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開腦記

自從父母親二十二年前（1984）移民到加拿大，除了偶爾回去大陸探親外，絕大多數的時間母后都住在多倫多。起先在中國城與大姊同住，二哥一家移民加國後，為了幫忙照顧孫子，母后就與二嫂一家同住。位於北約的基督徒之家教會是母后在加拿大屬靈的家，弟兄姊妹非常相愛，也多方的照顧母親。母后的身體也一向硬朗，隨着年日過去，她的身體漸漸軟弱，除了多年前甲狀腺惡性腫瘤開刀，漸漸地聽她說有了血壓血糖高等老人毛病。

去年十月份，大姊來電告知母后有失憶的現象，完全記不得當天所做過的事。後來李牧師提醒說，這種現象要多多注意，有中風的可能性，於是就看醫生檢查。十一月美國感恩節當天，多加又來電說，醫生檢查出是腦瘤，當天送急診要馬上開刀。當時全家人震驚，也請各地教會弟兄姐妹們迫切代禱。後來轉院改請腦科專門大夫診斷，多做了進一步的計算機斷掃描，得知是個5公分多直徑的良性瘤，瘤本身長得不快，但壓到血管神經都很危險，建議要開刀拿掉。

知道腦瘤時母后本來很緊張，教會的傳道人唐弟兄說：「既然檢查出來，神讓你知道是腦瘤，就應該動手術把它拿掉。」我們家人相信神的大能主權，也相信神使用醫生與醫院來治病。母后今年83歲，手術總有危險，但現在動總比以後腫瘤長大而身體更加軟弱時好。所以母后就決定要動手術，時間定在2月22日。

今年農曆過年時，除了大哥去韓國短宣外，家人都到齊了。還有許多台北教會南海路聚會處的弟兄姐妹歡聚一堂，享用多加定的豐盛的晚餐，大家同心合意地為母親這次腦瘤的手術禱告。這段時間內，來自各地弟兄姐妹們的關心與代禱，成為母親與全家人極大的安慰與支持。

春節過後，美、加、中、台，眾人各歸各城。姊和兩位嫂子，持續地帶母親看醫生，預備開刀住院等等事宜。這段時間中，偶而在電話中和母親連絡，她的心情相當穩定，信心堅強，靈里也有喜樂平安。

我在2月20日一早坐飛機來多倫多，進加拿大移民關口時，官員問我來加原因，我說因為母親即將開刀，來此陪伴。移民官面露同情之色，大筆一揮通過，並預祝母親開刀順利。

當天多倫多雖然陽光普照，但仍然寒風刺骨，殘雪在風中飛舞，一路上車輛十分擁擠，到了二哥家見到了數周未見的母親，她正在家中客廳。講了一些話後，我再問她：「會不會緊張？」她看看我，沉吟不語，我覺得她還是在擔心。我說：「凡是開刀，都有危險性。開刀的人，也都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再見到親人。」我和母親談她的病情，以及心中的擔憂等。當想到多人為她的禱告，而神是垂聽禱告的神，義人的祈禱是大有功效的。她專注在神對禱告的應許時，對神的信心就逐漸恢復了。我回想到這些年環境人事的轉變，母后的心情可說是經過高山低谷，對她說：「這次開刀要把痛苦的思想開掉，留下喜樂的記憶。」之後她多次分享說：「手術成功，留在世上最好，要繼續為主而活；但若主有美意，回天家與主同在，能見到親愛的人，也感謝主。」

可能是想到母親將要住院，晚上三嫂請我們吃自助火鍋，次日早上二嫂上班前請我們飲茶，都吃得十分盡興。這一天我在家陪母親，把住院手冊翻成中文，讓她知道醫院治療時的程序，可以先有心理預備。她也收拾要帶去醫院的東西。我看見她房間堆了那麼多衣服和各種東西，開玩笑對她說：「你住院幾天，我要請人幫你收拾房間，把不穿的衣服送掉。」

大姊下班後接我們回她家，她家住多倫多市區，離要開刀的聖米迦勒醫院較近，第二天一早要去醫院報到比較方便。晚上姊夫帶領全家為婆婆禱告，再次把這個手術交託仰望在神大能與醫治的手中。

禮拜三清晨6點半，天還沒亮，姊夫把母親、大姊和我三個人送到醫院。7點多換了醫院的衣服，再做了一次掃描，母親就開始等候開刀。原來預計十點多要開始開刀，拖到十一點半才送進手術室。麻醉醫生估計是4個小時的手術，我在家人等候室講話、打瞌睡與看書等候。中午下樓喝杯咖啡，胡亂吃點東西，繼續回到5樓等候。心裡就在計算開刀的時間，一方面怕開得太快，會否有所疏失，一方面也擔心開得太慢是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問題。3點多時醫院的工作人員來告訴我們，母親的手術可能要動到5點鐘。

到了4點40左右，我們在休息區門口遇到慕勒醫生，他告訴我們手術十分成功，瘤的內部已去除乾淨，母親已轉入手術後休息區，甦醒後會再轉到加護病房，屆時我們應該可很快見到母親。果然約六點以前，醫院的工作人員來告訴我們母親已在4樓的加護病房，可去探望她。

母后此時頭包藍色蒙頭巾，淤血滲出，面帶氧氣口罩，臉色蒼黃，眼圈發暗，頭上手上插滿各種量血壓、心跳、腦壓等的管線，又是打點滴藥物的管子。加護病房的護士測過她的手腳活動無礙，但不知道她的頭腦是否清楚，所以每小時來問她一些問題。

母后的口音混濁不清，可能與戴氧氣罩有關，也可能是手術蒙汗藥麻醉造成的大舌頭。但她的神智很清楚，精神比平常出奇的好。當護士用英文問母親：「你叫什麼名字？」我們翻譯了，於是母親用中文回答,過了一會兒又對護士用中文說：「你要信耶穌。」然後反覆對護士說：「你很漂亮！」護士笑得花枝招展，滿臉通紅。

我問母親哪裡不舒服？她說脖子痛，嘴巴也干。脖子上是止痛針藥的點滴，暫時無法移除。而手術後12小時才能喝水，只好請護士用棉花棒沾水抹在嘴上暫時止渴。此時二嫂着小兒子也來看母親。母親病床上除了想念兒孫外，也特別提到了關心她的好多弟兄姐妹(左叔叔、北京的乾女兒、教會傳道人唐弟兄等，還有好多名字我聽不清楚)，要打電話給他們報平安。她還記得大孫子不久前在醫學院班上考了第一名！

晚上7到8點是加護病房換班時間，我們就離開了，讓母親可以多多休息。8點多時，再送我來看母親。護士說，母親的情形，應該明天可換普通病房了。回家路上，就打電話告知世界各地的家人，他們知道了也把感謝獻給天父。回到大姊家，聽說接到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問候電話，電話中所言，遠遠超過女兒們的中文程度所能明白，大姊告訴女兒說：「大家好愛婆婆喔！」

從禮拜四到禮拜五，我和大姐早上就去聖米迦勒醫院，這是個天主教醫院，位於多倫多的市中心，離伊頓中心不遠，建築蠻老的，也相當的大，由好幾棟連在一起的建築物組成。母后由加護病房轉到腦外科一般病房時，我和大姐就上上下下找了好久才找到。病房不是很大，每間兩個床，兩間共享一套洗手間。走道不算太寬，上面來來往往有許多醫生、護理人員、復健師、社會工作者、清潔人員、病人與家屬等。又有病床、輪椅、醫療設備、送餐點的車推來推去，相當熱鬧。

這幾天二嫂三嫂，大姊姊夫，以及孫輩和許多的家人、都盡力花時間來探視母后。不同教會的傳道人，弟兄姐妹們…也絡繹不絕，來看望、禱告。給了母后靈里大的安慰與喜樂。

母后恢復得相當好，精神胃口都很好，三嫂的母親煮了可口營養的稀飯送來，母后連醫院伙食一併吃掉。復健師來，她也很努力地回答問題，下床走動，甚至還上下過一次樓梯。她很喜樂，不斷地夸護士漂亮，也不停地問她們有沒有信主。我有點納悶，這不太像我所知道的近年的母后啊！

父親在1987年蒙主接返天家後，這些年來，她很努力地幫助照顧孫子們，但是在海外年輕人的成長，往往是中國老一輩所不能了解的。父親走後的孤單，插手不進孫輩年輕人的世界，掛心兒子們在美國、大陸與台灣的工作生活，加上年紀漸長有身體的軟弱，有一陣子她心情受壓，甚至有憂鬱症的傾向。雖然他的個性還是內向，不善於和陌生人交往，但是教會生活是她最大的喜悅，弟兄姐妹們的關心與愛，是她生活的重心。她喜歡聆聽神的僕人傳講主的話，聽道時她作的筆記字跡密密麻麻，她是我見過作筆記最認真的人。

這次開刀是她人生中第三次開刀，我感覺到這好象是她靈城中的一次轉機，神好象給了她一個新的開始。以下是開刀後她要我幫她寫的封信，感謝所有關心她，為她代禱的人。

親愛的弟兄姐妹：謝謝你們的代禱，是主的恩典，借着醫生的治療，以及你們的禱告，也是義人大有能力的禱告，再一次把我從死蔭幽谷里拯救了出來。

我於前天(2月22日禮拜三)一早進了多倫多的聖米迦勒醫院，經過檢查後，從中午開始動手術，大約五個小時，醫生除去了我的腦瘤。當晚我住在加護病房，同時在加護病房的五個病人，當晚走了三位。我昨天告訴兒子這事，他以為我是作夢。無論如何，主再次把我從死亡里拯救了出來，我好象是個死里復活，重新得到生命的人。

最讓我感動的事，許多弟兄姐妹從世界各地為我禱告，有的禁食，有的通宵。我這個不配而且軟弱的肢體，竟然蒙了這麼深重的愛。感激之心，無法用言語表達。

我這幾天的表現，能吃能喝，手腳能動，除了比較睏倦、以及頭腦稍微胡塗外，都很讓醫生及復健工作人員滿意。昨天早上我已轉入一般的病房，護士說我明天(2月25日禮拜六)就可以回家了。盼望回家後，能陸續向你們致謝。願神厚厚地報答你們。
主內弱肢 敬上

開刀後因為她恢復得好，醫生讓她提早出院，禮拜六早上三嫂和姐妹開車來接她。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母后頭髮被剃掉半邊，頭頂前方七吋長的傷口釘着密密麻麻的四十餘枚釘書針，傷口半凝結的血塊還隱隱地滲出紗布，剩餘的白髮稀稀落落地卷着，整個人雖在疲累中，仍然強打精神地端坐着，臉上露出安詳的表情。我對她說：「開完刀應該要多多發光，可不能常常冒煙哦！」

回到家中，當天晚上就有個家庭感恩聚會，在聚餐、詩歌、分享和禱告中，家人再次把感謝獻上，也求主繼續保護母后的康復。禮拜天她在家休息，下午我去仁愛福音堂分享信息，這是她平日參加老人團契的教會，牧師在台上報告說：「感謝主，神聽了大家，特別是老人團契的禱告，讓開刀順利。」

牧師的報告讓我想起來很多年前，母后來美國看我們，那時我住在新澤西州，每天去紐約上班。母后在家沒事幹，有時我就帶她去紐約的皇后區，一位從前教會的老姐妹吳媽媽家，兩三位老人家可以聚聚聊聊，她笑稱這是媽媽托兒所。我通常在下班前打電話去，告知她我要來接她了。有一天我打電話去的時候，管家的說她們幾個老太太在忙，不方便接電話。我十分納悶，不知她們會忙什麼？再問清楚管家，她們到底在幹啥？管家說：「她們好象在禱告。」我想：「母后還會為什麼禱告？當然是為我禱告了！」我頓時心中十分感動，一股暖流從我全身流過，媽媽在為我禱告，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母后如果是一個藉禱告使別人蒙福的人，神一定讓她經歷更多的福氣。人生雖然有許多高山低谷，但是信靠神的人，可以在患難困苦中，經歷到神屬天的大愛和恩典。

禮拜一我帶着一顆感恩與感動的心，上飛機回美國了。迄今已是一個月了，這一段時間中，仍然常和母后在電話中聯繫，上周她的「月子」期滿，多倫多的天氣也漸漸暖和，可以出門了，她說第一次出門，別的地方她不急着去，首先應該是到教會敬拜神。我為着神的恩典，看到母后的手術成功，家人的辛勞，教會弟兄姐妹的愛心與代禱，向主獻上滿心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