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我為你自豪和驕傲

（美）汪翔

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在南京，見到這位時年62歲的錢根祿老人。陪着自己漂亮的妻子，去見了她家的父母。那時候，岳母一個人忙前忙後，岳父則通常是“坐享其成”。開始時，我很不理解。看着他那有氣無力的身體，蠟黃蠟黃的菜色面容，才知道，這位岳父大人，實際上已經是一個久病的“老病號”了。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他有心無力。

1992年夏天時，已到美國學習兩年的我，隨中國留美經濟學家代表團，到台灣去取經。那時候，兩岸還很敵對，大陸的改革開放正處於十字路口，需要藉助台灣經濟發展的經驗和教訓。人們從大陸去台灣很不方便，於是，就想到了我們這些在美國學習的海外學子。

也是在那個夏天，當我結束半個月的台灣之行，回到當時正在攻讀博士學位的紐約州北部的羅徹斯特時，看到的是以淚洗面的妻子。她母親剛剛去世，沒有預感，突然倒在大學的講台上。送到醫院急救，醫生互相踢皮球，貽誤搶救的時機，看着一個活生生完全可以救活的人，就此奔赴黃泉。

如果今天，那些當年的當事人，能夠有機會讀到這些文字，能夠從受害人的角度，人性地思考一下自己作為白衣天使的責任，我不知道他（她）們會怎麼想。

那時候，我既為岳母的遭遇憤憤不平，也無能為力，自覺悲哀。這就是當時的中國現實，而且也是今天，無數老年中國人不得不面對的：沒有強大的金錢和權力做後盾，你躺下進入醫院，很多時候，就別想站着走出來。雖然你的病情可能還不是致命的。

同時，我更為那位才64歲的還不算年老的老人的命運擔心。我們當時也自顧不暇，不可能將老人接到我們身邊來料理，妻子的哥哥也有他的難處。

對於我的岳父來說，經濟方面倒不是什麼問題。他是離休老幹部，出自中南海。國家在經濟上給予他不錯的關照，在醫療上的優待，也比普通人要強得多。以他如此優越的條件，都沒法照顧自己能夠救活的妻子，其他的平民百姓的境遇，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我們知道，岳父需要的，是一位特殊的，能夠理解他關照他的伴侶。但更為緊要的是，怎樣才能讓他走出當時心理與身體上的陰影。我們當時條件有限，連妻子回國去看一看自己母親，最後一眼的條件都沒有。而且，那時候的電話費也很昂貴，我們也沒有條件，通過電波，來和老人多溝通，以便能夠時不時慰藉他孤獨的心靈。

我們能給的，只是一些開導，讓他自己能夠走出死亡的陰影，尋求自己人生的快樂和意義。同時，在再婚問題上，一再告誡，那是他自己的權利，不應該是我們後人的需要和許可。不要太在乎社會上其他人怎麼想怎麼說，那是你自己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決定。

想不到，他不僅是一個自我獨立意識很強的人，而且，還是一位情商相當高的智者。中南海的六年，看來，他的那位恩師，汪東興老先生，還算是相當稱職，將他這位弟子調教得不錯。只是，那個潛力，在幾十年的潛伏期之後，才被他自己發現和重新挖掘出來。

在痛定思痛之後，他決定自救，這實際上也是一個人獲得幸福的唯一選擇。自助者天助之，上蒼還真的很厚道，特別是對一個勇敢自助的強者。

他一方面想辦法，讓自己再次健康起來，雖然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而且，對於一個被醫院發過好幾次病危通知書的老病號，對於許多人來說，可能自己早就不對自己寄予希望了。但這位固執而堅強的老人，卻不服這個邪。在這方面，他確實是創造了一個不小的奇蹟。

他不僅活過了那最難熬的六個月的關鍵期，走過了死亡帶。而且，還越活越年輕，越活越健康。過去，讓他來美國看看，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在1998年時，當我們的經濟狀況比較穩定，又買了一棟還算不錯的房子之後，我們決定冒險，問老頭子，想不想來看看，這個他幾十年抗爭過的美利堅，這個“腐而不朽”的帝國。

那時候，他已經有了自己新的一半。可能是怕我們有想法，很是猶豫。他想錯了，獲得幸福和感情滿足，是他自己的權利，不是我們的選擇。我們一再強調這點，而且還讓他明白，那不是我們口中的客氣話。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他還是一個挺富有的老頭。他的退休金不錯，這得感謝共產黨的厚愛。而且，就憑他所擁有的，在南京最繁華的新街口的那套三室一廳的公寓，也至少值個百來萬人民幣吧。在他那個年紀的人來說，在那個環境，已經很“發財”了。

看來，他在擔心自己的財產問題所可能引起的糾紛。在中國，新妻子，舊孩子，經濟關係，將無數的老人幾乎是給逼瘋了。老人的擔心是有根據的，雖然在美國生活了很多年的我們，已經開始陌生這種中國式的邏輯。

不過，我們是一再在讓他明白：不管是哪一部分，他手上的，都是他個人的財產，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自己去賺取自己需要的物質財富，況且，我們的事業當時正是“如日中天”。那百來萬價值，被八這個魔數一除變成美元，也就所剩無幾。

在明確了很多“重要”問題之後，老人才答應來美國看看。而我們則在一再問他，身體能夠經受得住那麼長途的飛行折磨嗎？我們為此提心弔膽，不想因此成為罪人。

讓大家跌破眼鏡的是，他的健康狀況，比我們所能夠想象的，要好很多。

他來了，還帶來一位新的夫人，他的感情寄託。看得出來，他很幸福，他們很恩愛。這實際上也是我們的福分，他在給自己帶來幸福的同時，是在為我們晚輩帶來幸福和輕鬆。

初次見到他時，看着他那強壯的身體，滿面的紅光，得知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我那些年輕的員工，還以為他的中國功夫很好，是長期練功夫的結果。在獲知他能夠“治病”，久病成良醫的時候，他們都想試試他的中國“土法子”。當時，有幾位年輕的老病號，到醫院去檢查，沒有問題，但就是不太健康。身上不是這疼就是那痛，而且還時不時發作，讓他們痛苦不堪。

我當時明確告訴那些員工：老頭子同意義務給他們忙乎，但同時是不承擔任何責任的。當然，你們之間的事情，就更與我這個老闆無關了。也就是說，別想找茬，從我這個老闆這裡，撈個百來萬美元的不義之財的。

有幾位確實是沒有其他辦法，同時也聽說過中國“土法子”的厲害。結果是大出所有人的意外：效果相當好。後來，他們又引來了不少自己的父母親朋之類。他們開心，倒是讓我感到擔心。

美國是一個監管很嚴的國家，不像中國的一些地方，是什麼人都可以行醫就診的。在這裡，即使你有天大的本領，沒有執照，行醫也是非法的。來美國的中國人中，有不少人在國內時，還是鼎鼎有名的醫學專家，貨真價實。可到美國之後，他們卻沒有辦法靠自己的技術吃飯，就是這個道理。

只是，義務服務部分如何處理，在法律上如何定位，我也不清楚。不過，老頭子還真的是在美國，發展出不少的信賴着。有時候，一天十來人，讓他們倆忙的團團轉。那時候，我和他老兩口開玩笑說，即使每個人付20美元的“掛號費”，你一個月下來，也是收穫很大。但他們沒有收錢，員工們過意不去，還是送來了不少的禮品。其中的十幾瓶人頭馬美酒，被我劫持，現在還在我的酒櫃中藏着呢。

他的到來，讓來這裡探親的其他華人朋友的父母，也得益匪淺。不少人就此成為他們的好友，即使回到國內，他們還遠道去南京看望他們。

人家老人來美國感到很寂寞難耐，可他們，在美國還是忙乎乎，也沒有寂寞之感，用不着我為他們操心每天的日程安排。每天都有人會派車來接他們或者來家裡“陪”他們。雖然有時候，對方可能沒有辦法和他們進行語音溝通。在他們看來，那也似乎沒有什麼問題和影響。

今天80歲的老頭，整天忙着給人義務治病，還有就是到處“瘋瘋癲癲”的爬山旅遊。他們自己獲得開心，讓我們也少了一份牽掛。

人家70開零的老人，就眼睛不行，耳朵也有問題。而這位80歲的曾經的“病危號”，卻還可以精神飽滿地，每每細讀我寫的作品。

我那本讓百萬中國讀者，有機會了解一個真實奧巴馬的《奧巴馬大傳》，在交給出版社之前，就經他預讀過。而且，他還給了我不少有建設性的意見。後來的《奧巴馬智取白宮》和其它幾本書，他也本本讀得津津有味。他眼明耳聰，完全不像一個80 高齡的老人，更不用說，他還有着那麼悠久的病號歷史。

我一再鼓勵他，將自己的故事寫下來，不要只是被動地閱讀我寫的作品。那是一份成就，同時也是一份難得的財富。我原以為，也只是說說而已，他不太可能動真格的。想想，80歲的人，不說沒有幾個有體力自己寫書的，就是還能夠自己讀書的人，也相當少見。

沒想到，他還真的，在幾個月之後，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這本篇幅並不算小的著作。這不能說，不是一個人意志力的顯示。他，再次證明，自己是個強者。而且，只有自強的人，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而無論你的年歲有多高。藉口，只是弱者的專有財產。

幾年前，自己實際上也是一個“小病號”，腰痛，睡眠不是很好。到鼎鼎有名的克里夫蘭CCF（Cleveland Clinic Foundation）的附屬醫院，去做全面檢查，一切正常，非常健康。作為一個中年人，感覺活得不是很開心。

在老先生故事的啟發下，一方面，也是在他的幫助下，我開始注意到自我保健的價值和意義。開始時，我使用了他的不少“土法子”，後來，我沒有就此“土”而滿足。開始了比較美國式的鍛煉。

現在，我每天的工作效率，是我有記憶以來最高的。我為此得好好感謝老先生。不僅僅是他的方法，更重要的是他那股精神，那股不向命運低頭的強者氣勢。我睡得甜，吃得香，工作得開心，而且，還可以寫點讓自己開心的作品，和中文的讀者分享。雖然美國和全世界已經深處經濟危機之中。

我有時在琢磨，一個病危的病號，是不是就像一個不太會水的人，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不小心掉進一個不知深淺的水裡。不少人可能就此沉淪，“依照”上帝的“安排”，走上進入黃泉的小道。而這位老者，卻在拼命掙扎，快速思考，以求一線生機。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棒。你可以說是他的幸運，但更應該看到他為生而做出的努力。是偶然，但同時也是必然。

你的命運就在你自己手裡，如果你敢，如果你還有膽量去把握它。這是我在《奧巴馬大傳》裡從奧巴馬的成功身上看到的，也是我對於人生的解讀。

這本書，可以從幾個方面給讀者帶來益處。側重點當然是因人而異。

其一，是讓他老人家親身得益的，養生保健方面的第一手知識，和走出病危死亡區，走向年長健康的不少秘密。許多是在救了他的命之後，他所探索和學習，獲得的智慧，是一個強者對人生的領悟。

其二，除了他給出的技巧方法外，他所體現的那種奮鬥精神，對我而言，意義更大。那才是人生成功的秘訣。如果你擁有他那種不服輸的勁頭，你的人生多少都會有所收穫。

其三，他在自己獲救之後，又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去幫助那些還生活在傷病痛苦之中的其他普通的人，不管是相識還是陌生的，他幾乎是有求必應。這份奉獻精神，是我們這個“物質為上”的時代，更應該提倡的。

其四，他在那個特殊時代的特殊經歷。他的個人經歷，對於理解共和國的歷史，也非常有借鑑價值。他在中南海的生活體驗，能夠給被人扭曲誤導的歷史，一些真實的紅牆內的故事。讓人了解，那時候在中南海生活的年輕人的真實情感流露。這可能是第一次向世人說明，在那裡生活的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普通人。

他是我的驕傲和自豪。擁有他這位岳父大人，也是我的幸運。不管他的理論是不是“真理”。對我而言，如果說存在就是真理的話，那麼，他能夠從閻王殿的門口回到人間，不管他是爬回來還是滾回來的，那都是一條好漢的強者行為，都有值得我們認真思索的東西。有一點我相信，他不可能是通過賄賂那些監守閻王殿的小羅羅兵，讓他們給抬着送回來的。他肯定是沒有這個能耐的。

我自己也還有70開外高齡的父母雙親，他們的健康，也是時常讓我牽掛的一件不小的事情。他們比岳父老人家要年輕不少，也從沒有他那樣的病危記錄。但是，現在的他們，可是遠沒有岳父老頭子健康活潑的。像我父母親那樣情況的老人，在中國還是大多數。如果這些人，能夠自強自立，強化自己的保健意識，讓自己活得更開心一些，更健康一些，那麼，中國也就是一個更加強大的國家了。

但願這本書，能夠給大家一些啟發，一些有用可行的具體方法，一些精神養料。若如此，那你們就得好好感謝這位老先生了。我是先得益了的。

2009年3月26日，於美國OHIO。

此文為作者為《自醫·醫人》（錢根祿 著）一書寫的序言

（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社，2009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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