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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雲易 2004年07月08日16:05:44 於 [健康生活] 發送悄悄話 |
1. 張晨東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傑夫在牆上的白板上畫起來。傑夫是從馬來西亞來的華人,很善於畫漫畫。他正畫着一隻頭被卡在桌子中間的洞裡的猴子,旁邊有中國人在坐着在“享受”“佳餚”。還有幾條彎彎曲曲的曲線繚繞,象徵着熱氣騰騰。 張晨東看不下去了,用蹩腳的英語說道:“no, we don’t eat monkey brain!”(不,我們中國人不吃猴腦)。 這是一個有着6,70個人的美術設計公司。大部分是美國人,然後有幾個加拿大的,印度的,俄國的,還有四,五個中國人。可以說是個國際大家庭。張晨東和他妻子劉悅是一個月前才從中國大陸直接被招到到這公司來的。對他們在大陸的親朋好友來說,他們可是一步登天。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在美國人的公司里工作。有點緊張,但兩人的為人宗旨還是“高高在上”:一,牢記自己代表着祖國的形象,不要給中國人丟臉:二,要和美國白人搞好關係(畢竟是白人的天下)。 但事實偏偏就和他們過不去:一來就有美國人問他們中國人吃不吃狗肉。雖然張晨東和劉悅都異口同聲地回答說“沒有”,但好像還是有人不死心。這不?這個傑夫又在辦公室的牆上畫起吃猴腦的漫畫來了! 這時,藝術指導菲利浦從外面進來。“what’s this?”菲利浦也喜歡漫畫,看見白板好奇地問。 “a delicious Chinese dish(中國的一道名菜。) .”傑夫看了一眼菲利浦,認真地說道:“‘monkey brain’. I heard they eat monkey brain when monkeys are still alive. (猴腦。我聽說他們是在猴子或者的時候吃的)” “no kidding!”菲利浦的眼睛一下睜得大大的。 傑夫松松肩膀。 菲利普又轉過臉,好奇地問張晨東,“zhang, what would you say?” “沒有哪回事!”一急,張晨東中文又出來了,但又立刻知道不對,“no,not true.” “eh, I hope not.”菲利普笑一笑走了。 張晨東一下子覺得昏天黑地。。。倒霉,為什麼這時候我偏偏是個中國人?還在美國人的公司工作?還英語這麼差!張晨東覺得心裡有一股鬼火,需要出去透透氣。於是他走到公司里唯一的一個當官的中國人---翟志西的辦公室門前,給翟志西打個招呼:“a break?”(休息一下?) “sure.”翟志西答應道。 翟志西是十年前就來了美國的。對於張晨東夫婦來說,翟志西算是美國通了。張晨東他們之所以來這裡公司工作,就是因為翟志西看上了他們。張晨東夫婦把翟志西看成是他們的恩人。剛來這公司,翟志西對他們非常冷漠,不像在面試前那樣熱情。不過張夫婦還是決定對他要不惜恭維和拉攏。每次出去抽煙時,張晨東忘不了叫上他,當然還得管煙。 於是兩人一塊走到公司的後門外。路上張晨東似乎覺得人人都要問他吃猴腦的事,於是他眼睛死死盯住前下方,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 在門外,透了口新鮮空氣,張晨東給翟志西點了煙,便禁不住立即講起了那張漫畫的事: “那個叫傑夫的怎麼搞的?!老和咱們中國人過不去?” “這就是你不對了。”翟志西吞了一口煙,來勁了,“中國人虐待動物,眾人皆知。” “是嗎?”張羽吃驚地問道。 “當然!你以為你不說美國人就不知道?” “嗯?” “你說為什麼中國的狗咬人,美國的狗不咬人?” “為什麼?” 張晨東不知道“領導”葫蘆里買什麼藥,只好先搞清楚再說。 “虐待啊!”翟志西提高了一點聲調說到,“中國人對狗是什麼態度,美國人是什麼態度?” “嗯。。。” “那才這麼小的狗,”翟志西用手比劃了一下,大概半尺長的樣子,“中國人就打,”翟志西手一揮,模仿了一個打狗的動作,算是一個逗號,“那是‘虐待’!知道嗎?” “當然,當然!” 張晨東一下不知道說什麼。覺得要趕緊轉移話題。“那是,當然是虐待!我就養過一隻狗,但從來不打它。” “美國人怎麼養狗?”翟志西顯然還沒有說完,“看看人家那個熱愛生命的態度!” “那是”。。。 “花的錢比你養個人還多。” “呃,。。。” “知道我們公司的那個程序員亞當嗎?每天回家飯都不吃,第一件事就是溜狗。在被我們公司雇用前他很窮,有時只能吃方便麵,可給買狗食的錢從來不少,還盡買名牌的。” “呃,真的?” 張晨東看看自己的煙快抽完了,話題還是轉回不到傑夫哪裡去,於是說道:“可是吃猴腦,我可沒見過。” “沒見過?中國人啥都吃!我去廣東時還有人邀請我吃猴腦呢。我沒吃。其實也沒見過誰吃,不過,這是是絕對有的事!” 張晨東還支吾了幾句,沒做明顯的表態。也不知道怎麼表態。於是這個break就這樣不倫不類地收場了。張晨東還是半低着頭,目不旁視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剛一坐下,抬頭一看白板,又多了幾個英文字:save the monkeys(救救猴子)! 餘下的半天,張晨東心裡真是鬱鬱寡歡。
“這翟志西是個假洋鬼子。”張晨東晚上在家裡對妻子劉悅說。 “哼!所謂的‘親美派’!”劉悅說,“你說,咱中國人的名聲是不是就是被這些‘假洋鬼子’搞壞的啊?” “當然!”張晨東憤憤地說道,“你不知道那傑夫,還是華裔呢,在牆上畫那種玩意兒!好像他和中國人沒關係似的。” “我們辦公室還不是一樣,那個鄧鴻又給咱丟臉。查克和另外兩個老美開玩笑地問咱中國人吃不吃狗肉,他想都不想就說yes。還好我在場,給他們解釋說沒有這種事,要不他們真的以為為我們中國人大吃特吃狗肉呢。”劉悅無奈地搖搖頭,“有些中國人就是這樣不要臉。” “那當然啦!咳,那鄧鴻是在美國呆了太久的土包子。哪天叫他一塊兒跟我們出去吃飯,好好給他講講國內的變化。” “是啊!不過,到時候說話也要說委婉一點,不然傷了他的自尊心。”劉悅滿同情地說道。“你說是嗎?人家在美國辛辛苦苦五年多了,才混進了這主流,我們可是一來美國就和他在一個水平線上啊!” “也是。我們主要是英語不好,不然的話,那肯定是主流中的主流了。哈哈!”張晨東越想越開心,把猴腦的事全拋開了。 “咳,你說我們要不要去讀書啊,把英語提高一下?”劉悅突然問到。 “讀書?我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去讀書?” “在美國,那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啊?再說我們倆英語都不好,以後可難啦。” “讀書,錢從哪裡來?錢還掙不掙?去打餐館?我不干!”張晨東說着有點激動,“我的命就是好。來美國就是來玩兒的,來享福的。” “可在美國英語不好,以後會有很多困難的啊。” “咳,再說唄。”
在美國生活,如果英語不好,沒有太多朋友,生活總是很單調的。張夫婦倆由於着英語的限制,還沒法和公司的美國人有過深的交往,而和翟志西的關係,卻在他們孜孜不倦地努力下有明顯進展。每次下班後有什麼活動,翟志西總是叫上張夫婦。 那天約好一塊去買東西。張夫婦需要電視,翟志西給上夫婦推薦一個當地的mall. “我聽說有一個叫sam’s club 的商場,東西賣得很便宜。”劉悅不想花錢,建議到。 “sam’slub?”翟志西作吃驚狀,“你要去那裡買東西?” “怎麼啦?”劉悅伸了伸舌頭。 “你對得起公司給你的年薪嗎?” “嗨,也是。”張晨東趕緊答道,雖然還不完全明白“領導”的意思,但看到“領導”的口氣如此嚴肅,覺得管他什麼意思,也一定要緊跟。 “你們剛來美國,對美國的國情還不了解。像sam’s club, wal-mart這樣的地方,不是主流們常去得地方。” “嗯。。。” 翟志西頓了頓又說:“我把你們從大陸招來,不是來做下三流的。你們要是露出個寒酸樣,我這個‘領導’可沒法見人。”在說到‘領導’一詞時,翟志西還是帶了一點諷刺的口吻,表示不屑。 “那是。你放心好了,我們會努力的。”劉悅帶甜蜜的笑說到。
晚上回到家,把嶄新的電視放在了空蕩蕩的房間後,張夫婦吵開了。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買這麼貴的?”劉悅不高興地說道。 “哎呀,翟志西給你推薦了,你不買,顯得不領情啊!”張晨東無可奈何地說。 “一百多塊就可以買個19寸的,為什麼一定要花400多塊?” “這個是名牌,直角平面,還帶放錄像的。” “要這麼多東西幹嗎?買錄像帶,你看得懂麼?” “你怎麼一下不懂事起來了?這是交際。給翟志西處好了,以後咱們在公司就好過一點。” “這剛來兩個多月,什麼錢都存不起來,還花這麼多錢?” “哎呀,這是投資。你應該明白啊!” 。。。 5. 來到地球的這一面,張夫婦倆還是覺得時間還是過得很快。猴腦的事,已經被淡忘了。也就是說,關於不給中國人丟臉之事,已經不再在議事日程中。在他們的心裡,現在的大問題是如何能和真正的美國人---白人搞好關係的問題。由於英語不好,平時不太能和白人們交流,最多只能和他們點點頭打招呼,笑的儘量溫柔一點。每次看到鄧鴻和美國人流利的英語交流,夫婦倆便不是滋味。不過總的來說,從他們聽到和看到的情況來說,公司的美國人對他們的印象是非常好的。都覺得他們倆特別nice。於是夫婦倆還是覺得滿意。 但夫婦倆還是要爭取更多的表現機會。終於機會來了,兩個月後,9。11事件發生了。公司里的人都議論了起來。張夫婦倆在辦公司里盡力作出同情的樣子。劉悅再看電視的報道時還用紙巾擦了眼睛,像是流淚的樣子。站在後面的一個美國人便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午張晨東在和翟志西在門外抽煙時,對恐怖分子表示了極大“憤慨”。 “這本拉登是太過分了!” “哈哈,這下你看美國會怎麼收拾他。”翟志西有點幸災樂和地說道。 “是太慘了。死了這麼多人啊!” “哼!國內的人又該高興了。”翟志西緩緩地吐了口煙,搖着頭說到。 “咳,那也難說,死了這麼多人,他們也會同情的吧?” “同情?中國人知道什麼叫“同情”?!”翟志西好像很尖刻地反問道。“中國人巴不得美國徹底垮掉。” “嗯。。。” “你看那次大使館被炸,好多人跑到美國大使館領事管去抗議,恨美國恨的那個樣子!” “咳,也是。” “不過,”翟志西清了一下喉嚨,“你說這中國人也怪,” “怎麼?”張晨東不知他又要轉什麼樣的彎。 “中國人不是恨美國嗎?”翟志西問道,看着張晨東,似乎要等着看張怎麼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是啊?”張晨東心裡有點急,但還是只有哼哼啊啊地等領導的下文。 “你去北京的美國駐中國大使館看看,那些頭天參加遊行抗議美國的大學生,第二天就排隊簽證來了。” “哈哈。。” “你說他們恨美國嘛,可一拿到簽證,還不就是馬上就飛過來了。” “那是,那是!” “就是說,既恨美國,但又不敢像本拉登這樣來打美國。” “嘿,說起着撞世貿大廈,還是要點勇氣的。”張晨東似乎快要找到和“領導”共同點了。 “什麼?勇氣?你們中國人,根本不懂美國人的人生哲學。” 呵!怎麼就“你們”起來了?張晨東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性翟的還沒有申請公民嘛,不過綠卡而已, 就以美國人自居了? “人家管這叫‘腦子給洗白了’!”翟志西有點激動,“我剛在網上看到的,中東什麼地方還有人上街歡呼呢。中國那些網民也有為本拉登叫好的,說那幾個劫機者是英雄什麼的。”翟志西說完嘆了口氣,再搖了搖頭。 張晨東聽着心裡直冒火,又想起了上次關於猴腦的談話。但他還是憋着那股氣,繼續聽着。 “中國人只知道為黨為國白白送死,那叫‘腦子被洗白了’!什麼‘勇氣’!” “哎,是的,這個民族好像都沒救了。”張晨東感到自己腦子開始失去控制,舌頭有點不聽使喚,於是決定隨它去了:“中國人真是完蛋了。” “也沒完蛋,”翟志西的筆鋒又一轉,一本正經地說,“中國人不過是身上有太多的刺,到美國來就得拔掉這些刺。” “有道理。” “但拔這些刺是很痛苦的。” “當然” “比如我現在給你說這些,你就會覺得不自在。”翟志西直眼看着張晨東。 “還好,還好。” 張晨東開始覺得需要麻木一點才好。 “不要緊啦,痛苦是自然的,以後就會慢慢地好起來。”翟志西以安慰的口吻對他說到。 也是的,哪天下班以後,雖然9.11事件帶來了不少的興奮,但張晨東還是懷着比較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6. “這個姓翟的,真是個一個不折不扣的假洋鬼子!”張晨東把當天領導的講話內容給妻子傳達了一遍。 “咳,我看他是有病。”劉悅嘆口氣道,“以前洗碗洗出來的!” “可不是麼?我們這個主流怎麼就落在了這樣的一個人手下?”張晨東仿佛是在自問道。一會兒,張晨東從消沉的心情中出來,問劉悅道,“你們辦公司的人對今天的事件是什麼反映?” “都很震驚。我也不太聽得懂。不過下午查克和其他幾個人就去醫院獻了血。” “嗯。。。美國人是不一樣。”張晨東想了一下,“人家是落在實處啊!” “也是的。” 張晨東沉默了一會兒,又想到當天的事件,終於激動了起來:“這本拉登也真夠厲害阿!想了這麼一個主意!” “是夠厲害的!這下把美國給打痛了。”劉悅的情緒也有點高漲。 “傑作啊!”張晨東也有點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 “是啊,快給大陸的人打個電話,看看那邊的反映怎麼樣了。” “對對。”張晨東說,“趕快打。大陸現在正熱鬧呢!” 那天晚上,張夫婦倆先打了電話,和朋友們交談了很久,又在中文網站上很興奮地馳騁到很晚才睡。 7. 第二天上班後,公司里有照常是井井有條的氣氛,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到了下午,在公司的會議廳里放了很多美國國旗,都是可以貼在汽車上的。 抽煙時,張晨東又和翟志西在一塊兒。 “你拿了國旗嗎?”翟志西問道。 “還沒有。” “怎麼不拿?” “咳,我還不是美國人呢。”張晨東很有主見的說,“貼美國國旗在車上,合適嗎?” “呵,”翟志西又像是找到了話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你的覺悟可夠低的。” “嗯?” “在美國有了這種災難時,任何一個有良心人都應該給與幫助。更何況,”翟志西又煞有其事地停頓了一下,盯着張晨東說,“不是每個到美國來的人都能一來就拿年薪的。” “也是。”張晨東趕快笑着說,“那不是都得感謝你嗎!” “你在美國也算是主流了。也該做點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有道理。我一會兒就去拿國旗,馬上就貼在車上。” “當然!那是你的義務。”翟志西搖搖頭又說,“想想人家在付你的工錢啦!” 於是,在張夫婦的那倆還不算太破的二手車後面,出現了美國國旗。當天下班時,公司有的美國同事看到他們貼的國旗,豎起了他拇指。張夫婦頓時覺得有些振奮。 8. 幾天后,在一次上班路上,張夫婦倆看見鄧鴻的車在前面。那時輛90年的豐田。 “是鄧鴻嗎?” “是他。” “怎麼他不貼國旗呢?” “我說過他是個土包子嘛。” “我發現自從咱們貼了國旗後,好幾次由美國人對我們的態度不一般呢。” “那當然。那鄧鴻就不懂這些。難怪在美國這麼多年,還那樣。” 一會兒在紅綠燈前停下,他們的車正好和鄧鴻的平行停在燈前。夫婦倆轉過頭和鄧鴻笑一笑,打了招呼。綠燈亮了,張晨東一踩油門,加速開到了鄧鴻的前面。一瞬間,張晨東的心情有點說不出的激動,開車速度似乎越來越快。一會兒看見路邊的房屋和周圍的車上到處都出現了美國國旗,張晨東頓時覺得自己真地融入了美國的主流社會了。 “劉悅啊,” “什麼?” “為什麼我們一來到這裡,就拿年薪,和美國人一塊工作?主流就這麼容易就打入麼?” “是啊,你本事大唄。看看鄧鴻怎麼過來的?以前他讀書時還打過好長時間的餐館呢。” “看他開那輛舊車,比我們的車還老吧?” “是啊, “你說我們是運氣呢,還是福氣?”張晨東裝着不經意的表情說道。 “我看,是運氣。”劉悅哼了一聲,有點嬌滴滴地說道,“你呀,哼!還不是仗着有我,沒有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裡當什麼主流!” “那可不是,”張晨東一邊說,一邊側過身去,摟住劉悅的腰,“沒有你,我馬上就回國當支流,末流去。”說着張晨東轉過頭,對着劉悅湊過身去要親她。劉悅也靠過去準備迎接丈夫的熱吻。。。 突然間後面想起了長長的刺耳的汽車喇叭聲。 “你小心開車!” 張晨東即刻坐正,又回頭一看,一輛車在後面立得很近,快撞倒他們的車了。於是他一踩油門,加速向前。 “沒事兒。人家美國人還在車上做愛呢!”張晨東心裡有點緊張,但還是故作沒事兒地說道。 這時後面那輛車加速從張夫婦的旁邊超過去。張夫婦有點歉意地轉過頭去看,看到那車裡是個中年白人婦女,一頭金髮,帶着墨鏡,儼然一幅主流氣派。張晨東正要笑臉相印,那中年婦女卻突然轉過頭,伸出手,對他們倆豎起了中指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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