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榜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正所谓十年寒窗。我爷爷读了不止十年的书。从六岁进学到
中进士,应该有二十几年。听说我爷爷是六岁启蒙。那时我祖爷爷还在。虽说祖爷
爷只个是秀才,可在当地也算是有学问的了。为了让这个孩子有出息,特地从外面
请来个师傅。请师傅是门儿学问,那可不能象现在请家教那样,看见电线杆子上的
小广告就一通电话拽过去。那样找来的八成是歪瓜裂枣只想挣钱的主儿。那时候师
傅想挣钱也得经过考试,可也不能象考GRE那样儿坐上几个小时填那些个窟窿眼儿。
中国人会来这套,事儿办的体面又能见真本事。师傅到家里来第一天,进了门后先
是客套话,茶水自然是不能少的。饭菜厨房具已备下,只是先不做。要等师傅考过
了再做不迟。少叙片刻,再添茶,同时家人端上朱笔和书一部。祖爷爷就说:先生
用茶,再请您圈点几笔。这圈点里面学问大,古书是无标点的,师傅的水平就看圈
点的功夫。标点圈不对,这文字就通不了,书也就没法儿读。所以圈点书是考师傅
的好法子。 要是现在给我一部古书来圈, 非圈成驴唇对马嘴才算完事儿。诸位要
有不服气儿的我给您一章圈圈试一试。再说厨房里的人就等老太爷的笑声,只要一
笑,那就开灶。意思就是师傅请到了。据说家里这么折腾了四五回,老太爷才笑。
全家这才跟着吃了顿儿好的。开始我爷爷无非是由先生教识字而已。书也离不开三
字经,神童诗和弟子规什么的。大点儿后就进县里的学堂,开始讲正经货,四书五
经和桐城派姚鼐的古文词类纂,当然师傅的水平自然又高了些。
十来岁那年老太爷过世,太夫人早已先他而去。这样我爷爷就靠着哥嫂抚养成人。
学着戏文里的词儿把嫂子叫成嫂娘了。二十几年过去,我爷爷已是成年人。先是中
了举人。家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哥嫂做媒为他取了个媳妇儿。我估计两人肯定没
见过面儿。洞房花烛夜才知道对方是不是双眼皮儿。这家虽然是成了,可业尚未立
呢,我爷爷就打算考个功名回来报答哥嫂。平日读书为主,闲时帮人鉴定古董字画。
陕西那儿一锄头下去就能刨出点儿东西,找他来鉴定的人慢慢多起来。家里的日子
也更好过些。
这年我爷爷打算进京赶考,家里准备好了盘缠,打了个包儿,和县上的几个学子搭
伴儿进了京。到了京城几位学子住在离国子监和孔庙不远的地方。准备考试前去那
儿讨口井水喝。据说喝了孔庙井水就能中榜。甭说,这一看就是举子们瞎编出来的。
我就不信把红高粱里的“我爷爷”弄那儿喝口水也能中榜。您就是给他灌下去一桶
水,他也还是中不了,他还是抱尿酒桶子的命。我爷爷没和他们凑热闹,虽是头一
次进京,一人儿却扎进和平门外琉璃厂旁边的小店儿里住下了。上半天儿温书,下
半天儿在海王村那儿逛书店和古董店,和那些倒腾古董的混在一起, 也认识了几位
鉴定专家,没想到这交情打这儿开始就是几十年。我爷爷这么做一是有放松的意思,
二来时想长长见识。要是考不上呢,回去还能做这个买卖。
我爷爷在京里潇洒这会儿,家里可是如坐针毡。哥嫂不说,就说我大奶奶吧,整天
忙活,给我爷爷做了两身新衣裳和两双新鞋,单等发榜高中,让他回家能穿上新装
美一美。可开场考完,头榜下来就没我爷爷什么事儿。眼看别人敲锣打鼓的,由县
上派人去家里道喜。自家这边儿就冷清了许多。大奶奶脸上的笑纹也没了。哥嫂厚
道,说下次再考。可大奶奶已然耐不住性子,把个新衣服全都撕了个稀烂,我估计
能当墩布条儿了。红红绿绿的肯定还挺有色彩。现而今闹行为艺术的大概就是这样
儿。又过了两天,眼见这事儿就过去了,家里也渐趋平静,没成想又听见锣鼓喧天
地响了起来。家里人还以为是谁家取媳妇儿,开始没太在意。可耳听得这锣鼓就朝
这边儿过来了,走在前面的呲着大牙那个笑啊,离着老远就双拳拱过头顶,仔细打
听才得知我爷爷又殿试高中,被御笔点了探花。全家高兴自不必说,大奶奶那儿慌
了神儿,央求哥嫂千万别说撕衣服的事儿。哥嫂说咱们给探花郎做新的。看来这行
为艺术还不能瞎搞。还是要分时间和地点对象的。
世间的事儿原本无常,这等喜事儿在当时谁都想要的。搁在我身上也放不下,也得
争上一争。所以一般人练不成这功那功的,他心里有俗事儿啊。人人都是争着抢个
功名。上重点中学您不争行吗?上大学您不争行吗?出国不拼命考GRE行吗?考试是
什么?就是竞争嘛。 对了,出国可以另辟稀径,闹个政治避难,说是受了迫害什么
的,那样可能不用争了。可是有谁知道这到后来就是福是祸呢?今天是好,明天就
可能是坏。不论您练功还是争功名,眼前的东西都不可能准确地告诉您后来的命运。
告诉您这个功名以后能要您脑袋,您还想要么?可那时谁又能想到后来的世道变迁
呢?命,这就是命吧。我爷爷后来就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