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母親,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好象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恨"的原始積累.

母親有兩個孩子,我和弟弟,我是姐姐,比弟弟大一歲.

恨母親,最初是因為她總打我.一旦我和弟弟有什麼爭執,她總是不論青紅皂白抄傢伙就收拾我."傢伙"包括皮帶,gan麵杖,鞋等等一切"取之方便,用之有效"的物品.而打我的部位則是沒有選擇性的,頭,後背,胳膊和腿,只有她順手夠得到的地方就是戰場.有一次,不記得為什麼了,她用皮帶從我的臉和頭的正中央狠恨的抽下去,15歲的我如同一片樹葉一樣飄在地上.她還經常揪着我的辮子打我的頭,我覺得疼痛的同時也覺得尊嚴盡失.還有一次,那天是一個早上,弟弟把我的拖鞋踢飛了,我讓他撿回來,他不肯.我就自己撿回來,然後我也把他的鞋踢到柜子底下,弟弟突然大哭,母親過來要求我給他撿回來,我不肯,於是母親把我一頓暴打,我暈倒在地上.父親晨練回來,怨母親下手太重,母親卻說--不打不成才!!!

母親打我,我是不能躲的,稍微一躲或者一攔,她就會驚叫着,歇斯底里的吼:你竟然還打我!!!於是更猛烈的攻擊要開始了.

小的時候,我幾乎是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中,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一不小心有要挨打了.我曾經想,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想我一樣要挨這麼多打?我曾經想過死,我想與其被打死還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多年以後看'霸王別姬',戲班的那個孩子怕挨打,吃了最後的幾個糖葫蘆,上吊了,我就覺得那是幼年的我,只是他比我有勇氣!)我用家裡那柄水果刀在手腕上劃,只破了一點,我就放棄了,因為太疼了.那時我覺得很絕望,我連死都死不了,註定要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受苦了!!!

她最後一次打我是在我18歲,那年我高三.她用皮帶在我背上用力的抽,我很疼,但我沒哭,我只是側着身子,斜着眼瞪着她.她沒有得到預期的哭泣和求饒,居然罷了手.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打我,也許她知道,打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除了打,還有罵.我不知道她從哪裡找到那麼豐富的詞彙來罵我.我只是在想,我有那麼壞嗎?很小的時候(大約我在兩歲吧),她就開始罵我是"娼婦",我不懂什麼是"娼婦",就問她"媽媽,什麼是'娼婦'?" 她說"娼婦就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我想,難道我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嗎? 現在想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母親要用如此惡毒的語言罵她幼年的女兒?她覺得很解氣的同時,難道就沒有想想,女兒的心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恨母親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她的偏心.她認為,我是姐姐,我就理所應當照顧弟弟,理所應當讓着弟弟.她的理論依據在於他們那個年代,家裡孩子多,(母親比最小的舅舅大18歲,)小的孩子都是由大的帶大的.所以她認為我自然的應該程擔起照顧弟弟的職責.她沒有想過,我也是個孩子,我不過比弟弟大一歲,我也需要別人照顧,我也需要父母疼愛,我也需要關心,我沒有能力去照顧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可是,母親的腦子裡早已假定了我是有這個職責和能力的.

於是,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弟弟永遠是優先的.小時候,爸爸能扛自行車上樓,弟弟可以坐在自行車上,我只有跟在爸爸後面自己走.家裡有什麼好吃的,總是先盡着弟弟吃.父母從來不輔導我的功課,爸爸卻總是幫弟弟查作業.

弟弟並不象他們希望的那樣"有出息",在他小學的時候,他就開始和社會上的流氓混在一起了.有一次我和爸爸說了,爸爸居然說我撒謊,我很生氣就說"你就慣他吧,有一天會把他慣到'局子'里去!"爸爸說"你就是心壞着呢!!!"

後來證明,弟弟真的進了"局子",而且還不只一次.

母親和父親的對弟弟的袒護如出一輒.弟弟出去玩不回家,母親就讓我去找.不記得有多少次,我在黑夜裡,穿梭在家屬樓之間,一遍一遍的喊弟弟的名字.那個時候,我覺得很無助,我知道我找不回他,他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但是我必須喊,因為要是母親出來發現我沒有喊,又少不了一頓打.我想哭,天黑了,我害怕,我餓了,我想回家做作業...

我總是恨恨的想:你們就偏心吧,將來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恨母親的第三個原因是她的貪財.

不可否認,母親有強大的家庭理財能力.她總是精打細算,精打細算到我從小就認為我們家是很窮很窮的窮人.我一直都很羨慕同學們能穿旅遊鞋,我真的很夢想能有一雙.終於有一天,母親給我了一雙.可是只穿了一天,鞋面的皮就裂了,看上去黑黑的.我想,我怎麼那麼不小心呢?後來第二雙,還沒走出院門,皮又破了.我真的好羨慕女友腳上那雙沒有破裂的鞋.後來我才知道,母親所有給我買的鞋,都是從地攤上最賤價買給我的假貨,價格還不到真貨的十分之一.儘管我學習一直都是最好的,但我也是個成長的女孩子,也愛美,也有尊嚴,但...所以,小時候,我在學校一直很自卑.

大四那年,母親給我學費的時候說,"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筆錢了,終於不用再給你錢了!以後就要你給我錢了!"

也是那年,畢業以前,我收到了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母親異常高興,她說"太好了,以後你每個月給我200美元,我就夠了!"

那個時候,她想到的不是女兒的遠行,不是女兒的學業,不是女兒將要面對的壓力和困難,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預期收入----錢!!!!

命運總是捉弄人,我簽證被拒了.我不得不參加了工作,在另外一個遙遠的陌生的城市.

一個人的孤獨和留學機會的失敗讓我身心疲憊,我打電話給家裡,想得到一點溫暖.然而母親在那頭說"我給人家都說,我女兒要出國了,結果,你看!我回老家,人家都問我'你女兒出國了嗎?',我騷的都沒臉見人!"

媽媽,你可知道,女兒不是生來用以炫耀的,"女兒"的作用不在於此啊!

畢業的第一個過年,我回家了.一進家,母親就指着一個女孩說"這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後天要考英語,你去替她考,我已經答應人家了!"

你有什麼權利替我做決定??!!我心裡很不舒服,但我沒說,我只是對那個女孩說,"你明天把書給我,讓我先看看!"

第二天,沒見到她,也沒有書.晚上弟弟來說"姐,你明天去考試噢!"我說,我不,我連書都沒有看,不能考!弟弟嘻皮笑臉的走了,他以為我在和他開玩笑.

第三天早上,他們來叫我,我再次說我不去.一方面,我覺得我沒有看過書,我從來不考這樣的考試.另一方面,我有意和母親作對.她在那個女孩面前說"他姐英語可好了,我讓她替你考試,她肯定去,絕對沒問題!"我就是要跟她做這次對,我想讓她知道她不能替我答應事情!她沒這個權利!

然而母親看我不肯,好象瘋了一樣,當着弟弟和女孩的面,掀開我的被子,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罵我是雜種,罵我怎麼不死了...每一個字都咬的那麼恨,每一個字都象從牙縫裡發出來的.

我在床上淚流滿面...

那次家裡搬了新家,三居室的房子,我回家,他們居然讓我睡在客廳里.

他們也沒有給我新家的鑰匙."做對"事件之後,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敲門,我聽見母親在裡面,她竟然不給我開門,我的心變冷了,變死了,我知道這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回來遇到一個同事,和我一樣離家在外工作.他曾向我展示他的鑰匙,他說"我父母班了新家,就把鑰匙分別寄給我和我弟弟,他們說,不論我們走到哪裡,都永遠帶着家的鑰匙,家的門隨時向我們開着."我聽了他的話,想起自己的母親,除了苦通,無言...

一年以後,我拿到了簽證,回家告別.

母親自是高興,處處極盡溫柔.然而在我心裡,卻多了份對她的嘲笑.

母親沒有給我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個做紀念的別針也沒有.最後和他告別的時候,我只是抱抱她,轉身就走了.轉過身,突然一種解脫的感覺...

母親讓我變的偏激而叛逆,她想得到的我永遠不會給她.

母親在越洋電話里說,"我要去美國的時候,你們要每天帶我上超市,要是不給我買東西,我就告你們虐待老人!你們還要每兩個星期帶我出去旅遊一次,不然我會悶的.我還要看看病,聽說美國的醫學很發達..."

母親把我當成"搖錢樹",我就偏偏什麼也不會給她!!!!

在母親節要來的時候,我想起我的母親,沒有溫情沒有懷念,只有恨,疼疼的恨!

我真的很遺憾,這一生沒有一個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