嗎？

為什麼我要強調這一點呢？因為我在臨床中發現，凡是不快樂的人，他的生活總是有點兒矛盾有點兒複雜，而這，往往造成他內心的衝突。內心的衝突過多，他的心神就會被各種各樣的不協調的信息拉着四處亂跑。想想你的心被五馬分屍是怎樣一個慘象？

你看看好多漂漂亮亮標標致致的人，他們的眼睛是不是像兩盞熄滅的燈？神不在那兒，你再美麗，也是一具行屍走肉啊。

的確，人生中有許多問題是我們無法解決的，包括我也一樣。我的人生中也有不少無奈。沒法處理的時候，我就用緩兵之計，暫時不去關注它們，而把精力放在我能夠掌控的事物上。比如，每天四點起床靜坐，這是我能夠控制的。我能夠控制的事我為什麼不去做呢？

你如果聽之任之讓自己在慢性的鬱悶中滑落下去，那麼我問你：你的精氣神到底還能耗多久？就如你銀行里的存款，就那麼點錢，你還天天去提款，你說最後剩下的是什麼？

你說你就想躺着不想起來。這在我眼中一點兒也不奇怪。當生活已經變得索然寡味，你躺着也是這樣，不躺着也是這樣，你說你還願意起來嗎？

關鍵是你的生活已經沒有了動力。如果有一件你熱愛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或者一個你心愛的人等着你去會面，你還會懶洋洋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嗎？

你問我你該吃什麼藥？作為一個中醫，我當然說你可以試試柴胡疏肝散或者逍遙散之類的中成藥，但說實話，如果你自己不先在氣和能量的層次上動一動，即設法在思想、心理、情志的層次上做一些改變，縱然是神仙下凡也只怕愛莫能助啊。

啊，親，原諒我不能再陪你聊，我現在要去上班了。送你我曾寫的幾首短詩，也許會讓你有所啟發？

暗藏的影子

 那個影子

那個暗藏的影子

起先

只是偷窺了一下

你的雙鬢，你的額頭

你沒有吱聲

悄悄地

它溜進你的眼睛

在那裡晃動

你還是沒有抗拒

它就在那裡蹲下來

仿佛你已經默認

它的合法存在

逐漸地

它占據了你身體的每一部分

甚至你的心你的靈魂

不信，你看看

現在，你是不是跟他們一樣

有一張

模糊的臉？

深夜裡

那飄忽不定的詭秘之聲

是你的夢

被一雙沾滿鮮血的利爪撕破

光從哪裡照進來？

不是從煙囪里

不是從窗戶里

不是從那嘩啦啦翻動的紙張里

不是從笑聲中

不是從眼睛裡

不是從那翕動的嘴唇里

不是不是都不是

光斜斜照進來

從你的傷口裡

看

時時刻刻在看着這個世界

時時刻刻被這個世界看着

太多彩色的氣球

太多夢的碎片

在天上飛

現在 沉默下來

合上你的睫毛吧

在田野里躺一會兒

看霧

慢慢從身上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