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診所手記18

最近看過好幾個顳頜關節紊亂的人。我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心中有放不下的嗔恨。要不嗔恨自己的伴侶，要不就是自己的親戚熟人，要不就是同事。總之，沒有哪個是心境很平和的人。不說恨得咬牙切齒，至少恨得牙痒痒的，連張嘴吃飯或者閉嘴緘言都有一定的困難。

一個叫C的病人除了有顳頜關節紊亂，也有焦慮症和結腸炎。她坦白地告訴我，她所有的不適都來自於她的婆婆，因為婆婆總是不懷好意，她的所作所為讓她發瘋。

我問她如何知道她婆婆是不懷好意？

她說：“那還用說？單看那雙眼睛賊溜溜的，我就知道她又在使壞心眼了。她跟我們在一起，總是故意找我的茬，就算偶然給我們做一頓飯，也是故意專門挑我不喜歡吃的做……”

我說，“你怎麼知道她是故意的呢？“

C眼睛一翻，“她素來就不喜歡我，她做任何事都是故意惹我生氣，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我嘆一口氣，對C說，“你的病我恐怕幫不上忙。“

“為什麼？“她急切地問，”我的一個朋友，得的都是絕症，她說你都幫了她不少。為什麼你幫不上我？“
”為什麼？“ 我看着她的眼睛，“因為你的心中有太多的嗔恨。一個人只要心裡有敵人，她的身體是不可能很好的。你不想辦法把心中的矛盾化解掉，你的病被治癒的機會就非常小。”

她垂下眼帘，“你是說我應該接納我的婆婆，讓她跟我和諧共處？可是，趙醫生，你沒有跟她在一起生活過，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可惡的一個人。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你肯定一天也受不了的。你為什麼對我要求這麼苛刻呢，我不過是一個平凡之輩啊？”

我說，“你說得很對，你我都是平凡之輩，可是，我要你善待你的婆婆，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你的健康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成年人，他所有的疾病歸根結底都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矛盾。你想想，你若不想辦法去化解它們，吃虧的是你還是別人呢？”

C無語了。

我送她出門時，再強調了一句：“當你不肯定時，就不要去懷疑人家是故意對你不好。把人往好處想，你會健康快樂許多。”

西方有一個慣用的詞語，那就是give someone the benefit of the doubt, 用中文來說，就是“把人往好處想” 或者 “假定他是無辜的”。

法律上的presumption of innocence跟這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大概就叫“無罪推定原則”吧？所有被告在刑事訴訟中都享有這個法定權利，即指一個人在沒有被證實犯罪或者在判決有罪之前，法院應該先假定他是無辜的。這也是聯合國國際公約確認和保護的基本人權之一。這就是說，法律在決定奪取一個人的自由和清白之前，所有的證據和法律程序都必須確鑿無疑，不然如果冤枉了無辜，這對當事人來說，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同樣地，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跟人相處時，這個規則也應該適用啊。

人與人在一起，總是有氣場相合的人，也有不合的人。如果命運把你跟氣場不合的人綁在一起，你怎麼辦？

既然反抗也是徒勞，還不如笑之納之，泰然處之。

本來，這就是你生命里的功課，你逃也逃不過的啊。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提升一下自己？你這樣做，不是為了那些你不喜歡的人，而是為了你自己啊，親！

所以，我總是對我的病人們說：當你對某人某事存疑時，你就不要把它或他們往壞的方面想，因為這樣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不要因為自己曾經在某事某人身上有過不愉快的經歷，就把它理所當然地概括成一個雷打不動的定理：凡是這樣的人或事，都是可惡可恨的。

土改時所有的地主富農都被無情地掃地出門，被推倒在地上還不夠，還得被狠狠踏上一腳，就因為我們理所當然地假定他們的財產都是剝削得來的。而今天，法律又莊嚴宣稱：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這說明什麼呢？這說明我們當初的假設就是大有問題的。

對不確定的事，你為什麼要一口咬定你的猜測或者假設就是對的呢？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錯了，給別人帶來的後果是什麼？

有一個孩子T，他父母托我帶他去城裡玩。街角上我看見一個年老的乞丐端着帽子在寒風中乞討，我就在那帽子裡放了一張鈔票。八歲的T卻仰着幼稚的小臉對我說：阿姨，他是騙子，你為什麼要把錢給騙子呢？

我嚇了一跳，驚異地看着他：T，你為什麼肯定他是騙子呢？

他振振有詞地答，“我爸媽說的。爺爺奶奶也這麼說，凡是在外面乞討的都是騙子、演員。他們好吃懶做，什麼也不做，他們不過是穿着討飯的衣服罷了。他們在家裡吃的都是大魚大肉，住豪房開豪車，比咱們的日子好過多了呢。“

我忍不住嘆氣。這樣教育孩子，孩子將來還會有任何同情心嗎？我不懷疑，有些乞討者並不是真正的乞丐，他們也許會通過騙取他人的同情心來達到某種目的。可是，難道所有的乞丐都是這樣嗎？萬一有的不是這樣呢？有的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正好有緣拉他一把。也許你的這一拉，正好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正好就把他從黑暗中拉出來了？在未徹底了解事情真相之前，為什麼一定要將人往壞處猜？

存善心、行善事、做善人，對你只會有好處啊。至於你的善心善事善人之後的結局如何，你覺得這是你能夠控制的嗎？或者，你覺得你有必要去知道或者控制它嗎？

有的人問我：為什麼我這麼注重養生，我的身體還這麼不好？為什麼別人那麼不注意飲食起居還照樣過得好好的？

我想告訴他們：很大的原因就在於你注重的僅僅是飲食和起居，你關心的僅僅是養生。你只記得去養你這個身體，你忘了去養你的那顆心了。

新年伊始，你問問你自己：我的心快樂嗎？平靜嗎？祥和嗎？

如果是，你肯定是個健康的人。就算現在不是，你的康復也指日可待。

你強烈渴望在健康之泉之中沐浴，卻時時刻刻把髒水澆灌在自己的身體之上，你說傻的是你，還是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