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
京城裡大學多,外地來京求學的人也多,學院大院裡總是南腔北調,最終匯合成一
種絕不同於北京話而近似普通話的北京話。但是胡同里的子弟就不一樣,那是地道
的北京話。胡同的口音比大院口音更能體現北京的特色,大院的北京話是來自四方
的口音中和以後了的結果。我對胡同口音的親切感來源於小時候周圍的人,人親切,
那 種口音就親切。世事大多如此,熟悉了的東西親切,在久違之後就更帶着親切勁
兒。
說起來北京胡同里的人很多也是第一代北京人。不少住戶是滿清垮台後移民進城的,
河北的人居多,所以胡同里的口音裡面能找出一些河北腔的蛛絲馬跡。這些人的發
音不象旗人那麼脆,含混程度很高,真正的旗人講話是不含混的,吐字發音很清楚,
北京話經過混合後一代代傳下來就成了今天的樣子。口音和語言只是從表面上看到
的地域差別,直到上大學後我才真正和其它地方的人有了交流,這才慢慢發現了北
京人和外地人的差別。這差別不僅是語言口音上的,性情和性格也大有不同。
小事看大,我最先發現這些差別還是在玩撲克牌的時候。和北京人玩牌得連蒙帶詐,
甭管牌好壞,絕不認輸,一定要拼一拼,詐唬一番。院兒里的山子和齊大叔倆人絕
對是蒙詐的老手,齊大叔一手濫牌可臉上還是帶着不可一世的樣兒,心裡想的是嚇
唬對手,其實真正目的就是為了不落個三家兒墊底兒,撈個三先逃出來而已。山子
另有一番架勢,手指頭總捏住四張牌,身子前傾,好像非拍死你不可的意思,嘴上
從不歇着:你出啊,出什麼我敲你什麼!拍死無情!山子看人家出了張紅桃3,嘴就
開了張:就你這破牌還想走?你們沒戲,等着三家兒洗吧。怎麼着沒人要啊?那我
可走啦?說着扔出張梅花4。要是一但對手出牌自己不能出手,便佯裝思考,然後說:
先放你一道。嘴上還是不能吃虧。打完一圈兒最後攤牌一看,就他那把濫牌基本上
是十三不靠,沒的走。
北京的夏天裡,胡同院兒里的人就愛湊堆兒敲三家兒。六個人圍在一個小茶桌邊,
茶不放在桌兒上,而是放在旁邊的地上,茶杯也是放在腳邊,茶桌是為了打牌的,
不是喝茶用的。喝的茶跟兒也就連茶葉一起隨手潑在一邊兒,第二天早上茶葉已干,
用苕掃一掃院子的地就又乾淨了。時間一長,你就覺得院子的地上透着茶香。
上大學後打牌的對手擴展到了大江南北。我發現和南方人玩牌要講實力,一般不在
臉上顯露。嘴裡說的比山子這類的人要有譜兒。他們的表情也基本和實力成正比。
所以相對容易判斷對方的真正實力。學校打牌不分地點,宿舍可以打,教室也能打。
男生之間打牌基本上不玩賴,輸也輸得起。女生之間打牌沒見過,估計能打急了。
男生和女生打是最好看的,女生賴牌的方式呈多樣化,尤其是在牌不好的時候,各
種藉口紛紛出現,男生也沒脾氣。可是一旦女生抓到一手好牌,那就不得了。抓到
好牌就連聲叫好,眉開眼笑。然後互相看看,眼光對上,明白都抓到了好牌,然後
就開口了:怎麼樣啊?這牌還用打麼?瞧瞧這個吧,說着甩出大小鬼,外加三張2兩
個尖兒。另倆位也是攤開了牌猛顯擺實力,男生碰到這個更沒脾氣。不過女生這樣
干地多了,男生就不免憤憤不平,有回又碰上這關頭,其中一個男生挺身而出大聲
兒說:要按你們這樣兒乾脆別打了,大家抓完牌把牌一攤,比比誰的牌好,不好的
認輸就完了唄,還打什麼牌啊。
夏天學校里打牌不興喝茶,吃西瓜的時候多。學生窮,西瓜皮啃到發青才捨得扔。
宿舍里打牌,一般是大家湊錢買個瓜,然後分了一塊兒吃。當然吃瓜的時候別去廁
所,否則回來就剩瓜皮了。有回分瓜吃的坎兒上,一南方哥們兒實在憋不住了就要
去廁所,去之前對在座的說:這三塊兒是我的,誰偷吃我的誰是龜孫子。這哥們兒
剛出門兒,瓜就被北京人搶了,偷吃的主兒邊吃邊說:孫子就孫子了。說完掰開嘴
就啃。過了沒多久,又碰上一次分瓜吃,吃到最後還剩三塊兒,南方哥們兒知道了
光說沒用,搶上去在三塊兒瓜上各呸了一口,然後得意地說:這三塊兒是我的了。
北京的這位一看也不含糊,上去對着瓜各呸兩下兒說:還得是我的。
老五道口
後記:
每次回到京城就問朋友城裡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朋友們總說天天一樣兒沒新鮮的。
可我就覺得不一樣,每次電視報紙上都要看到些新臉兒,至於他們幹什麼的,那就
不知道了。京城過去的幾十年變化太大,在新事物的衝擊下,有些舊事就慢慢淡漠
記不得了。但有些東西又總也忘不了,在新事物的衝擊下不斷加強。回憶雖說是件
有意思的事兒,就是有一樣兒,這事兒別帶來什麼痛苦。雜憶寫到這兒該收了,寫
多了沒人看,自己也不覺得新鮮。多了沒好洗,見好就收,這俗話還是對的。
老五道口
於美國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