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淒涼（二）

這是一個國家的，也是世界的問題

老錢

03/02/2012

在這個老人院裡，有一個老太太，當我第一次見到時，還是來看望，陪伴她的丈夫。兩天前，還是照顧別人的人。過了兩天，她自己也作為ALZ患者收住進來了。原來的一對老夫婦，現在成了“老同學”了；成了分別住在“男生宿舍”里的“男生”和“女生宿舍”里的“女生”了。

看着老太太，勉為其難地攙扶着老先生，以沫相濡，緩慢蹣跚的背影，不由得我耳際迴響起，早幾年大陸歌手李玟唱的，《我仍然在愛你/ I#m still in love 》，

。。。
謝謝你～一路陪～着我走～～，
再大的～風雨也～不擔憂～～，

I#m still in love ～最愛的你～，

。。。

可是，老先生已目光呆池，木然不覺了。老太太也越來越難以為繼，自顧不暇了。老先生已經“超脫”了，老太太仍然還在“糾結”之中。。。我真是為他們感到，非常悲傷淒涼。。。思緒里，又蹦出了，陸游的《衩頭鳳》：想當初“紅酥手，黃藤酒。。。”，到如今“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可是，這裡既不是“錯，錯，錯”，又不能“莫，莫，莫”。當事人沒有任何過錯，無可指責。有的只是無可奈何，“難，難，難”，“嘆，嘆，嘆”。。。人生啊，人生。。。

ALZ將成為人類社會的大問題。我把我的感受傳給大家，希望引起儘可能多的關注。現實雖然還不是到了“最後的吼聲”，但也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最危急的關頭”。像能源，像生態，像環境，諸種問題一樣，都是讓人類有點走投無路的危機。特別是，發達國家。因為那裡醫療健康水平的提高，平均壽命的提高，使得問題越顯嚴重。

美國的資料說，現在，美國的ALZ病人的數量以每72秒鐘一個的速率在發展着。  即每小時50人，每天就是1200人，每年增添近45萬。這裡，ALZ病人的平均壽命是8-10年，少數能到20年。現在，美國的ALZ患者總數約在540萬。以總人口2.8億計，占總人口的2%。僅就這個老人院裡的人力配置，每一個ALZ病人，平均需要一個人力的看顧。粗粗地設想一下，如果ALZ老人都入住的話，將占用全社會勞動力資源的4%。還沒有考慮，老人院所需要的院外人力資源：UPS，食物供給，專業清潔公司，醫療支持。。。這將是一個巨大的“工業”。根據這個老人院的費用，保守地毛算算，每天以300美金計，每天的花費，全美國就會是十五億多美金；每年的開支將是近6,000億美金/$600Billion。這些錢終將都是美國的社會醫療基金和政府財政（Medicare/Medicaid）里支出。對於美國社會，在人力資源，和財力物力資源的支出上，將是一個巨大的擔負呼？產業呼？幸好，目前，美國70%的ALZ病人是在家裡，由親人照看。這樣平均一個ALZ病人的全部費用達$174,000，其中75%的費用由家庭承擔。全美國全年在ALZ病人上的花費，估計是1,000億美金/$100Billion。但是，就家庭而言，這就給美國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經濟負擔。美國家庭負擔不起，最後還是政府負擔/Medicaid。

在美國，ALZ人口比例最高的州是North Dakota,，最低的州是阿拉斯加/Alaska。佐治亞/Georgia有12萬ALZ病人。

在中國，這個問題也已經是非常嚴重。人的壽命也是越來越長。再加上“獨生子女”，“一胎化”的政策的後果。到2011年底，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已達1.85億；占總人口的13.26%，其中失能、半失能老人達3300多萬，80歲以上高齡老人超過2000萬。2050年前後，將達到4.8億左右，超過總人口的1/3，成為人口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見：破解未富先老難題）。

用中文搜索“阿爾茨海默症”，可以有近二百萬條。據中國阿爾茨海默病協會2011 年的公布調查結果顯示：全球有約3650萬人患有痴呆症，每七秒就有一個人患上此病（將近美國數據的一半），平均生存期只有5.9年（也是將近美國數據的一半），是威脅老人健康的“四大殺手”之一。在中國 65歲以上的老人患病率高達6.6%以上，年齡每增加5歲，患病率增長一倍，3個85歲以上的老人中就有一個是老年痴呆。保守估計全國老年痴呆患病人數高 達800萬以上。這對中國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之所以叫“阿爾茨海默症”，因為這是德國醫生阿爾茨海默，最早在1906年診斷的。

關於ALZ的病因，現在的醫學解釋是：腦神經及其功能的退化，紊亂，摧毀了記憶和辨別的功能。“成年人”的大腦有1000億的神經細胞，信號在神經細胞的突觸/Synapasss間傳遞。進一步的解釋是，ALZ病人的腦神經細胞退化了，或死亡了，信息傳遞到死細胞時，就大大地減低了，或受阻了。大腦里，會過多地產生一種脂肪，叫Beta-Amyloid，這種物質會阻擋信息的傳遞；同時，伴隨着腦萎縮。

在百度上搜索，立刻可以找到中文的表達：所謂的老年痴呆症，是一種進行性發展的致死性神經退行性疾病，臨床表現為認知和記憶功能不斷惡化，日常生活能力進行性減退，並有各種神經精神症狀和行為障礙。

在那個老人院裡，有一個工作人員，胸前的牌子是語言訓練專家。我很好奇問，他們還要作語言訓練？她告訴我，發音器官和食物下咽的食道是密切關聯的。她就是在觀察老人們的下咽能力，決定是不是，應該改餵流質，或半流質。所以，這就是語言訓練專家的領域了。她又進一步解釋給我聽，老人的味覺也在退化。年紀越大，味覺越弱，食物就變得談而無味。就需要加重口味，來增加老人的食慾。所以，《紅樓夢》裡，王熙鳳會討老人喜歡，知道老夫人愛吃甜。各種消化功能也衰退了。由此，引起食慾的下降。歸根到底，人的食慾是由消化系統的能力決定的。所以，這裡很多老人吃得很少，甚至拒食。。。這裡，一個最重要的功能是腎功能。腎功能是最重要的生命指標。

其實，隨着老年化，人體的各種功能都在退化，減低。腦功能，心功能，肺功能，視覺功能，聽覺功能，性功能，肝功能，腎功能，造血功能，骨質密度，。。。無一不在退化。美國人把四十歲當作“over hill”/過頂了，要開始走下坡路了。我才到一家小公司的時候，第二天，一早經過CEO/老闆的辦公室，看到辦公室被打扮成了一個墳地，在老闆辦公桌的當中是一個黑色蛋糕做成的棺材，四下掛滿了蜘蛛網，黑紙條。。。讓我大吃一驚。後來才知道，這是美國人的黑色幽默。老闆過四十大壽了。現在，真正的生理功能的“過頂”，平均是五十歲。過了五十歲，所有的上述生理功能，都開始走下坡了。比如，婦女的骨質密度，過了五十歲，就會以每年1%的速度遞減。僅就這個“過頂”延遲了十年來看，與平均壽命增長了二十年是一致的。

依我看，這真是現代醫學的尷尬。醫學的發達，很容易地，克服了一個一個具體的，孤立的導致死亡的原因。但是，並沒有能延續，改善整個生命的質量。即，只是延長了壽命，並沒有延長功能。功能在退化後，生命的質量也在退化。或者說，延長了沒有質量的生命。94%的ALZ病人過了65歲,42%的過了84歲。在65歲以上的老人中，有13%的是ALZ。在85歲以上的老人中，有45%的是ALZ。

現代科技和醫學的迅猛發展，把人類的平均壽命/Expection，提高到，遠遠超過了人類百萬年來進化形成的上限。或者說，超過了上帝的設計。這是上帝還沒有料想到，所以，沒有設計好。我們曾經說“人生七十古來稀”。

很多過去認為是屬於壽終正寢的正常死亡，現代的醫學都能查明，找出生理上，病理上的原因和解釋。可是，要從生理上，把病理的原頭給糾正，改善過來，那就是百倍，萬倍的困難了。比如，過去一口濃痰憋住了，就斷氣了。現在，用吸痰器就很輕易地就挽回了。可是，怎樣徹底地根治不斷地產生濃痰的原由，那就複雜了，困難了。中風，心肌梗塞，等等，都是這樣的處境。吸痰可能是便宜的了。腎透析，心臟搭橋，人工心肺，人造的膝關節，髖關節，那就是非常昂貴的了。所以，以前可以算壽終正寢的生命終止，現在都是由於某種疾病而致死。因此，什麼都是可以“治療的”。起碼，可以做什麼，或用藥，或“搶救的”。我看，ALZ“病”也是這樣的。

順便說說，我曾經在UAB醫院裡，探望一個得了急性心肌炎的朋友。好好的一個壯漢，就因為淋了一場雨，得了肺炎，引發了急性心肌炎。急性心肌炎毀壞了他的心臟。他的心臟已經報廢，只好住進醫院，排隊等候心臟捐獻者，做心臟移植手術。即使移植成功，移植心臟與受體的排斥幾率大於50%。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在新心臟等到之前，怎麼辦？。。。我看到他時，他正推着他的“心臟”在病房樓道里散步哪！他的心血管被接到了體外，由一台人工心臟在代替了他的壞死的心臟，維持着他的血循環，維持着他的生命。這台人工心臟的體積比兩個床頭櫃的體積之和都大。那是1993的事情了。

到了美國，牙醫保健就成了每個人最基本，最正常的衛生事務。各種各樣的牙保健工具，。。。每年要做兩次潔齒。每年要做一次全口腔的x光拍照，檢查。中國人才到美國，一般是會被診斷得一塌糊塗，牙齒，牙齦，牙周，到處是病。而且被告知，不治療不得了。我曾經和我的牙醫，印度人，談過一次。我問，在你們印度，和我們中國，牙科都不可能像美國這樣高度發達。在那裡，我們的牙齒都要算是很好的了。為什麼到了美國，就把我們說的一口爛牙。她笑了，說，是的。她完全能理解我的疑問。但是，這裡是美國。美國現在的標準就是，你應該有一口好牙，一輩子。活到老，都應該有一口好牙。我理解了，也接受了。在中國，過去，老年人的形象就是癟嘴缺牙。老了，癟嘴缺牙是正常的。在這裡，老人張開口，也要是一口潔白，耀眼的好牙。這就是，牙健康與生命同在。

現在，大概還只有牙科，能做到，健康與生命同在。目前醫學的其他學科只是延長了人的生命，但是，還不能夠延長，維持，恢復相關的人體的正常功能。也就是，只保持了生命，但是，沒能保持人的生命的質量。

人不僅僅就是要活着，能吃，能喘氣。人活着，生活/生命，還要有尊嚴，還要有質量，還要有價值。

對於ALZ，人類能做什麼？現代醫學，解決得了嗎？即使ALZ的症狀可以治療或緩解了，治得了本嗎？雖然我相信，人類總是會前進的。但是，短期里，還看不到。人類已經可以“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知宏觀宇宙，注微觀粒子。就是對自己的身體，對生命的了解，尚需加油努力。（順便說一句，美國人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下到了海底一萬三千米的最深處。）

里根就是得了Alz，最後死於Alz。里根夫人，南希，為了喚起世人對Alz的關注和正視，勇敢地把里根患Alz的事實公諸於世。Bill Gates專門捐出巨款，獎勵ALZ的研究。有一個網站，呼籲大家都去簽名，要求歐巴馬立即推動美國立法，為ALZ的治療，研究加大力度，加大撥款。網上有千萬的LINKs關於ALZ。也有各種各樣的機構組織，包括志願者/義工。也有各種各樣的預防方法。但是，每一種說法，都可以找到充足的反例，反證。眾說紛紜，莫一是衷。

現代的醫學，已經預測，人的生理壽命可以平均活到一百二十多歲。依照美國現代牙科的標準，就應該是，健康與生命同在，各種功能與生命同在。直至生命的結束。我這麼一說，聽起來，很奇怪，很矛盾。好像生命應該“嘎然截止”？。。。 我贊同現代美國牙科的標準。我真希望，我的生命將是嘎然截止。我最羨慕的是華羅庚。他在日本講學時，心臟病發作，悴死在講台上。除了有機會做英雄獻生外，還有什麼死法，能比華羅庚的這樣終結，更完美，更高大？

談到這裡，再談下去，就很困難了。。。接下去，就會牽發很多倫理的，道德的，法律的爭論了。。。

對於給了我生命的人，她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養大，我願意像對待嬰兒，幼兒，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為他們一把屎一把尿地伴送她們走完人生的最後歷程。迎新和送終是人生歷程上的兩端。很對稱。這是，只有我自己養大了孩子，才領悟到的。

對於所有的人，我都尊重他們的生命。尊重他們的神聖的生的權利和願望。

可是，對於我自己，我不能想象，我不願意，耷拉着腦袋，咧開着嘴巴，流着長長的哈喇子，或呻吟，或呼喊，或沉睡。。。這樣地存在着。我自己不願意這樣地生存着。我願意在我的生命走到這一步之前，能尊嚴地，體面地終止。我願意接受安樂死。我願意，在我快失去自我生存能力的時候，當我的生活不能自理時，生活沒有質量，生命失去尊嚴的時候，停止一切醫療。哪怕是傷風感冒，讓我自然而然地終結。我不願意苟延，更不要搶救。我不願意，自己痛苦，也讓別人痛苦。社會的各種資源，越來越緊缺。我願意把這緊缺的資源，留給年青人，壯年人，新生一代。

我的生命，我做主。

最後，我要說明的是，網上的數據很多，也很不一致，我只是大致地說明問題。希望CDC和Emory的朋友能來說說，專業上，會比我這個外行說的更好。

（7/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