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划過雪，但凜冽的冬季卻總愛召喚，催促我俯瞰驚險的坡道，挑戰呼嘯的壯烈。這是在冰雪的國度，我看得懂那激情飛濺的雪沫，那是勇士之舞無聲的音符，謂之瀟灑！論壯烈，聯想應與經歷有別，臆想中自己大概會有搖滾而下的銘心之旅，但因對雪的親昵，應該是溫柔而舒緩的軌跡吧。喜愛這項運動的真情是真有的。每逢周末逛Mall，我總愛特意去一家體育商店，讓導購員拿來上好的雪橇板，踩一踩，留下“三克油”，然後揣起手，換一家商店再去觸摸每一個修長光亮的板面和價格不菲的各種裝備。這一些對我而言仍是奢侈之物，作為明智的居家理財消費者，我從不信任不打折的標價。呵，自己也曉得，這是吃不到葡萄埋怨酸之類的藉口。

我也沒有滑過冰。卻十分喜歡看着幾歲十幾歲的孩子在溜冰場上如燕舞，如雀飛，像輕穎的TinkleBell小精靈，在簇簇朵朵的花葉間從容穿梭。兩年來，也總碰見一位穿着油工隊服的長鬍子老者，以場內最瀟灑的速度滑翔，時而芭蕾忽轉衝刺，時而交叉定點急剎，觀望的人越多，他的動作也越豐富，對我，那是無盡的誘惑——寒氣在耳邊呼嘯，優雅與動感共舞，有形的重量負載於一刃之上，釋放着空靈的氣場。內心，該有怎樣的傲氣升騰？——我迫不及待地竟有了妄想，去附身那位老者，分一羹沉醉和喜悅，呵呵，後來竟然也成了入夢的願望。

夢裡，回到了25年前那冰雪飛舞的童年，回到老村西頭的寸畝灣塘。結冰了，五哥拖着自家的瓮蓋兒，鐵柱放倒自家的板凳，十好幾個人呢，我蹬着大棉鞋就撲在了冰面上……滑驢、溜板兒、甩圈兒，崩雪、爆冰、羅漢騎，各種創意的滑具，稀奇古怪的玩法，瘋狂的叫喚壓過了所有“誰誰誰叫你回家吃飯”的招呼。後來，冰也沒再結那麼厚，灣也沒再有那麼大，再後來灣被填了，家搬進了城裡，那些經歷卻成了抹不去的記憶，經常出現在夢裡。到了加拿大，聆聽着冰雪中的歡笑，那種如戀愛之初的欣喜與企盼，一晃，在我夢裡搖曳了兩年。

終於在這個聖誕假期，我決定不去旅遊，非冰莫屬了。

學倦了，滑冰去！——

穿着廉價租賃的冰鞋，邁進風景優雅的湖中，銀白的冰面上，我的身邊有那麼多一樣開心的人陪伴，看優雅的身影，聽冰刀的歌唱，愛冰初體驗的人心已經飛揚。我好激動，但呼吸都是溫情脈脈地吞吐，沉浸在幸運、幸福的感受里了。十五求學靠山，二十追夢近海，二五姻緣在城，到了三十而立之年，卻立在了浪漫的冰上……這些不求自來的感激呵，總是那麼適時地發生在適當的地方。讚揚人生的奇妙，感嘆命運的眷顧，我站在這自然之氣升騰的冰上，輕鬆充斥着全身，各種內心微浮的煩擾、不平和矛盾，居然凍結在寒氣里了吧。看那邊的一家子，整齊的一行；看那對牽手的戀人，看那些追逐的寶寶……生活有很真實的美，就這樣品味着多好。

在這裡，他們大概跟我一樣，有着各種喜悅和享受吧。而回歸運動本身，我卻真的大不一樣了。不一樣地蹣跚寸進，不一樣地嚎啕人仰。腳踩着真實的冰刀，物理實體的我儼然成了夕陽下的小丑，也許更像亂了線的木偶，東倒西歪沒了平衡。內心，眼淚汪汪地妒嫉着身邊飄過的小孩。不情願地嘮叨了一句——二十五年前，怎麼就沒在老家那灣里學會溜冰呢。“通——”苦笑一下，繼續算計着下一個“通——”……

入夜後冰場人不多，租賃處的女士又免費送給了我一個小時。我狂熱地吞噬着所有的一秒一分，狠狠地摔，顫顫站穩，又狠狠地摔……摔的多了也意識到，那行雲流水的冰上之舞雖然暢快自在，卻不是中彩可得的。而動則生汗，蒸騰的這份愜意輕鬆，“宅”久了，倒是真的感覺會生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