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卻了的父親節

　　我經常為自己忘卻了父親節而感到慚愧，儘管忘記這個日子的人不只我一個，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去年的父親節就被我忘記了。信步街頭，偶見商店櫥窗里幾個仍舊醒目的字：獻給父親的愛——父親節的最好禮物。褪了色的字分明地顯示着這是一則過期的廣告。我立時如芒在脊，天哪，那個日子什麼時候從我身邊溜過去的？想起母親節時遍街紅黃粉白的康乃馨，想起遠方的父親……為什麼我會將這個日子忘記？ 我知道父親不會在意這個洋人的節日，但我仍舊無法釋懷。

　　深夜，無法入眠，只好開了燈，仰靠在我那隻又大又軟的枕頭上，一時竟心潮翻滾，難以自抑……

　　我曾經以為我的父親是天底下最有學問的人。父親大學畢業，在還是小學生的我的眼中，父親是上曉天文、下知地理、飽讀詩書、文采斐然的。我那時最直接的印象是：語文老師不識得的字，父親識得；數學老師解不出的難題，父親解得出。那時，我幼小的心靈中對父親充滿了怎樣的崇拜啊！父親就是我的驕傲，儘管他很貧窮。當然，父親也並非十全十美，比如說，他很懶惰，對家務更是外行。關於這一點，我曾經毫不留情地在語文課的作業中，替母親討了公道。

　　終於有一天，父親解不出我的數學題了，我的心底失望極了，不為數學題，只為我那天底下最有學問的父親。

　　漸漸地，我從心底生出一絲對父親的不滿，因為這許多年來，父親既未升官，也未發財。那時的情況是：父親每日回來，除了與家人插科打諢，博眾人一笑外，說是獨自看書，這種“不思進取”的行為自然為我的少年心所不容。不過，那時我們的日子過得無比快樂倒是真的。父親十分民主，我們都願意與他溝通。 那個時候，在我們的住所後面，有一片供私人使用的小菜園。

　　每逢草長鶯飛的時節，便種上時鮮的瓜果，於是，父親便又多了一項“工作”，那便是侍弄菜園。父親常於烈日下戴着一頂寬沿的大草帽在菜園中耕作，我則趴在窗台上觀看，我那時已知曉陶淵明其人，於是便在心底暗暗地將父親比作陶淵明，父親總算與眾不同了。

　　再後來，父親帶着我去投考外地的學校，從未出過門的我才知曉外面的世界是何其大。一向自信的我突然變得半點兒信心也無。父親的話也少了起來，只是慢慢地品着他的酒。臨進考場前，父親清楚地望着我說：“你能行，他們所有的人都不如你。”在那一剎那，我突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我已成了父親心中的驕傲。那一次，我很順利地通過了考試。

　　這以後，父親的笑容更深了，常在微醺之際對別人說：“我的女兒，錯不了的。”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會清清楚楚地從父親的眸子裡讀出“驕傲”兩個字來。

　　父親越來越老了，我喜歡撫摸父親略顯粗糙的臉頰，喜歡翻動父親鬢邊的白髮。父親笑得如孩童一般。我越來越喜歡父親，就像喜歡一個可愛的孩子。儘管父親還是無權無勢，也並不富有。其實，我的內心還是感到父親已擁有很多：美滿的家庭、賢惠的妻、懂事的孩子，還有一顆善良、快樂、永遠年輕的心……

　　夜更深，周遭靜寂得使人懷疑還會不會有明天。突然發覺自己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話想要對父親說，父親節應該是個表達的機會，可天知道，我竟然將它忘記了。

　　再也無法入睡，索性起身。找出剪刀、膠水、卡紙和彩色的筆，一如興奮的孩子一樣，胸中被莫名的激動充盈着。親手做一張卡片，等待明天、明年的來臨。

　　再次翻開那晚的卡片，顏色還是那樣新鮮，這次我鄭重地提起筆，憑着前所未有的虔誠的心開始寫道：“親愛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