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炭疽病(續)--我曾親手治癒兩例炭疽病的經過
1950年代初我在解放軍駐高原部隊任軍醫生時,曾遇到兩例炭疽病。由於炭疽病是
動物傳染病,在人類中只是散在發生,故在那個年代,無論從理論上還是臨床經驗上,
對其症狀和治療方法的掌握都不是很系統。前文已介紹,炭疽病發病兇險,人們往往因
為不能很快確診而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記得那是1952年初冬的一個下午,遠在120公
里外的連隊送來了一患病戰士,病情介紹為“可疑脾脫疽”(即炭疽)。當時我一人當值,
立即對患者進行了初步檢查。患者為炊事員,34歲,藏族人,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我
還記得他的名字叫白馬羅布。當時他神志清楚,能回答問題,頭部明顯水腫,左側頸部
有一大小約2x3厘米的創部,呈凹陷形,色似焦炭,結干痂,周圍布滿一圈0.2--0.3厘
米不等的水泡,很像牛眼(我想這就是民間稱炭疽病為“牛眼睛病”的由來吧),體溫39
攝氏度,呼吸粗重。我從他的血液和創口分泌物中均找到了炭疽桿菌。這立即引起了我
的高度警覺--炭疽病!
作為職業臨床醫生,在其行醫生涯中能遇上幾例疑難病症是很富有挑戰性的,如能
治癒,則積累了很寶貴的診療經驗,也是作醫生的最大的自豪。我當時年輕,還沒遇到
過這種病例(前文我也談到有些醫生甚至大醫院、幾代行醫的世家都很難碰到此病),有
種“初戰逢勁敵”的感覺。在即無經驗又無條件,病情兇險的情況下,憑從有限的醫藥
和有關牧場疑難病症的書籍上得來的知識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立即在腦子裡形成了一
個獨特的治療方案。於是我囑咐護士立即將患者單獨嚴格隔離,隔離室內除必需,一切
物品都搬出去。將患者安置後,迅速進行搶救式治療:青黴素80萬單位配入葡萄糖鹽水
內靜脈滴注,同時肌注0.5克連黴素(讀者可能對這種青黴素用量感到好笑,今天動不動
就是好幾十萬單位的用量,哪怕是對付小小的流行性感冒併發症。但在50年前,青黴素
用到40萬就夠高的了,80萬已是超量, 算是很先進的療法了)。每小時測量體溫、脈搏、
呼吸及血壓一次,密切觀察病情變化,同時採集標本化驗。
患者的病情在迅速惡化。至晚上9點,腫脹明顯,自頭頂沿頸部至肩部已形成一個等腰
三角形,胸部明顯水腫,呼吸明顯困難(高原人長期缺氧,一般難以從觀面部和膚色上判
斷其缺氧程度),患者鼾睡,並陣發性煩燥不安。顯然所用之藥物效果不佳,未能迅速控
制病情。到晚上12點時,患者出現咳嗽、嘔吐、體溫升到39.6度,呼吸近於窒息,並咳
血,吐出伴有血塊之胃內容物。症狀顯示患者已合併內臟感染。我當即以450毫克新阿斯
凡鈉明(NEOASPHINAMINE)稀釋於30毫升汽水中由靜脈推注,嚴密觀察患者反應。這是我
當時所能採取的全部措施了。由於距上級醫院200多公里,以當時的交通條件無法轉院,
又無處求援,手頭也無參考資料,就只有坐待轉機了。
從注入新阿斯凡鈉後,患者病情未見繼續惡化,1小時後,體溫開始下降,病情顯得平
穩,但仍有陣發性咳嗽、嘔吐。天亮時大便一次。其痰液、嘔吐物及排出之大便均為腐爛
之動物肉類樣物。經化驗,均在其中找到了炭疽桿菌。
患者第二天體溫繼續下降,病情穩定,呼吸平穩,腫脹開始消退,呼吸困難緩解。
第三天化驗血、痰、大小便及創部分泌物全部陰性。至此搶救性治療結束。以後繼續支
持療法以恢復其體力。隔日化驗一次,連續三陰性。繼續隔離一周后,轉入普通病室。隔
離室內其所用用具及衣物全部焚燒,房子全部以福爾馬林(FORMALIN)蒸汽連續消毒三日。
其排泄物放於廢鐵桶內,連桶蒸煮後深埋於偏僻處。患者於一個月後返隊。鑑於患者系合
並內臟炭疽,身體受損嚴重,醫囑返隊後繼續休息一月。
第二例炭疽病是我1954年在藏民團工作時遇到的。患者為團部飼養員,病情大致和上例
相仿。用上例的經驗治療很順利。所不同的是該例病情略輕,退熱後全身皮膚出現鮮紅色
約0.2--0.3厘米之出血點,經一周后消失。
這些經歷都是發生在半個世紀前的事,治療方法自然是上個世紀的古老方法。今天醫學
發展到了很高的水平,已出現了生物醫學,非50年前所比。今天之所以把那段經歷寫出來,
是因為美國正在遭遇炭疽病的生化恐怖襲擊。而人們對炭疽病知之甚少,希望大家對此病
有個感性認識。我想說明的是此病雖然恐怖兇險,卻也並非不治之症。只要確診及時,是
有希望治癒的。還有,炭疽病在動物群中能大面積流行。在人群中是不可能大規模流行的。
所以公眾也不必過於驚慌。當我得知有人用傳播炭疽病的方式搞恐怖活動時,我就覺得這
些人很愚蠢,毫無人性。作為一名一輩子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醫生,對這種和我們的職業
相背的反人類行為深惡痛絕。不管它發生在世界上哪個國家,哪個地方,不管處於什麼
動機目的,都是對人類的良知的褻瀆,都要受到譴責。
註:新阿斯凡鈉明(NEOARSPHINAMIN)是一種5價砷製劑,過去用於治療螺旋體放射狀病、
惡性瘧疾,也可用於炭疽病。中國現已將此藥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