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叹人有旦夕祸福,孔明则说天有不测风云。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命。您赶上了就
是您的了。想和命去挣巴挣巴,那能有戏吗?该是你的它就是你的,跑不掉,也躲
不开。这前两天还是人家的座上客,可没过两礼拜,我爷爷就进了鬼子的大牢了。
这天上午象往常一样,我爷爷书房里看书写字,我奶奶在屋里做些针线活,家里其
他人在忙自己的事儿。就这功夫只听得大门咣铛一声儿被撞开,进来了一队鬼子兵
和几个汉奸,小刁也跟在后面。不由分说就把我爷爷从书房里给揪出来,全家人都
吓地是目瞪口呆。我奶奶搂着我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几个佣人围着他们站在那儿,
有的手上还沾着活了一半儿的面疙瘩。二伯上前刚要问问,带头儿的鬼子一把就推
了二伯一个趔且,哇啦哇啦喊了几句押着我爷爷就往外走,有几个汉奸去马厩牵了
那匹斑驹子。小刁倒是什么都没翻译,这架势也不用翻译了。全家人急得抓了瞎,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没了主意。二伯想了想,还是得去求人先打听到底是怎
么回子事儿,然后再想办法。忙活了大半天,一直到了傍晚,二伯才找到了小刁,
就拉小刁进了一家馆字。这办法和现在一样儿,求人办事儿,先吃喝了再说。
还没坐定,二伯就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说拿人就拿人也不给个说法儿啊。小刁把单
间儿的帘子下了才压着声儿开口,说是他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听鬼
子在那儿吵吵地说一辆运军火的车被劫了。我二伯一听就急了,赶紧说我爷爷这大
门都不出的,根本没离开过家,他上哪儿去劫军火啊。再说了,让他去劫他都不知
道从哪儿下手。小刁说没人说老爷子自己去劫,他诸葛亮劫曹操的粮草也是羽毛扇
子一摆,支使关长赵马黄去呀。日本人说的是老爷子幕后操纵。我二伯说他能支使
谁啊?您看我象不象?还有,您可以去家里看看,翻翻我们家有没有军火。我们家
里除了这厨房和掌灯的家伙用火,就再没旁的火啊。小刁又说,您家了那几个人儿
啊,就是借你们仨胆儿也不敢干这事儿。二伯赶紧说这不就结了?那日本人抓他一
个老头子干嘛呀?小刁低声儿问我二伯:黑爷知道吧?我二伯一听这话就是一愣。
小刁告诉二伯说别人通风儿说这军火是黑爷劫的。这黑爷前些日子去过你们家,这
黑爷的马不就在你家里拴着呢么。我二伯听了这话,俩手就在胯上搓开了。二伯回
家把这事儿跟我奶奶一说,大家都觉得老爷子绝不会沾这事儿的边儿。我奶奶也不
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是干着急。
我爷爷在大狱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儿就被提去审问。进了屋门儿抬眼看见那鸠
山坐在中间,旁边儿坐着那个在家里拿人时领头儿的那个鬼子,小刁坐在桌子另一
边儿。小刁翻译的架势这回倒是合了时宜,声儿大,更显出是审问的劲头儿。可这
问的内容让我爷爷跟本摸不着头脑,什么勾结土匪,打劫军火,一直问到黑爷的事
儿,我爷爷这才听出了个大概。马上解释了一番和黑爷的关系,又说黑爷的马原本
是自己家的,后来黑爷还了回来,打那儿以后就没听说过黑爷的消息。鬼子听了就
拍桌子,说我爷爷不讲老实话,黑爷的藏身之处我爷爷一定知道。我爷爷苦笑着说
就是把他杀了,他也说不出这黑爷在哪儿啊。鸠山一听也急了,说给你几个钟头,
不说就拉出去枪毙,然后就把我爷爷又扔回了大狱。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领头儿的鬼子又来了,小刁陪着,身后还跟着俩汉奸手里提着
个罐子,瞧着有点儿象午饭。进来不由分说,俩汉奸就把我爷爷按在地上,鬼子大
声儿喊了一通,小刁再用中国话喊一遍,意思说我爷爷要是不说就马上死拉死拉的。
我爷爷挣扎着说死了他也是不知道啊。我敢肯定,他那声儿绝对没有红灯记里李铁
梅的声儿那么嘹亮硬气。小鬼子从一个汉奸手里接过罐子照我爷爷的脸上就浇。直
到这会儿我爷爷才知道这罐子里装的是辣椒水儿,不是送给他的午饭。人的头仰在
地上,这辣椒水儿就往鼻子里灌和眼睛里流。老爷子一辈子没受过这份儿苦,忍不
住了就大声叫了两声儿。鬼子一看他叫,就再往嘴里浇。我爱吃辣的,平时偶尔有
个辣椒籽儿进了鼻腔都得一把鼻涕两把泪,您想想这灌辣椒水儿的感觉能是人受的
吗?这事儿还算人干的吗?
这大牢是前清就有了的,我爷爷往这里面判过罪犯。可没想到今儿他自己也折在这
里面了。这牢里有不少刑具,老爷子判案用没用过大刑我不知道,可辣椒水肯定是
没有用过。灌了一阵子看见我爷爷只有喘气儿的份儿了,鬼子就回头走了。扔下我
爷爷在牢里。到了晚上,人就开始吐,恨不得把前两天鬼子请客时候吃的东西也都
吐出来完事儿,可见这鬼子请的饭是不能白吃的。我想这意思和当今差不多,日本
人请吃饭还是不会白花钱。从小听了这个道理,到如今我也就从没吃过日本人请的
席。
忍到了第三天,我爷爷这儿是在牢里受罪,家里那儿是急得团团转。二伯四处求人,
可鬼子的事儿谁能管得了啊。二伯还得去找小刁。这回小刁说您也别请我了,这事
儿还得看老爷子。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救他,那就是答应成立维持会的事儿,劫军火
的事儿就可以缓了。我二伯赶忙就托他去和老爷子捎个话儿说别再顶了,胳膊扭不
过大腿,先答应下来再说吧。然后二伯就忙着回家跟我奶奶说事情有救。
小刁的话马上就捎到了,可是等了半天儿鬼子看我爷爷没反应,干脆把那几个遗老
遗少一起拉来陪灌。这回大牢就更热闹了,那叫唤的声音都慎人。大概这些人也不
明白他们和劫军火有什么关系,单看那劲头儿, 就和文革中陪斗的架势一模一样。
这回就差老虎蹬没用了,要不我爷爷就真成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我爷爷扭头儿看
着那些穿长袍的乡亲受罪,实在也是没法儿再看下去了,一咬牙就答应说成立个维
持会帮忙查查。这样儿鬼子才把我爷爷他们放出来,出了大牢的门儿,我爷爷跟大
家说,这事儿还得靠大伙儿帮衬,连累大家啦,然后才回家。当晚一家人团聚,悲
喜交集,我爷爷老泪纵横, 一夜不住地叹气,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事后打
听,这事儿有三个版本。一,真是黑爷劫了军火。二,鬼子丢了军火但不是黑爷干
的。三,压根儿就没这码子事儿,全是鬼子编的。
过了几天,维持会成立,我爷爷当了会长。鬼子的大榜也跟着出了,红纸黑字儿,
看着还挺喜庆。这会儿山下又来了,当着我爷爷的面儿开口骂了那个鸠山一通,然
后给我爷爷鞠躬道歉。戏演到这份儿上,谁心里都明白。还别说,这城里的维持会
一成立,乡下各地的维持会也就都跟着冒了出来。五十年代初镇反运动我爷爷被抓
去枪毙的时候,头条罪过就是带头当汉奸成立维持会。命里这道坎儿是躲了今儿躲
不过明儿。我觉得我爷爷要是知道后来这么个死法儿,他当时能不一头撞死在大牢
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