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量 (1) zt to 绮绮 |
送交者: caoan 2003年04月05日22:56:28 于 [健康生活] 发送悄悄话 |
我迷恋着摇滚,上大学以后更是如此。为了看那些大大小小专业或者地下的摇滚音乐会,我毫不吝啬地挥洒着人民币。花了很多钱,看了很多场,得到了一点飘渺的宣泄,可是我依旧无法看清摇滚的本质,依旧无法找到那种讲不清道不明的精神力量。 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了。当人类无法从生活中捕捉到足以震撼自己的精神时,躯壳中剩下的似乎只有弥漫着小资情调的悲伤。这种悲伤没有原因,只是悠悠绵绵,仿佛一首哀伤的小提琴独奏曲,它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我的生活,让我几乎无视生活中的欢乐,仅仅感悟着人生中的苦涩。 我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父母和睦,且都有固定收入,每个月能给我六七百元供我挥霍。我也不算太丑不算太笨,挤在人群中洋洋自得,没有丝毫自卑感。所以处在这样轻松快慰的生活中我无法理解自己这种腐朽的哀伤从何而来? 有一年夏天,我和几个同学在校外灌啤酒。带着泛红的酒气,我提出了我的问题。要知道,跟一群酒徒提出这种略带哲学色彩的问题往往能得到一些异想不到的结果。一个哥们打着饱嗝告诉我:“你????都是享福出的毛病。” 这个答案的对与否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们这圈人全处在跟我一样的哀伤之中,就好象每个人看夕阳时心里自然而然泛出寂寥感觉一样,我们的心总是不由自主的释放着淡淡的哀伤。即使在欢乐的喧闹之中也无法摆脱,只消一刻的停息,悲伤立即如鬼魅一般飘来淹没我们,硬是将我们与欢声笑语隔离开来,产生着喧闹中的寂寞。 好象有本书的名字叫《百年孤独》。书没看过,可是名字我喜欢。我相信百年的孤独感觉不只弥漫在我和同龄人心中,更扩散在整个人类的心中。我们要摇滚,我们要撕吼,就是企图依靠宣泄来模糊我们的悲哀。 有时候回头去想,真的让人感到很惊异。一个人的故事竟可以给我造成这么大的震动,这么大的影响,以至于我有必要重新去审视自己的生命,重新去面对我自己的生活。 王华只是个跟我同级同班的普通男生。普通到跟我在一个教室上了两年课,我却直到大二才知道有他这个人。 不可否认我后来总在偷偷观察他。我也是个普通男生,当一个男生在暗中观察另一个男生时,我不希望有人会以为有什么同性恋的成分在里面。我不是同志,我一直健康地贪恋着女色。记得大一的某一天,当我正在肆意观赏班花美好身材时,我注意到了王华,他也在用他惯用的麻木眼神凝望着班花。 当时班花就在教室前排和一个女生开心地交谈着,偶尔间欢笑不止,只笑得青春丰满的身材扑扑乱颤。 我看的很开心,生活中美的东西总会给人以愉悦的享受。可是在王华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一丝欢快情绪,一个身材健康的女孩在他眼里仿佛跟一张普通桌子没什么区别,他的看仅仅是看,毫无色情的成分在里面。 那一刻我挺佩服他的,我觉得他应该去做道士。 我和他并不是一类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居,所以大一大二时我们基本上没什么交往。 在他给我讲起他的故事之前,我曾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帮了他一把。记得那次大约是在二年级的体育达标考试中,在12分钟跑里我负责盯他跑的圈数。看到跑得屁滚尿流的他如此狼狈,我忍不住发了善心把他的圈数偷偷加了一圈。于是一向身体素质很差的他在那一年终于体育达了标。 事后我悄悄告诉他我玩的猫腻,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请我吃饭。可是王华仅仅诚恳表达了感谢之意,却根本没有请客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虽然他看上去衣冠楚楚,其实并不富裕。 一晚上我都没怎么看书,耳朵里塞着“嗷嗷”高吼的耳机,纵情地品味着这种春天虚假的哀伤感觉。最后,我看见了拿着笤帚的王华。 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手里提着笤帚,一副扫楼清洁工的打扮。突然看到我时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 看看表,时间是十点三十五分。由于我忘乎所以自我麻醉,竟然不知不觉过了教学楼十点半的锁门时间。整栋空荡荡的教学楼中仅仅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有时候我常想,如果王华是个美女,或许我们可以就此展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很遗憾,王华不是美女,他只是一个皮肤发黑又不健谈的男生。 他不健谈也许是我和他还不熟悉的原因。 他说:“是啊,增加一点社会阅历嘛。” 我心想:阅你个老木。打工挣点钱来零花也是挺好的事情,可他却堂而皇之地扯到社会阅历上。孔子都说:“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王华真够虚伪。 那天晚上,我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侃着,等他扫完四个大教室后,和他一起走出教学楼。 老实说我不喜欢和他这么闲谈。他这个人说的尽是些琐碎小事,根本不同与我所崇尚的摇滚精神。我等他只是因为大楼的门锁了,扫楼的王华有钥匙。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说的很随便:“王华,我建议你该听听摇滚。你挺缺乏摇滚里那种精神力量的。” “精神力量?”他仿佛觉得很可笑。我想可能由于上次跑步帮他少数圈从而得到他的好感,也可能他今天的心情原本就不错,所以他摇着头这么跟我说:“每个月就靠四五十块过日子,你那种力量是不能当饭吃的。” 我不喜欢他动不动就现实到吃饭睡觉这种生活琐事上,很没意思,所以也就不说什么了。 回到宿舍我们各自进了寝室,一夜无话。 我也想过某一天坐在带格子桌布的餐桌前吃点面包和牛奶,可是我在中国土生土长的肠胃比起面包来仿佛更偏爱油条和馒头,每次用过面包之后我的大肠都会咕咕乱叫,偶尔还要制造出几个气味不甚乐观的屁来。我估计油条馒头的精神经过近千年的历史积淀,早已深深渗入我的血液之中,这是我已经无法选择的内容。 喝完豆浆,我递给小摊老板一元五角。在递钱的一瞬间我却想起一件事。 昨天晚上王华仿佛依稀讲过,他每个月就靠四五十块钱过日子。 四五十块是个什么概念?我每个月的早餐钱,或者两张正版CD,哪怕吃一个月的馒头也未必够用。可是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有谁会去吃一个月的馒头? 我突然对王华产生了难以言状的好奇。就如同听说有人脸上长了个碗大的疤一样,很想看个究竟。 我是个执着的人,一旦我对什么发生兴趣,我会比坠入爱河的小女生还要勇敢。 当天晚上我就备了两瓶啤酒藏在书包中,然后直接去找王华,提出我的问题。 那天晚上月明星朗,我和王华坐在空荡荡操场的栏杆上。 对我尖刻的问题王华开始还支支吾吾,有点欲说还休的味道。最后我只得拿出杀手锏,拎出那两瓶啤酒。 酒是个好东西,它几乎可以消除人与人之间所以的隔膜,特别能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制造出亲密的氛围。 王华没喝几口啤酒,但是冲着我这份诚意,他还是原原本本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弄不清楚大米和煤炭哪个更便宜,反正我知道过去王华家里挺富裕的。他在两三岁时吃的是进口奶粉,比我当时的国产奶粉要贵许多。但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一颗子弹彻底改变了他家庭的命运。 这次喋血发生在一场小煤窑之间抢夺矿源的战斗中。战斗虽然比不上上甘岭战役的规模,但就其激烈程度和伤亡人数来看,足以令人发指。 听王华说,这次枪战震惊全国,以至于北京中央派了专案组下来调查处理。当时元台的小河里,漂着大大小小几十具尸体,连河水也泛出了血红色。 王华的父亲当然不是战斗英雄,只算是为数众多的枪战受害者之一。鉴于作为一个小煤窑主也曾参与枪战等原因,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伤害赔偿。相反,他的小煤窑也被查封了。 疾病就是灾难,灾难导致贫穷。用王华自己的话讲就是:“家里一下子垮了。”他的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村家庭妇女,虽然品质坚韧却缺乏摆脱贫困的能力。 当他父亲卧床不起后,全家只能靠母亲在小煤窑打些零工维持生活。 “那时侯我才六岁。”王华讲过去时态度是平静的。伤心的事情由于过去已久远,面对时早已坦然。从他的六岁开始,他的家庭就真正步入了贫穷时代。 贫穷是什么?也许我认识的不够深刻。我想吃不饱穿不暖没有零花钱大概就是贫穷了。可是王华不这么认为,他说贫穷已经不仅仅是让一个人本身感到困苦,而且要让你自身作为标准来证明富裕的价值。这句话有点复杂,但是我还可以理解,就好象看见别人穿新衣服你只能摸摸自己的补丁,别人大口大口吃肉时你只能偷偷地咽口水一样。 贫穷只有在别人身上反映过来的富裕之中才能变得尤其明显,变得刻骨铭心。 在小学班上三十几个孩子当中,他穿得最简陋,吃得最清苦,学习成绩却一直都很好。他说当时的他在依靠着一种努力来维持自己的尊严。这点我挺佩服他的。小学时我吃饱穿暖学习成绩总上不去,对于尊严之类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有意识。我总是隔三差五的闯祸请家长。记得有一次请家长,我甚至请我上高中的表哥冒充我舅舅去应付老师。只是我表哥太笨,导致阴谋败露,害得我挨了好几个星期的臭骂。 一说起我那不成才的哥哥,王华就哭了。我说你哭什么?他说他也有个哥哥,比他大两岁。在他上小学四年级时得了肺病。由于当时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带他上医院,只能让他躺在家里养病。王华叹着气告诉我,与其叫养病不如说是在床上等死。没有钱,没有药,靠一个孩子本身的力量来克服疾病,这是残忍的听天由命。 终于,有一天半夜王华的哥哥开始咳血,最后嘶哑地喊了句“妈啊!”便西去了,享年一十三岁。 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开始长个子的年龄,死亡之前的恐惧一定让他感到害怕。一个孩子在害怕时大概首先想到的就是妈妈。可是在如此无助,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妈妈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华说:“让一个母亲来亲手埋葬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真希望不要再有了。”他边说边抹眼泪。 悲惨的事情哪里都有,这是我们人类永远无法回避的现实。我突然想起了摇滚,想起急速震耳的声音,想起无序的节奏,一种叛逆,一种麻醉,难道摇滚就是在逃避这样的现实么? 我最后问王华:“你有没有在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难过?” “也许有吧。”他的回答摸棱两可。“我觉得如果你充满斗志愿意勇敢活下去时,那么什么样的悲哀感觉都不会来侵蚀你了。” 时间到了,王华该去扫楼打工赚外快了。 我思索着他最后这句话,独自回宿舍上床睡觉。 望着太阳散放出的光明,我猜想王华一定是个斗志昂扬不屈不挠的人。只有顽强的人才会面对如此平淡的生活却充满斗志。 这一类奇形怪状的疑问是大学时代每个人能够思考却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校园中幼稚的思想家们在真正的生活考验到来之前,总是被诸如此类的问题逼向绝境。 我并不喜欢求根问底,所以也懒得理会这样玄之又玄的问题。 躲避这类问题很容易,但是在躲避之后我们依旧要面对永远看不清楚的前方。 女作家池莉在她的小说《霍乱之乱》结尾处这样写到:往前走的路总无可凭借,一如断了铁索的上山小路。 几周后的一个下午,我和一个刚认识的漂亮女孩一起,坐在嗡声嗡气的大食堂里吃饭。 在嘻嘻哈哈将胃里填满粮食后,我把剩下的一个馒头顺手扔向了远处的垃圾桶。馒头在我和垃圾桶之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通”一声直接命中。 完成了这个高难度的动作,我不禁洋洋自得。环顾四周时,我才发现王华在远处望着我。看到我注意他时,他端着饭盆竟匆匆地走了。 一瞧见他我便又产生了跟他聊一聊的欲望。王华这类人,你跟他随便聊天之后,脑子里能产生不少积极健康的想法,让你觉得有所收获。这样的人值得交往。 他说:“我看见你今天在扔馒头。” 我嬉笑着说:“跟乔丹一样准。” 他摇摇头说这样不好。 然后我们开始喝我带来的啤酒。 老实说,我和他在通过上次交谈之后,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好朋友。咱们中国人介于上千年思想的沉淀,只会在好朋友面前坦然讲述自己的过去。中国人把自己的过去一向看的很隐秘。这就是信任,王华给我讲他的过去,就说明他信任我,把我看做他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他又要跟我讲那个馒头,给我搬出“粒粒皆辛苦”的诗句。 我有点急,说:“求你了别给我做出高大全的姿态了。就当我这辈子就丢这一个馒头还不行吗?OK.”为了免受教育,我赶紧换了个话题,说:“记得你有一次给我说你每个月就靠四五十块过日子,是真的吗?” 王华笑了,笑的古怪而无奈。 他说:“其实,我也很愿意给你讲讲过去一些艰苦的事情。因为在每次给别人讲故事的过程中自己也能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或者是经验教训,或者是一些收获,让我自己依旧记得我只是自己历史的延续……”他的手指在床上随便的划着。 “你也是个非常难得的听众。”他还不忘鼓励我两句。“我觉得你好象对一些比较困难的经历很感兴趣。” 我说:“对啊,我就是来听你讲这些的。” 这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我以为现在全世界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能够继续学习深造,能够成一条光宗耀祖的龙。也许贫困会让人放弃美好的理想吧。 当时站在王华的角度他是愿意继续学下去的。原因很简单——知识改变命运。他是个对生活充满无限向往的人,他说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未来不仅仅是五彩斑斓的梦。他要依靠自己的努力让家里人过上电视里演的那种幸福生活,不会再因为生病没钱而躺在家里等死,不会再让母亲用血汗换取那一点点比煤炭还贱的薪金,不会再为自己的衣服比周围人的破旧而感到自卑,不会再因为别人吃肉而大咽口水了…… 可是,没有家里的支持,没有经济条件,他只能收起他的梦,老老实实放下他的书本,服从命运的安排,去一家小煤窑挖煤。 这就是命。 我也知道,人生就是再艰苦,往往也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遇。 王华高中的班主任魏老师就是他柳暗花明的新出路。 当时王华已经以优秀的成绩考上当地的一所重点高中。迫于无奈的他把自己要退学的事告诉了他的班主任魏老师。 这个魏老师并不富裕。其实在他们元台小镇除了几个小煤矿主生活非常小康之外,大多数人都在刚解决温饱的水平上停滞不前。 好人和坏人。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人的定义只会变得单纯而实际。 我想我刚浪费了一个馒头,大约我也应该属于坏人的范畴了。 尽管他卧床的父亲原本希望王华能够放弃学业去矿上干活,帮助改善一下家里的困难条件。可是有了学费问题上的援助后,王华的父母也只好同意了他继续学习的愿望。 他的高中就是在生活的艰难下,在魏老师的期望中完成的。 王华说:“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已经不仅仅属于自己,它往往包含着太多我们周围的东西。这一切反过来又在精神上不断鞭策着我们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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