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視裡發布2002年時尚趨勢，年輕靚麗的女VJ用百靈鳥一樣動聽的音質極力向大夥推薦着黑頭髮——烏黑的、柔亮的、長長的黑頭髮：“……還有什麼比我們天然的黑髮更能體現黃皮膚的優美呢？”我已不像前二年目睹此景即慷慨激憤——就在兩年前，就是她，用同樣百靈鳥般的嗓音極力攛掇大夥染髮：“單一的黑頭髮已經厭倦我們的心靈，看哪，麥黃、紅棕、金咖、寶藍……為什麼不讓我們的頭髮多姿多彩起來？”我已不再為此驚訝，時尚素來是個不講信用的壞孩子，她說什麼隨去說好了。可是這一季，因為她說進了我的心底里，我不由忍不住盈盈歡喜，一個人坐在那裡，剝着一根香蕉，就微微笑出來。

　　呵，我是如此地愛着上天賜予我們的黑頭髮。祖母說，她們年輕的時候是用“茶麩”洗頭的，茶麩是一種用茶籽榨油後的渣兒做成的大餅狀物品，用時要切碎，在熱水裡泡後使用。那應該是浸潤着濃濃泥土芬芳的吧！吸一口氣，立時有青草以及不知名野花兒的芳香沁入心扉，一切現實的焦躁與憂傷會立刻慚愧地逃遁到老遠老遠的地方。

　　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捻一根自己的頭髮，從兩邊拉斷，看它蜷縮起來的形狀像阿拉伯數字幾，將二者組合起來，大的在前面，即為你的壽命。我知道這是笑談，可是現在，我和我的女友們將我們鋦染吹燙過度的頭髮做這樣的試驗，屢屢悲傷地發現我們只能活“11”歲——化學物質的傷害，使我們的頭髮已全然失卻了彈性。從前我們擁有不曾被侵害的天然黑髮時，它昭示的壽限是“99”。

　　《紅樓夢》裡的晴雯芳官們是用“花露油、雞卵、香皂”洗頭的，想來香皂是“洗髮水”、雞蛋是“鋦油膏”、花露油是“香氛”吧。真恨不得一頭撞進去，也在那花團錦簇、鳥語花香的大觀園裡尋個差事。晴日的午後，約了晴雯幾個燒些開水，將一頭未經塵沙的青絲浸入那完全潔淨的清水，是打入一個黃白分明的新鮮雞蛋還是糅入舂碎了的凝脂般的皂角種子？完了在盪着芙蓉花香的長廊下曬太陽，一人一肩烏油油的黑頭髮，映了中國的海棠紅小襖撒花褲，方才是真真正正的中國女孩吧。

　　二O世紀末的中國有沖天的高樓和望不到盡頭的寶馬名車，有閃爍的霓虹和嬉皮搖滾，有Prada時裝和人手一部的摩托羅拉，有不太難吃的麥當勞和改造得不倫不類的桃紅小襖，就是沒有一把在風中飄搖成一朵潑墨牡丹的黑頭髮。他們說，中國街頭與巴黎已沒什麼兩樣。這是不是中國的悲哀？

　　謝天謝地，我們的黑頭髮終於要回來了。據說，今天流行烏髮！

文/畫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