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麼看待中醫的（上）

　　黃重華

　　赤裸裸的掠奪、“巧”取、詐騙在法制尚待完善且得不到有效執行的當代中
國，再平常不過了。中醫、中醫藥，乃至食衛、食健系利益集團偏偏幸而生在這
樣一個法制土壤和法制精神匱乏的國度。否則現代醫學（藥）已為世界各國廣泛
接納的今天，根本不可能有所謂中醫，所謂中藥的傳統醫術、醫方的立足之地。

　　世界各國、各民族均有自己或繁或簡，或神或鬼的傳統醫療方術，這些傳統
醫藥（學）無一例外地源自人類似人非人似獸非獸階段的“進化意義”上的經驗，
以及後來的巫醫、術士、有文化的巫醫。在這些所謂名醫、神醫如雷貫耳的全部
年代裡，全球全部民族的平均年齡均神奇地低至25歲至30歲。就這一點而言，擁
有偉大中醫（藥）的天朝之國並未比任何蠻夷小國更出色。

　　翻翻《本草綱目》，狗屎絞汁、古墳之水、糞坑泥、月經布、屎殼郎轉泥、
各種動物屎尿屍體等應有盡有，多數直接口服，不得不讓人懷疑我堂堂中華似獸
非獸階段的一點“進化意義”上的醫學成就，已經被名聲顯赫的李時珍之流開創
到污穢不堪禍害中華了，套用一句奇怪的中國名言“七分功，三分過”，而如果
讓中立於皇朝之外的人來評判，我想全部的中立國會異口同聲地說一聲“三分功，
七分過”。

　　然而在科教興國的今夕，在驕傲於世界民族之林的今夕，我們又何嘗給過中
醫（藥）一分過！非但如此，中藥無毒副作用，乃至任何中藥都無任何毒副作用
的“觀念”竟然深入人心，更有甚者，中藥甚至無需臨床實驗，倘若傳統醫學已
形若塵垢秕糠的敵國“亡我之心不死”，只需每天歌頌中醫紅繩號脈的神話，忍
着噁心、嘔吐誦讀《本草綱目》，人均壽命七八十歲的中國重返人均年齡30歲的
中醫猖獗年代當翹首可期。

　　不客氣地說，我寧願讓西醫治死，也不讓中醫看病。倘若我有權勢，不興民
主，也要先廢中醫，日本明治維新便與廢傳統醫學（藥）大有關係，很遺憾我沒
有權勢，也不是權威，甚至“不懂中醫之博大精深”。但術士們會捶胸頓足的是，
這句話是我引用的，來自那個證明了中國可以規模化孕育大師的民國時期，來自
大師陳寅恪。

　　陳寅恪，先曾祖是中醫，先祖是中醫，先君是中醫，其本人也自幼熟讀醫學
典籍，熟通中醫“方術”“玄學”。如果這樣一位新中國50年難有匹敵的國學大
師兼“內行”之言尚不足信，魯迅、陳獨秀、汪精衛、蔣介石、曾國藩、嚴復、
梁啓超、孫中山、周作人、梁漱溟、郭沫若、余雲岫、李敖……一直開列下去，
總能讓八卦先生們收斂了吧。不，何止是方士術士群魔聒噪，《南風窗》竟辟專
刊為其還魂，至今還有一本被我棄之茅廁經水淋污染異常可笑；《人民日報》更
在去年刊登了《近代名人否定中醫源於西化下批判傳統的背景》，把對中醫的批
判定性為：“無知的懷疑”，怎樣的無知呢？“對歷史的無知！”天下之大無奇
不有，《人民日報》創刊以來幾乎每十年便要把人話顛倒一次，左一巴掌，右一
巴掌，時至今日已完全沒有了臉的模樣，竟然還高貴威嚴地蹦出來數落別人“對
歷史無知！”

　　文革後，是非不了了之，是非沒了公斷，只有不擇手段逮耗子的白貓黑貓，
中醫竟然又是一派繁榮景象，“行醫的玄學家”們嫣然成了能逮耗子的光彩貓！
後來，多方封鎖之下的網路世界給開啟民智提供了可能，於是中西醫之爭得以浮
出水面，然而，明治維新已經過去了139年，辛亥革命也已96年，昌盛和諧之東
方龍竟然還在爭辯中西醫的小兒科問題，竟然還爭論不出究竟，竟然還有《人民
日報》轟然棒喝，正應了73年前另一位院士（與陳寅恪同屬民國中央研究院院士）
的錚錚鐵目：“中、西醫之爭，真把中國人的劣根性暴露得無所不至！……對於
極容易的科學常識（現代醫學完全取代傳統醫學）還在混沌的狀態中，何況較繁
復的事。”

　　但傅院士也展示了一個劣根性，就是把制度的劣根性說成民族劣根性的劣根
性，這是中華帝國唯一根本性的劣根性。正如今天站在中國大地上捨命疾呼的是
一個瘦弱的留美生物化學博士方是民，而不是國家電視台，而不是人民和黨的喉
舌《人民日報》，不是媒體中必然占據黃金時段、必然占據黃金版面的人民公僕。

　　有錢能使鬼推磨。79年前，中國醫藥研究所所長，《中華醫學雜誌》主編餘
雲岫便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牢不可破，盡力支撐，盡力抗拒，盡力破壞醫
學革命之計劃，盡力阻撓醫學革命之進行；不顧是非，不論曲直，不察國計民生
之幸福，不計教育內政之前途，凡有可以保持其飯碗、延長其勢力者，無計不施，
無孔不入！

　　中醫、中醫藥，乃至食衛、食健系利益集團的巧取豪奪，“無可厚非”，
“是非曲直，至於其人之利害，每不易於態度明了”，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
關鍵在於有沒有公正之司法，有沒有科學之精神，有沒有民主之護佑。

　　利益集團各國都有，各國利益集團都自私“無恥”，中國利益集團之兇惡、
卑鄙、露骨較之開化之各國如何，歷史自有公斷。

　　原本以為通過方是民、鍾南山、何祚庥等當代傑出知識分子不懈的努力，中
醫（藥）的“假大空”已大白天下，至少在知識、信息密集的都市應該約略如此。
不料近來接連接到朋友關於我如何看待中醫問題的訊問，且對批評中醫（藥）多
持懷疑，不免驚詫，近來更接觸到不少大師、大師級推銷員跟我大講“黃帝內
經”、中華神醫、現代醫學之頑疾一類荒唐事，真想扒下他們的衣服看看，到底
我中華民眾如何“另是一種人類” ！（借用自傅斯年1934年：到今天還在那裡
爭着中醫、西醫，豈不使全世界人覺着中國人另是一種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