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做胃鏡

文竹

耳邊傳來各種人聲，意識雖逐漸清醒，但記憶仍倔強而模糊地停留在護士們拍着我的肩膀把我叫醒的那一瞬。然後就如同騰雲駕霧般移到了外間供休息的病床上。

“別擔心，並不是什麼大手術，只是一次無痛胃鏡。”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醫護的溫柔開導。即便如此，對於第一次做胃鏡的我來說，還是感想頗多。

由於長期不良的飲食習慣，加上剛成為社會人的壓力山大，在“百度綜合征”（泛指百度一下，就覺得自己得了絕症的症候）作用之下，我開始急切地查找做胃鏡的地方。日本看病一般都是先去診所，診所解決不了的病症，才會開介紹信去大醫院診治。我卻另闢蹊徑，中西合璧，從小紅書和雅虎上雙管齊下尋找口碑不錯的專科，最終敲定了秋葉原的一家專做內窺鏡檢查的診所。

根據診所主頁的信息，我從兩位醫生中選擇了照片看上去笑容更和藹和親的那位。當然，“顏狗”只是我的偽裝，就好像膚淺只是我融入社會的保護色。這位醫生畢業那年，我正好呱呱墜地，想必診療經驗如江似海般豐富的他，一定能把我的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本來預約已經排到一個月之後，但在我閒得無聊刷新系統的某個深夜，無意中發現幾天后就有一個空位，便當機立斷地乘虛而入。突然提前了一個月，心理建設非常不充分，於是我每天都在胡思亂想，考慮更多的則是“後事”。

終於挨到了胃鏡day，便跟公司請好假，提前做完工作，鼓起勇氣來到診所。進門先消毒，前台小姐姐要走了我的健康保險卡。有卡的話報銷七成，沒卡只能全額。不過仔細一想，每個月都要交幾百塊醫保，羊毛出在我身上，花的終歸還是自己的錢。

然後便是填寫《麻醉同意書》，等待醫生的“召喚”。因為不想清醒着面對帶攝像頭的管子插入我的身體內部，我選擇了需要靜脈麻醉的無痛胃鏡。看着《麻醉同意書》上寫的致死可能，雖然小數點後有好幾個0，但還是難免心情復雜。眼不見為淨，簽完單子後，我索性開始看電視，以逃避現實。

約定時間過了幾分鍾，護士小姐姐把我叫進了做內窺鏡的房間。進去之前，需要在外面存放自己的個人物品和外套，換上拖鞋。之後便按照要求，仰躺在手術台上。護士開始驗血，好久沒打過針的我覺得有點兒疼，好在還能咬牙承受。

驗完血，護士給我戴上了一個圍兜，然後開始朝喉嚨噴麻醉劑，一共兩次，一次吞咽，一次含着。幾十秒後，喉嚨開始腫脹，漸漸感受不到這個重要部位的存在，以致口水都咽不下去。後來想想，這個過程算是無痛胃鏡中最難受的部分。接着，護士拿來了紙巾和垃圾桶，告訴我可以吐到紙上扔掉。然而，血液里充盈着打工人正能量的我努力含住口水，使勁往下咽，倔強地不讓它流出來。

之後的操作我沒能看到，只是按照要求面朝機器側臥，手臂附近放置了接下來要靜脈注射的鎮靜劑，手指被夾上了血氧飽和度探測器（百度+腦補來的）。儀器的質感讓醫學常識貧瘠的我有了些許安心：起碼麻醉過程中若生命體徵不幸消失的話，醫生和護士還能及時發現吧。

診所的人絡繹不絕，醫生還在應對上一個病人，需要晚點兒才能進來，我就躺在手術台上等待着，一任時光無情流走，感覺自己特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這種感覺在醫生到來之後，把一個撐開口腔的設備扣到我臉上時達到了頂峰……

等我從昏迷中恢復意識，就有了開頭那一幕。據說如果病人清醒的話，醫生還會邊做胃鏡邊和你搭話：“看！你的胃被你造的！”我被護士引導到外間床上休息，蓋上毛毯，拉上床簾。腦子昏昏沉沉，喉嚨還沒恢復常態，只能感受到帘子外有人不停地在走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大腦終於逐漸清醒，我起身在護士的引導下來到等候區，繼續等待醫生的呼喚。

過了一會兒，醫生把我叫到了診室，開始向我展示我的胃。“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我在心裡默念着，不知道是我本人向醫生致意，還是和胃的寫真互相致意。非常幸運，並沒有大毛病，只是胃裡有一個良性息肉以及淺表性胃炎。醫生向我解釋道：“看，你的胃還是很漂亮的（綺麗だねぇ）！”“謝謝，漂亮在我臉上更好！”我在心裡繼續默念道。

最後，醫生認為暫時不用切除息肉和開藥，只須日常注意飲食即可，便頗有些迫不及待地把我送走了。畢竟外面又坐滿了預約的病人。

我帶着我漂亮的胃部寫真去前台結賬。這次無痛胃鏡，加上腸鏡的提前問診和給藥，因為用了醫保，共花費1萬日元，約合人民幣600元左右。

離開診所，從昨晚餓到現在的我開始覓食。剛接受了這一番折騰和洗禮，我忍痛割愛地放棄了紅彤彤的麻辣刀削麵，選擇了日本的烏冬面，其寡淡如水的湯底，想必一定很健康吧。去烏冬麵店的“長途”中，我想起了網上看到的“麻醉傻一年”的說法，於是開始默背李白的《將進酒》，以此檢驗該說法的靈驗程度。雖然自慚來到日本留學後中文水平不進反退，尤其是和高中課本中的古詩詞相看兩生，但所幸李太白還未將我拋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大喜過望之下，遂獎勵自己一碗溫泉蛋牛肉烏冬面，結束了這次胃鏡體驗。

通過這次做胃鏡的經歷，我有幾點感悟。因為尚未能具體而深入地了解日本的醫療體系，所以充其量僅為一家之言。

首先，就我此次就診的專科診所而言，病人安排得很緊湊，讓人沒時間對醫生更進一步咨詢。譬如我想知道哪些習慣是對腸胃有損害的、出現什麼症狀時需要檢查等信息，只能遺憾放棄。而此前我在綜合醫院的牙科治療時，還會專門約時間讓醫生教我如何正確地刷牙。當然，在被持續安排一個月的各種項目後，我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該牙科或許只是為了創收。

其次，護士要對每一個病患說明做胃鏡的前期准備，需耗時十分鍾左右。我在昏迷中都能隱約聽到同樣的話在不斷重複，語速飛快，外國人理解起來難免有些吃力。如果拍成視頻，讓病人自行觀看，有疑問的話再現場解答，應該會更方便。

最後，健康比什麼都重要，什麼時候都不要作踐身體。有名人說，健康是自然所能給我們准備的最公平最珍貴的禮物；健康是一種自由——在一切自由中首屈一指；健康的價值，貴重無比。我只願跟小夥伴們一起背誦《莫生氣》：“他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