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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歲, 首遇高考-----------1977年高考背後的故事
送交者: 子林 2025年05月04日15:32:05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二十八歲, 首遇高考

                                       -1977年高考背後的故事



1969年元月。我下放到新洲縣農村。第二年月抽到大冶冶煉廠(現大冶有色金屬公司)。它是19575月在黃石市郊萬山家(新下陸)動工興建的廠。一同招上來的知青有分到機修車間,運輸車間的。戴着眼鏡的我被分到土修車間,負責廠內的廠房和工人住房的新建與維修。看看我們的糧食定量,就知道我們幹的是什麼工種。 一般成人是每個月31斤,我們是35斤。這時的大學開始首次招收工農兵學員,按推薦制招生。我想,好。 有希望。靠讀大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吧。我相信數學概率。


這樣的夢想, 從入廠起一直做到1977年。197710月恢復高考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從19687月高中畢業算的話,整整9年多。與同齡人相比,我是愛學習的。一路走來,除了年齡在變, 自己也一直喜歡讀書。在這樣的背景下, 我對高考有信心。


那天, 我興沖沖地找到黨支部書記。開門見山告訴他我要報名參加高考。我之所以興沖沖,有個重要原因,就是一直以來,招工招生招兵都強調階級, 強調成份。我沒有這樣的顧慮。後來的後來, 我工作單位管人事檔案的幹部從我的檔案中拿出我的高考政審單, 上面寫着:

該同志符合參加保密單位。


那是那個時代一個巨大的政治榮譽。不過, 當時我並不知道。 我積極報名的原因等下再告訴你。


書記看了我一下,說:

根據通知,高考報名的年齡在25歲之內。 不過也可放寬到28歲,未婚。高中6667屆年齡不限,婚否不限。


你是….68屆的嘛。哦, 對了, 你是68屆高中生。 我們查了一下,你過了28歲。不能報名。說完,書記友好坦率地望着我。


我眼睛立即睜大了。


我們車間有兩個施工隊,一個安裝隊,一個加工廠,還有個機關,共一千多人。一千多人,書記怎麼獨獨記得我是過了28歲的1968屆高中生?


“68屆高中生,報考有年齡限制。不能超過28歲。書記補充道。


記得從新洲招工到黃石時,我很高興。一來成了吃商品糧的工人,雖然是集體戶口。二來是大企業。誰都知道大企業福利好。國家有規定,利潤的5%須用於福利。福利是什麼?看病,住房, 食堂,制服。雖然到個人手上不多,但對廠而言就多。 利潤多, 工人積極性高。老百姓說出門找大廟就是這個意思。單位好, 自己的生活才會好。


可是,車子在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小礦山里轉來轉去。 一層一層的礦道,溝壑縱橫,有黃色,暗紅色,紫色,藍色,淺褐色,還有很深很深的褐色。這裡的山不是高不可攀,這裡的石頭色彩也斑斕。我知道還有樹也有花。只是它們長在我看不見聞不到的地方。


這是哪裡?


大冶以冶煉聞名。原來有兩個小鎮,一名石灰窯,一名黃石港。石灰窯就是石灰窯場,沒有街市。黃石港是長江輪船停泊的要埠,有條小街道,街兩邊的店鋪,一枝獨秀的港餅躺在那裡已有百年歷史。後來,從大冶地里挖了個叫黃石的地方。冶煉運輸等工業歸黃石管,農業歸大冶管。


我的家鄉有兩條河:大河叫長江,小河叫漢江。小時候我喜歡到河邊去玩。我讀的小學叫福建街小學。轉個彎穿過一條街就是河堤。我們在那裡看船。小河裡有小船, 大河裡有大船。我小時候有個毛病就是生活與學習分不開。我喜歡把它們連在一起。 後來下放了,我的生活與勞動分不開。現在, 我能不能把生活與工作分開?看看腳下神秘的礦石,我知道未來的路夠硬的,回家的念想更重了。我對自己說, 哪怕少定兩級, 少幾十塊錢。再好的工種再高的福利我不能在留在這裡。 我要回漢口。我喜歡河流。


調回漢口,只能走對調的途徑:找位有漢口戶口有工作並願意去黃石工作的人。一個字:難。兩個字:蠻難。


大多數人的生活是由環境決定的。命運把他們拋在哪裡, 他們就會在哪裡生存下去。有的人逆來順受, 有的人心甘情願。他們都是好人。這樣的人,我是敬重的。但我覺得自己成為不了他們。


我是隨第十二中學的安排下放農村的。有位要好同學和我一起被抽到大冶冶煉廠。 他被分配到另外的車間。後來他談了女朋友,就是說他會在黃石安頓下來。他的轉變對我是有影響的。特別是他說他的女朋友想把她的同學介紹給我。 一開始我有些猶豫。 後來一想,我在黃石的日子不能說不好。留在黃石也不是不可以。我們廠不光有熊熊的爐火,滾滾濃煙,深深的礦井,層層灰霧。還有一排排職工宿舍, 食堂, 子弟學校,禮堂,浴室,托嬰所, 醫療室, 理髮室,招待所, 圖書館, 俱樂部, 運動場等等。我們廠就像個小社會, 什麼都有。有人說, 這是離共產主義最近的地方。在這個小天地, 按部就班,不再去操別的閒心,也是一個不錯的人生。況且,這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思緒萬千。我為自己的改變感到快樂。


可是,對方聽說我是土修車間的,說:

土修? 機修車間是修機器的。土修不是修土的嗎?


這是一個男女比例十分懸殊的企業。這位的她在自己的生活圈子裡應該是過得快快活活的。一天天數着日子。看見樹葉落了,想到冬天來了。聽到土修車間名字, 想到一個戴着安全帽與土打交道的人。她連面都不願見,直接拒絕了。


多少花凋謝了, 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結的果寥寥無幾, 成熟的果實更是稀少。可是, 世界上的果實還是足夠的。我渴望你的一瞥?我想對她說, 傻瓜, 你命中注定你就是個傻瓜。


我什麼也沒有說。 對我的好友什麼也沒有說。我緘默不語。我在內心感嘆道:可惜,老天爺沒有賞我一個隨遇而安的機會。


這就是你參加高考的意義。


那位高中同學對我說。 


是的。無論怎麼說,我感覺自己工作服上大冶冶煉廠五個燙金大字已黯然失色。好吧,連我的朋友都說了,這就是我參加高考的意義。現在,我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通過考試回漢口,離開黃石,這是我報名高考的主要原因。也許我高考的動機不那麼高尚, 不那麼純潔,所以當書記告訴說,因超齡不能給我寫推薦信時,我居然不會反問。當年讀初中的我可以質問老師我的分數。現在的我呢?


一直以來,每年小學招生入校是秋季的91日。 831日前出生的都可以入學。 9月份出生的須等到第二年9月入學。


武漢市於1949516日解放。《人民日報》中華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十七日《號外》頭版四個大字,豎排,繁體,從上到下漢口解放。副標題:上海被我三面包圍 我出生在19496月。算是民國出生的。


1956年,剛滿7歲的我進小學一年級(當時政府規定7周歲才可讀小學)時就聽同班一位同學說,他去年(1955年)已滿7周歲,家長帶他去報名時,報名處有人告訴他們,這個小學明年改公辦了。(言下之意可以少交一些錢)。家長就把他帶回去了。在家待了一年。 第二年,他8歲多讀小學一年級。他個子比我們7歲的高,理解力、自治力都比我們強,他在學校一直都是先進和學生幹部,學習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初中也考入武漢一中。


小學6年,初中三年, 高中三年,是當時的學制。1956年入小學, 6年後的1962年考入初中; 三年後的1965年考入高中。 3年後的1968年,我順理成章按部就班地成了68屆高中畢業生。


既沒有留級也沒有跳級。作為1968屆高中畢業生,到1977年滿28歲。應該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整個1968屆高中生。我們都滿了28歲,或者29歲,比如那位8歲入小學的同學。當然,有跳級的,有5歲,6歲入學的,或開後門的。任何一般定理都有例外。這不言而喻。


1966年之後,直到1971年才恢復高中招生。也就是說五年沒有高中生。 假設1977年的高考要求高中學歷或者同等學歷才可以報名參加考試,大約就是11-5=6屆高中生。 


老三屆中,讀完三年高中的是1966屆; 讀完兩年高中的是1967屆。讀完一年高中課程的是1968屆高中生。


1971年之後的中學是二二制:初中兩年,高中兩年。 1973年張鐵生考試的故事名聞全國,他是初中畢業生。


這樣算來,1968屆高中生,是唯一的,只讀了一年高中的高中生。


文革前的高考,有年齡限制。但這個限制對於社會各階級、階層而言,是公平的,是被一起接受的。” 


現在, 一個小小的年齡限制猶如一個巨大的攔路虎擋在我面前。我設想着關於1968屆高中生年齡限考的種種原因。 反反覆覆加過來,減過去。1968屆高中生,是唯一的,只讀了一年高中的高中生。這是不是對1968屆高中生實行年齡限制的理由?


其實,這些問題到現在也找不到答案。就說老三屆吧。被歷史冠以老三屆的,共有六屆中學生:他們是在校的1966屆、1967屆、1968屆三屆初、高中學生。因文革,他們被滯留在學校直到1968年底。


19681222日《人民日報》傳達毛澤東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把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


於是,古今中外絕無僅有的六屆中學生同年同時畢業的奇景出現了。


新中國生日是1949101日。我們上小學時有一句很自豪的話:我們是伴隨着新中國成長的人。我們老三屆聽黨的話, 一步一步,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地走在成長的路上。只是巧遇了文革的盛大開啟,又在全部都上山下鄉的運動中首當其中。


我很想問一下書記:

什麼通知?

為什麼單單限制1968屆高中生的報考年齡?


我該不該為四化建設貢獻力量?


我不是不想問。我明明有話要說, 又吞吞吐吐說不出口。經過文革洗禮, 一切都變了。


 “一從大地起風雷, 便有今生白骨堆


政策不是算術。我無可奈何回到單身宿舍。我成了不幸的人。躺在床上,看着太陽從這面牆照進來, 慢慢爬上那面牆。 然後在那裡變色。牆上的太陽影子什麼時候消失的我不知道。在夢裡我看見自己一臉的無奈,眼鏡片上的薄灰,還有囁嚅着的嘴唇。多少次我在找大學的門,就是多少次海底撈月。半睡半醒中的我昏昏聵聵地,找不到大學門的我,醒了。面對昏暗的宿舍,潮濕的枕頭,我知道我必須振作起來。可是我又閉上了眼睛。


1977年湖北語文高考命題作文學雷鋒的故事,占60分。我絕對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一個活雷鋒。


事情是這樣的報名時間剩下最後半天的時候。那天中午下班時我回單身宿舍正好碰到車間勞資科的陳科長也下班,他一見我就問:


Y,你怎麼不報名?


勞資科不光是管給勞動者每個月發一條一指寬的工資單。他們管工人的入,出和崗位調整。他們的抽屜里有很多政策文件通知和條子。


心情不好的我,抬頭看着陳科長,兩眼仍無精打采。我嘆了口氣,說:

書記不給我開推薦信。


自然界已臨近深秋。我的心和周圍一樣一派蕭煞秋意。我的理想正在變黃。我咬緊牙關,勸說自己死了這條心。我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 


陳科長充滿笑意友善地說:

只剩半天時間了,你下午來先把名報了,推薦信以後再補……”


仿佛太陽出現了,十一月的冷冽陰霾一掃而光。對同志像春天般的溫暖,我全身暖洋洋。


報完名後,我興沖沖地回到施工隊上班。搬磚的,扛鐵條的,用鏟子橇挖河溝中污泥的。各處都是金屬聲,小鐵槌敲打鋼管的聲,柏油桶滾動的沉悶聲。木料橫斜成十字,壘成小塔。工人一邊站在高空一邊吆喝着什麼。天氣漸漸冷了下來。 建築工地周圍的小水溝的水面早上開始結薄冰,現在慢慢在日光下融解。我望了望天,今天與昨天完全一樣。這時我看見走來勞資科的一位科員。他來了。他站了下來。他是陳科長專門派到我所在施工隊宣傳鼓勵青年人積極報名。


原來, 陳科長聽了我的情況後,立即與書記商量。車間有兩個施工隊。他們兵分兩路。陳科長專門派科員到我所在施工隊宣傳鼓勵青年人積極報名。施工隊底下有混泥土班, 泥工班, 木工班, 電工班。書記派施工隊長到各班組宣傳, 積極支持青年報名。我們施工隊在離高考報名截止不到半天的時間裡,一下子又報了5~6個。


那個需要書記蓋章才能報名的攔路虎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工作的車間,最後考上大學的有三位:一位是66屆初中生;一位是66屆高中生,一位就是我,68屆高中生。1978年,我們車間又有兩位66屆初中生考上黃岡師範學校。


為什麼都是老三屆?湖北省是三線建設城市。從知青中抽調工人比較早。 所以絕大多數老三屆都是在這兩年抽到了工廠。 


進入大學後,發現我校77級老三屆的不少。數了一下,光我們班的老六屆10%左右。 大多數是66屆高中畢業生。 還有位66屆初中畢業生。 1968屆高中生,只有我一個。


武漢市第十二中的高中同學中,只有我一人考了大學。市一中初中同學中(也是68屆高中)有兩位考上了大學。


縱觀我身邊,68屆高中生上大學的並不多。我們的學識確不如6667屆的高中畢業生。畢竟我們高中只讀了一年。可是比起66屆初中生,我們的的確確多讀了一年,還經過了嚴竣的初升高考試。


這條莫名其妙地年齡限制為難的僅僅是大冶冶煉廠的1968屆高中生?還是全省1968屆高中生?它是土法還是王法?推而廣之,類似以這種年齡的限制,強調基層單位推薦信的必要性,由此為難了多少考生?


上級領導如大齒輪,被領導的如小齒輪。基層幹部是鏈條。在傳動過程中,鏈條出現一丁點問題, 整個齒輪就會停擺。然而,人不是鏈條。人事的變動不是加法減法,更多的是乘法除法。由此,社會有了多少人為的哀樂與悲歡?天知道。


哪有那麼多好心的陳科長?


多少年後我才知道, 1977年高考報名條件有一條:在工廠工作滿5年的, 年齡可放寬到30歲。


我在這個招生條件內。可是,當年的我不知道。當年的我感謝陳科長。上學後第一個暑假我專程回廠到班組上了一天班,也去看望了陳科長。


現在的我依然感謝當年的陳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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