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26

依然早晨四點起來打坐，面對一窗皚皚的白雪。

五點在陽台上練功，的確有點兒冷，大概零下十度吧？今天應該是今年最冷的一天。一輪明月靜靜地照在裹滿厚雪的松樹上，周圍稀稀落落點綴着幾顆星星。月光、星光加上雪光，似乎讓大地上所有的躁動都靜謐下來，宛如酣睡的嬰兒。一條郊狼在樹影下跟我對視了一會兒，似乎也在說：這個世界這麼清淨真好。

非常喜歡現在的這個社交距離，讓我名正言順地可以省去許多平常推不掉的應酬。我是個開朗的人，卻不大喜歡無意義的社交。 政府要求不做不必要的旅行，這個我也遵守得很好。以前沒學醫時，超愛旅行的我，只要一有就會就滿世界亂跑。當了醫師之後，突然覺得旅行變得索然無味起來。除非那個地方有個精通醫術的老師在等着我教我一些東西，否則我就沒有任何想出去散散心的衝動了。

我當然也不是不喜歡跟人在一起，否則的話，我就不會在應修的假期上班了。聖誕那天，下着漫天大雪。尤其在山上，一會兒鋪天蓋地的白色就籠罩了一切。有幾個病人臨時取消了約會，也有幾個照樣奔上山來。尤其讓我感動的是一個近八十歲的老人，她女兒開車送她來，雪塵僕僕推門進來的那一剎間，我覺得她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其實也沒什麼病，不過是關節痛，給她輕輕扎扎針推一推揉一揉而已。她不會說英文，我也不知道她感覺怎麼樣，治療時儘量用我的手把我的慈悲和愛傳給她。看到她那衰老瘦弱的身體，就讓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去按摩她的眼睛時，她突然摘下口罩，吻了一下我的手。那一刻，我的眼淚幾乎掉下來。我覺得我在這樣一個幾乎人人守在家中的節假日冒雪上山的辛苦和風險，是完完全全是值得的了。

我先生說，“你只要在做自己喜愛做的事，或者跟感興趣的人在一起時，眼睛就閃閃發亮。所以呢， 上次你帶朋友去見一個中醫師，你戴着口罩，納悶自己一句話也沒說，怎麼人家就猜出你是行醫的？啊，這還不容易嗎？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

啊，原來如此，是我的眼睛泄露了秘密！

有的同道提醒我過於傾注心力做一件事會傷腎精。可他們沒有想到一點：做自己熱愛的事只會給自己增添能量，做自己不愛做的事才會傷腎精啊。你看看，那些得抑鬱症的人，大多是在做着自己不愛做的事情。怪不得現在有這麼多腎虛的人！

以前我還有點兒顧忌病氣，現在卻不害怕了。為什麼呢？因為我發現，那越是害怕病氣的人，身體越弱。你關注什麼，什麼樣的能量就會關注你、流向你。所以，最好的避免病氣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意識跟它隔離開。飛刀斬流水，水會受到影響嗎？

大師兄說，“你看上去那樣弱不禁風的，膽子卻越來越來大了，什麼病都敢接。癌症病人你也敢接！你下次要是幫人接生了，我也不會驚奇的。“

我笑答，“呵呵，接生還不敢。但治癌症倒是不大害怕的，它和治別的病有什麼區別呢？還不是一樣的辨證論治？我又沒跟他們打包票說我能治好，我只說我會配合西醫，儘量幫助他們。這還算膽大啊？”

的確，自從開始行醫以後，我發現自己的體能變得強壯了起來。不但肌肉變得結實了，而且抵抗能力明顯強了不少。以前動不動就肺炎支氣管炎的我，現在幾乎都很少感冒了。偶然有點什麼不舒服，也很快就恢復了。有個體弱的朋友說，他只有住在醫院邊上才感到踏實。我心裡很為他難過。一個人，如果把自己的安全感完全交給別人，是多麼讓人同情啊。

治完病，上完班，步行下山。我當然也可以坐車或者搭車，但我就喜歡邊走邊看那漫天飛舞的白雪。拄着傘（我把它當成了我的手杖）磕磕碰碰呼哧呼哧步下山，一個身上沾滿了白雪的老人朝我招招手，騎着自行車從我身邊瀟灑而去，忽然間就覺得這個世界是那麼完美。就算在萬籟俱寂之中，也總有誰會跟你默默相遇而又息息相通，就如那條形單隻影的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