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诊所手记30

在国外，中药、针灸和推拿疗法都是中医治疗的一部分。因为种种原因，跟中国大陆正好相反，针灸推拿往往是这里治疗疾病的更主要的手段。

常常有人问我：赵医生，我这病应该针灸推拿就可以了吧？不需要吃中药吧，中药那么苦，保险又不让报销！

对这样的问题，我常常苦笑，因为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首先，我问你：你知道你的疾病是如何来的吗？

任何疾病都有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它来自于无形的层次，即在心、灵的方面出现不和谐、不平衡。也可以说，是在能量和信息的层次出现了障碍。这个时候的人，往往只是感觉情绪方面有些压抑，并不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病。

然后，渐渐地，它演变到了第二阶段，即气的层次。此时经络的运行规律发生了紊乱，人也会明显感觉到不舒服。所谓的亚健康，也是这个层次的病。这个时候去医院检查，一般都检查不出来什么毛病。

最后这个气的紊乱积沙成滩，发展到了第三阶段一个有形的层次，即所谓的器质性的病变，那就是说，你如果去做西医检查，西医一般都会给你一个具体的病名。

对于第一阶段的疾病，心念一转，诸症皆除。

对于第二阶段，即气的层次的病，针灸和推拿是最好的选择。它俩都属于外治法,着重于疏通经络、调和气血、通过平衡阴阳来调动人体自身的防御机制。对于运动系统或功能失调性的疾病的康复，针灸和推拿往往有着立竿见影的疗效。

而对于有形层次的疾病呢，我个人认为，中药此时是必须介入的，因为无形调无形，有形调有形。

你说，风还可雕刻、磨平山脊呢，这不是无形作用在有形上吗？

的确如此。可是，我问你，亲，这是多少千万年的沧海桑田才演变出来的结果？你一辈子有多长时间呢？

当那些身患严重疾病的患者，抱怨中药太苦太贵效果太慢而不愿吃中药时，我都是无语。这个在你的身体深处积累了几十年的痼疾，你以为单纯地调调气就可以让它烟消云散吗？

对于那些不相信中药的患者，我一般都不给吃中药。

对于那些正服用大量西药或者正进行密集型西医治疗的患者，我一般也不给吃中药。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西药还是手术还是化疗放疗，那都是有形层次的治疗手段。有形与有形之间难道不会形成干扰吗？

你问无形可以胜有形吗？当然可以。条件是你必须是个大彻大悟的人，而且有水滴石穿的恒心。事实上，奇迹往往就是这样造成的。但从治病的角度来说，这是你患者的工作，不是医生的工作。你不要把你应做的功课错加在医生的身上。

那天A匆匆赶到我们的诊所，向我们提出一个不寻常的请求：

她的一个好友正处于弥留之际，已经被医院送回家了。现在患者因为巨多痰卡在喉咙里嘎嘎作响而非常痛苦。患者亲属问我们是否可以帮患者紧急处理一下这个痰的问题，让她可以走得稍微安详舒适一点。

我跟大师兄那时正在给一个病人治病。大师兄一边给病人扎针一边对我说：佛门之徒，慈悲为怀。你赶紧准备一下要出诊的药品，我治完这个病人之后，把下面的约会都取消好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帮助那个病人。她若是不幸去世了，我们也可以帮她念经超度一下。

A满怀感激地匆匆走了。

这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经验，我一下子有些懵。A并没有告诉我们患者的具体情况，除了知道她垂危和痰多以外我们啥都不了解。马上要出门了，我该带些什么药去呢？

我的脑子里首先浮现的是李可和倪海厦老师这两位前辈的笑容。

诊所里有的是科学中药，没有原材料的药。粉剂力道不够，不足以用在垂危病人身上。我匆匆跑回家，在药柜里飞快地抓了一袋附子、干姜、甘草、一盒高丽参，将它们扔进一个大旅行袋里。啊，这些药是回阳救逆用的，不行，A君不是说她主要是痰的问题吗？想一想，再扔一袋天南星、一袋葶苈子进去。临出门前又想起张锡纯善用山茱萸救治重症病人，赶紧又丢了一袋山茱萸在里面。不行，如果病人不能吞咽中药怎么办呢？又赶紧丢了一把海绵棒在里面。不能吞咽不能鼻伺，那总可以用海绵棒沾药水让她咽下去吧？

救人不能忘记针灸啊。又丢了一盒针进袋子里。想了想，万一需要耳尖或者十宣刺络呢？赶紧再扔进去一把放血针。再加上一盒我自己制作的醒神祛痛的外用药，两双手套，一些酒精和棉球……

我松了一口气：该带的应该都带了吧？

我们正要出门时，A君来电话了，“啊，对不起，病人亲属说她对中药过敏，我们不能用中药……”

垂危的病人还会过敏？这点我倒没有想到过。我有些傻眼了，只好说，“那，没关系，我们就用针灸好了。”

“不好意思，他们怕病人难过，也不让用针。”

“不用药也不用针，那我们用什么呢？”我困惑了。

“他们说他们的一个朋友在网上看到大陆有谁通过推拿手法把一个病人的痰给推没了。也许你们只用手法就可以帮到她？”

我和大师兄面面相觑。很明显，我们的功力比起大陆那个谁要差远了啊。不过我打赌那个痰被推没了的病人不是濒死病人，而且至少经过好多个疗程的治疗……

“另外，”A君接着说，“医院说他们很快会给垂危者送一个OT（Occupational Therapist职业治疗师）过来，他们希望他会帮助到她？”

OT是干什么的？我有些疑惑，特意上知乎上查了查：

指导日常生活活动练习， 训练感知觉、认知功能，指导职业劳动训练，提供家居改造建议：比如家里地面防滑是否到位、是否有不利行走的地毯，浴室是否有扶手，马桶高度是否合适，门的宽度是否利于轮椅通过，房间门口是否有不利于患者通过的小门槛……

我们哑然失笑。这个OT也许能够为患者做很多贴心的事情，但是处理那个嘎嘎响的痰，似乎并不在他的执业范围啊。

最后正如你所猜测的，我跟大师兄哪儿也没去。

大师兄说：你现在明白了，当我们的生命蜡烛快要熄灭的那一刻，谁在你的身边守护你，帮你拿主意，这是至关重要的啊。一个人的福报，往往体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太沉重的话题。搞得我心情郁闷了好一会儿。好在那天诊所来了两个金发的小女孩，一个三岁，一个六岁。她们的母亲和爷爷来治病。我们给爷爷拔罐时，她俩坐在地板上，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爷爷爷爷，你的身上着火了吗？”

爷爷说，“没有，亲爱的，可舒服呢。”

然后给她们母亲治病时，两个孩子爬在治疗床下面，战战兢兢仰视着妈妈，“妈妈妈妈，安娜医生把你弄疼了吗？”

妈妈说，“一点都不疼，亲爱的，可舒服呢。”

两个表情严肃的孩子这才咯咯笑着玩耍起来。我和大师兄也禁不住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