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嶺的落日 ccp = Japan |
送交者: ccplie 2011月12月05日10:06:3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回 答: ZT看張靈圃所在74師與抗日衡陽保衛戰的作為就知為何國軍總敗 由 hebeiman 於 2011-12-05 08:58:07 |
萬家嶺的落日 第一章 劉莊村外一座不高的土丘上,站着一個精瘦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軍服,大約三十多歲,一張不怒自威的削長的臉上,無時不在表現着對戰爭現狀的滿足和急切參予的願望,他用那雙略顯陰險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直直地盯着遠處還在冒着濃煙的戰場,嘴邊浮起一絲冷笑,“是時侯了,”他想着。他有一個很好的計劃,已經構思了幾天,現在戰局已經對己方非常有利,他在考慮找一個適當的機會向師長提出來,現在是時候了。 他不奈煩地雙肩一抖,把大衣抖落在地下。他很煩有人在他思考問題的時候來打岔,特別是在戰場上。自從武漢會戰打響後,他就一直象只聞到血腥味的獅子一樣焦慮。這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渴望戰場勝過一切,似乎他就是為戰爭而生存。一年前,他還在南京的模範監獄中服刑,原因對於一個軍人來說自然是難於啟齒,尤其是一個有很強的榮譽感的皇埔畢業生,用他自己解嘲的話說是:“為殺妻室做楚囚。”好在校長沒有忘記他,在淞滬會戰打響後把他從監獄裡放出來,並親口囑咐他:“好好接受教育,重新做人。”他對校長的感激之情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當然校長也對他盡心盡力,一出獄就當上了上校團長,進入了七十四軍這支讓所有的皇埔畢業生眼紅的王牌軍隊。他沒有辜負校長,在羅店戰役中,他親率敢死隊與日軍拼刺刀,打夜仗,一個團擊斃日軍八百多人,震驚了全軍。在南京保衛戰中,他至死不過江,堅守陣地,最後被日軍炸彈炸成重傷,他的副官背着他泅過長江,才算沒當成烈士。他的事跡被《義勇軍進行曲》的作者田漢寫成話劇,在全國各地上演,這對一個國軍軍官來說,實在是獨一無二的事。一個美國記者這樣描繪他:“他就象一頭捲曲在草叢中等待獵物的豹子。”他是很欣賞這樣的說法的,他感到自己就是一頭豹子,天生就是為了七十四軍的榮譽而來。 很多往事在他的腦海里不過是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閃了一下,他見副官彎腰撿起了大衣,心裡微微有點內疚的感覺,但他不習慣表現這種內疚,只是用手在副官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副官知道這是他表達謙意的方式,心裡甚至有不安的感覺,他想說話,團長擺了擺手,說一句:“走。”說完扭頭往村里走去。 作戰室里一片忙亂,他很不滿意這樣的紛亂。他是一個講求精確的人,但這回他沒有指責他的部下,他腦海里的作戰計劃使他有一種少有的激動,也該他出頭了,武漢會戰打了四個多月,他也憋了四個多月,不光他,整個七十四軍就象一群被餓壞了的狼,面對就要到口的食物,他們眼都紅了。 電話鈴不失時機地響起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扶了一下眼鏡。副官接了電話,隨既把話筒遞過來,說:“師長的電話,找你的。”他用極快的動作接過電話,裡面傳來師長那渾厚的山東腔:“是靈甫嗎?我是王耀武。”張靈甫不由自主的做了一個立正的動作,他對所有的軍官都有一種輕視,唯獨對師長王耀武保持一慣的尊敬,這一方面是王對他有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是淞滬會戰時王的膽識和軍人的氣質使他折服,真正的軍人總是對真正的軍人有無法名狀的尊敬,不管對方是敵人還是戰友。 “我是靈甫。”他說完就不再說話,等着對方。 “你們團準備上,張古山還在日軍手裡,薛長官給我下了死命令,兩天內奪回張古山陣地,我沒法,看你的,今晚集結,明天就把隊伍拉上去,你是預備隊,我手裡也只有你這張牌了,拿不下來,我倆一起上軍事法庭。” 張靈甫臉上現出了一絲難得的笑,為自己的高明而感到得意。他幾天以來就在捉摸張古山的事,這是突向萬家嶺日軍主陣地的一道關口,山勢險要,易守難攻。在此之前,七十四軍為拿下張古山的前沿長嶺,已經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代價,張古山是日軍松浦師團在萬家嶺的最後一道防線,日軍必定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山區作戰,七十四軍沒有重炮,只憑輕武器和人數上的優勢強攻,付出重大傷亡是一定的,能不能攻下來更是一個未知數。張靈甫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雖然有點冒險,但他絕對認為值得一博。他很快地又思索了一下,說:“師座,我仔細地研究了張古山的地勢,沒有重炮的攻擊和空中掩護,光憑正面強攻,我沒有把握。我到有個主意,我建議繞過正面,從後面爬上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具體戰術我也想好了,是不是等我見了師長再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說:“早有人提過,可是背面偷襲,大兵團無法行動,而且路不熟,山上的情況也不清楚,萬一失敗,反而驚動了日軍,你有把握嗎?” 張靈甫沉穩地說:“問題不大,我團里有本地人,認路不是問題,只要有人從前面強攻,吸引日軍的注意力,我就有把握爬上去,兩面夾擊,拿下張古山,應當沒問題。只是細節我還要向師長面呈。” 那頭打斷了他的話:“來不及了,我同意你的意見,最好今晚就行動,我在這邊配合你。打算讓誰上去?” 那邊又沉默了一會,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老弟,要是大家打仗都象你這樣,何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準備吧,今晚就行動,我接到你出發的消息就在前面強攻。” 張靈甫滿意地看着他的士兵,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清一色的卡賓槍,大頭靴,英式的鋼盔,印象中只有杜聿明的第五軍和宋子文的稅警總隊有這樣的裝備,甚至比日軍的精銳師團磯谷廉介師團還要好,唯一的遺憾是這樣的軍隊太少了,少得比金子還要珍貴。 張靈甫用冷竣的目光掃視了一遍站在他面前的這三百多人,每個人都從他的眼光中感到一陣寒意,也感到了一分力量。他用手推了推眼鏡,說:“今天的任務大家已聽劉營長交待過了,我就不多說了。突擊隊是什麼大家都清楚,是孬種的最好先說明,不願去我不勉強,去了就準備死。” 大家互相看了看,沒人說話。 張靈甫滿意地點點頭,接着說:“情況就是這樣,明天拿不下張古山,我就得上軍事法庭。”頓一頓,說:“假如我還活着。你們也一樣,誰也別想平安,別他媽給七十四軍丟人。” 靜了一會,有人說:“不就是一條命嗎,團長,你放心好了。” 說這話的是一個老兵,名叫秦天柱,張靈甫認識他,從南京城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雖然只有二十一二歲,卻有了四年當兵的歷史,現在當着一個兵頭將尾的班副。張靈甫見了他,心裡不由罵了自己一句:“媽的,什麼記性。”本來早就要提他當排副,一直沒辦,就給拖下來。只有等這仗打完再說了,假如他不死的話。張靈甫用略帶鼓勵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說:“那就這樣了,現在吃晚飯,吃完就出發。” 過來一些兵,在空地上擺了幾口大鍋,裡面是黑呼呼的豬頭肉,又般來幾個大木桶,盛着滿滿的幾桶白米飯,還有一些酒,劉奇高聲說:“開始吃飯,飯菜管夠,酒要少喝,不許喝醉。解散!” 於是大家一擁而上,空氣中瀰漫了一股肉香。 張靈甫沒有吃,他的胃不好,只能吃點餅乾喝點牛奶什麼的。副官遞過一杯牛奶,他喝了下去,又遞過來幾片麵包,他皺了皺眉,說:“算了,我不吃了。” 半個小時後,米飯和肉都一乾二淨,酒也喝光了,隊伍重新集合。張靈甫用調侃的口氣問道:“有沒有喝醉的?有沒有要大便的?注意,你們可能兩天沒時間大便。” 部隊發出“轟”的一陣笑聲,張靈甫也笑了,他難得對他的士兵這樣笑。 “出發!”劉奇發出了命令。 隊伍轉向,踏步,出發,張靈甫跟在後面,趁着深秋的暮色,向張古山的後山進發。 第二章 張古山的失收使萬家嶺的松浦師團一下子失去了最後的屏障,中國軍隊的迫擊炮已經可以打到他們的司令部,這引起了日軍極大的恐慌,也引起了必然的反撲。張靈甫沒有想到的是,在今後的幾天時間裡,他和他的一個團,將在張古山渡過一段煉獄般的日子。不過就目前來說,他還是暫時鬆了口氣,畢竟他提前了整整一天半的時間完成了任務,單就這一仗而言,他張靈甫可以問心無愧地向師長,軍長直至委員長交差了。他想象着包括七十四軍在內的大兵團已經把松浦師團團團圍住,剩下的就是秋風掃落葉似的進攻,然後是日軍的崩潰,就如在台兒莊的磯谷師團那樣。他甚至有點看不起眼前的對手,因為他清楚松浦師團不是日軍的精銳,在日軍中的名氣遠不及台兒莊的磯谷廉介師團和南京的谷壽夫師團,雖然整夜的激戰多少改變了他的輕視心理,但殲滅這樣一支二流的部隊,他還是感到一種大材小用似的不過癮。他在心裡隱隱為七十四軍擔憂。是啊,這支軍隊是校長的心頭肉,是國軍中的驕子,是南京的守備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打松浦這樣的二流師團,又是一場消耗戰,不值。他心裡想着,感到疲倦,在南京負過傷的背部也開始隱隱作痛。電話兵在忙着拉線,他對坐在一邊的劉奇說:“電話線接通了叫我一聲,我睡一會。”說完側臥着合上了眼,劉奇讓人把一床日軍的毛毯蓋在他身上,張靈甫扭動了一下了一下身子,士兵就不敢蓋了,看着劉奇,劉奇擺了擺手,意思是算了。 張靈甫沒睡幾分鐘,因為電話線很快就接通了。張靈甫沒睡着,他才聽見電話兵向劉奇報告,就一軲碌爬了起來,一邊說着:“接師部,快。” 電話很快接通了,電話兵在要師長,對方在問是誰,隨後又說等一會。等了幾分鐘,張靈甫示意電話兵再呼叫,話筒茲茲啦啦的響了一會,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你們是那裡,師長正接電話。”張靈甫一把搶過話筒,幾乎是吼着說:“找王師長,王耀武。老子????是五零八團的張靈甫。”那邊不吭氣了,一會,話筒里傳出了王耀武的聲音:“鍾靈老弟嗎?恭喜老弟,打得好呀,我已經在薛長官那裡給你請功了。” 張靈甫嘴角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後又恢復了慣有的陰沉的面容,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師座,請馬上派人來接管陣地,運送傷亡人員,清理戰場,此戰我團傷亡甚大,請求休整,補充人員,以利再戰。” “不行,”那邊傳來模糊但堅決的聲音,“現在部隊正在集結,以完成對松浦的最後合圍,我已命你團火速上山,接替已在山上的主攻部隊,你團必須堅守張古山陣地,直至將松浦完全殲滅,戰事結束,再行休整。” 王耀武乾脆地說:“剩一個人也要守住,怎麼打要我教你嗎?” 張靈甫感到心裡窩火,氣特別的不順,他不怕打仗,但他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他明白不是師長要整他,而是整個戰役部署出了問題。原來他一直認為拿下張古山萬家嶺的日軍就成了瓮中之鱉,現在他知道遠不是這麼回事,他甚至可以想象在薛岳的參謀部里,參謀們正手忙腳亂的在地圖上劃着紅線,把一支支軍隊在地圖上調來調去,而根本不考慮在實際操作中會有什麼麻煩。一想到這些,他就恨得牙痒痒的,禁不住對着話筒說:“????,參謀部的這群草包打的什麼狗屁仗。” 說完他就後悔了,他是軍人,傲慢,衝動,但遠不愚蠢,他知道在派系林立的軍隊裡應當怎麼樣保護自己,這樣的話是不應當從他的嘴裡說出的。不過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其他的表情,他需要在部下面前保持他的威嚴。 張靈浦呆了一會,狠狠地把話筒摔在地上,轉身對着那些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士兵吼道:“都他媽給我打起精神來,修工事。” 一個個子矮小,但卻長得十分粗壯的日本軍官正仔細端詳着五萬分之一的巨幅軍用地圖。他四十來歲,已經有着和他年齡不太相稱的謝頂,這是一個典型的日本關中男人,脫下軍裝,他可能會是一個和善的商人或小公司的職員,你和他在一起,不會感到任何的不安全。但這身不是很合身的將軍服,使他平添了幾分陰險和殘忍,那雙總是眯着的眼睛中,射出讓人顫慄的凶光。他就是106師團中將師團長松浦淳六郎。 相比起驕橫的磯谷廉介和谷壽夫,松浦淳六郎要謹慎得多。這一方面是他的師團在裝備和戰鬥力上沒法和他們比,另一方面,磯谷廉介在台兒莊的慘敗不會不讓他更加小心從事。然而,他也並不是沒有吃過中國軍隊的苦頭。就在八月初,106師團從九江出發時,就在金官橋遇上了第七十軍,這不是中國最精銳的部隊,卻給了106師團幾乎是毀滅性的一擊。金官橋一戰,106師和七十軍血戰十餘天,七十軍大獲全勝。106師團被擊斃軍官一百餘人,士兵四千餘人,其中包括113聯隊的聯隊長田中聖道大佐。使這支以大坂人為主的軍隊完全失去了大坂特色,而田中大佐被擊斃更在日軍中引起震驚,甚至驚動了崗村寧次。這樣的敗仗,對於一個狂熱的日本軍人來說,無疑是一種難以洗刷的恥辱。而松浦淳六郎正是帶着這種恥辱,重新投入到武漢會戰中,但這位缺少軍人氣質的師團長似乎無法擺脫失敗的宿命,在萬家嶺,他仿佛已經聽到了中國軍隊為他敲響的喪鐘。 起先他是被作為一支奇兵使用的,從九江穿插到德安,以圖從側翼突破中國軍隊的防線,但他太過於低估中國軍隊的反應能力,金官橋一戰並未給他足夠的教訓。當他發現自己已陷入二十萬中國軍隊的包圍時,他唯一做的就是固守待援,他甚至沒想過突圍,因為他絕對相信大日本皇軍能把他從重圍中解救出去,而他一個師團牽制住了中國軍隊二十個師的兵力,完全可以為武漢會戰的最後勝利貢獻自己的力量,這也是他洗刷恥辱的大好時機。實際上,松浦淳六郎一直是在這樣的不清醒中進行着想象中的戰爭,直到昨夜張古山陣地丟失之前,他沒有想過他面臨的實際危險。 張靈甫的這一擊使他多少清醒了一點。而當他用了足夠長的時間來研究了地圖之後,他猛然覺得,死亡,離他其實已經很近。 “八格。”清醒過來的松浦罵了一句。他迅速走到電話機前,接通了113聯隊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113聯隊的橋本大佐,松浦盡力保持着鎮靜,雖然在他心裡巴不得馬上斃了丟失張古山的橋本,他還是儘量用平和的口氣講話。 “橋本君,我對113聯隊的表現很不滿意,張古山陣地失守是你嚴重的失職,你必須彌補這一失誤,在短時間內把陣地奪回來。” 電話里傳出了惶恐的“哈依”聲,松浦對橋本這樣懦弱的軍人有理由感到憤怒,在他看來,橋本根本就不配當一名光榮的帝國軍人,但他還是壓住了怒火,說:“橋本君有什麼困難嗎?” 松浦冷冷地說:“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只要你給我一個完整的陣地。” 放下電話,松浦感到一陣寒意,他知道,留給106師團的時間不會很多了。 張靈甫鬆了口氣,他又恢復了以往陰沉而冷酷的面容,不過他已經來不及對上山來的官兵們講太多的話,只是簡單地說:“我們的任務,堅守至戰役結束。”然後把幾個營長召集在一起,部署了一下,就全體進入了陣地。他手裡現在有兩個滿員的營,加上他昨夜帶上來的,總計有五百多人,十幾挺輕重機槍,而且有足過的食物和水。張靈甫相信,雖然他昨晚遭到了重創,但憑藉現在的兵力,裝備和士氣,守兩三天不是問題,只要參謀部不要太拖踏,他堅信在這兩三天內就可以給松浦以毀滅性的打擊。這種樂觀的情緒鼓舞着他,他甚至想吃點東西。副官給他沖了一杯牛奶,拿來了一盒餅乾。沒有開水,用冷水衝出的牛奶看上去有些發黃,但他還是喝完了,就着吃了幾片餅乾。然後拿着精美的餅乾盒欣賞起來,這是一種美國進口的餅乾,很對他的口味。 這時從萬家嶺方向發出一串悶響,接着空中有一種尖銳的呼嘯聲,有的士兵抬着頭在看。張靈甫知道這是炮彈,他把餅乾盒一扔,近乎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隱蔽。”自己也迅速臥到,幾秒鐘後,陣地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張古山的煉獄開始了。 當張靈甫從一米多厚的鬆軟的泥土裡爬起來的時候,炮擊已經停止了。他知道日軍馬上會發起衝鋒,接下來,他和他的士兵將面對面地與日軍展開撕殺。他抖了一下身上的塵土,拎着卡賓槍走到了前沿。整個陣地都被黃土給覆蓋着,見不到一個士兵。張靈甫沒有慌張,憑經驗,他知道傷亡不會很大,人都在土裡面埋着。他大步走上陣地,用馬靴狠狠地朝一個略微突起的地方蹬了一腳,腳下蠕動了一下,跟着一個戴着鋼盔的腦袋抬起來。張靈甫用腳在陣地上胡亂地踹着,嘴裡不停地罵:“會喘氣的都他媽給我起來,準備戰鬥。”不大工夫,陣地山鑽出了幾百張被硝煙熏得漆黑的臉。 山下隱約響起了日本話,張靈甫知道日軍的進攻開始了。穿着土黃色軍服的日軍成散兵隊形向山上慢慢地蠕動,到半山腰時,一個日軍軍官站起來,拿着指揮刀往山上一揮,幾百名日軍士兵端着長長的上着槍刺的步槍,向山上發起了第一輪衝鋒,同時山下和附近山頭上日軍的上百挺輕重機槍也開始向張古山發射子彈,整個陣地上充滿了子彈鑽進地里的噗噗聲和偶爾發出的打在鋼盔上的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幾乎就在日軍衝鋒的同時,張古山陣地也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半山腰的日軍被突然響起的槍聲震了一下,但馬上呼喊着,頂着成片的飛彈,用極快的速度向山上衝去。前面的人被擊中倒地,後面的人低着頭繼續往上沖,倒在地上的人還不停地向山上射擊。陣地上的人甚至看到了子彈射進日軍身體時往外激噴的鮮血。張靈甫瞪着充血的眼睛,一面用手裡的卡賓槍在射擊,一面吼着:“媽的,丟手榴彈。”隨着他的話音,從陣地上扔出了一排手榴撣,陣地前響起了一陣悶響。十幾個日軍士兵穿過手榴彈爆炸後的濃煙,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到了掩體前。 張靈甫的心撲地跳了一下,他知道要是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解決這些日軍,馬上就會有更多的日軍會趁勢衝上來。整個陣地都緊張起來,遠處的人停止了射擊,轉過頭往這邊看,一名日軍士兵一步跨上了陣地,嘴裡發出長長的“呀”的一聲,然後有人聽見了刺刀扎進身體的響聲。日軍瞪着血紅的雙眼,狠狠地用刺刀捅着,似乎要把那個人釘在地上。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把????砍死。”隨後一名軍官拿着一把長長的軍刀衝過去,刀光一閃,日軍發出一聲慘叫。陣地上的人仿佛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邊在嘴裡咒罵着,一邊蜂擁上去,衝上陣地的十幾名日軍剎間被人潮淹沒。 張靈甫吁了一口氣,半山腰的日軍還在不顧死活的往上沖,但當陣地上新一輪子彈覆蓋下來時,他們也頂不住,在陣地前丟下了幾十具屍體後,日軍的第一次進功被擊退了。 第一次進攻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五零八團傷亡了二十多人,雖然沒有太大的麻煩,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這不過是日軍的一次試探性的攻勢,更猛烈的進攻即將開始。張靈甫更是清楚張古山陣地對日軍的重要性,從地圖可以清楚地看出,被困在萬家嶺地區的松浦師團已經陷入了中國軍隊二十個師的包圍中,張古山是整個萬家嶺地區唯一的制高點,這對於日軍的防禦是非常重要的,一旦張古山陣地不能奪回來,中國軍隊只要在山上架幾門迫擊炮就可以把炮彈直接打到松浦師團的指揮部。更嚴重的是,張古山失守就意味着關上了日軍突圍的最後一道大門,假如增援的部隊不能在一定的時間內趕到,那麼松浦師團被全殲的命運幾乎無法改變。仗打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指揮的藝術和智慧可言,情況是明擺着的,你能看出的東西別人也能看出來,剩下的就是兩軍就這個問題進行直接的對話,戰爭的勝負已經演變為純戰術性的比試,也正是在這樣的時候,士兵個人的素質才會在根本上決定戰役的成敗。 張靈浦想召開一個臨時的軍官會議,但轉眼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廢話,他的防禦已經組織得很好,換任何一個人或任何一支部隊都不可能比他組織得更好。他的部下士氣高昂,不需要他再做過多的鼓動。他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儘快把日軍炮兵陣地的確切方位告訴自己的炮兵,在他看來,只要能壓制住日軍的炮火,他絕對有把握守住這個陣地,張古山陣地實在太有利於防守了,可惜的是電話線被炸斷了,沒法和後方聯。 他正要問通訊兵線接好了沒有,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飛機!”他的心顫了一下,從馬達的聲音中他很快判定這是日軍的飛機,大約有十架左右。張靈甫眯着眼睛向天空中望去,從雲層上鑽出了幾架飛機,翅膀上畫着的太陽分外刺眼。張靈甫的眼中露出了恐怖的神情。他太清楚遭到空中打擊的滋味了,在上海,在南京,日軍靠絕對的空中優勢將他的軍隊打得七零八落,一架飛機就能很輕易地把他在地面上浴血奮戰得來的優勢抵消得一乾二淨。他手下裝備精良的軍隊在日軍飛機的轟炸下就象一群鴨子一樣到處亂竄,他身上還殘留着沒取出來的十幾片彈片,這足以使他永遠銘記現代戰爭的特點。 “通訊兵。”張靈甫吼了一聲,沒人搭話,有人在喊通訊兵的名字,張靈甫猛地想起他的通訊兵已經在第一輪炮擊中陣亡了。他站起來跺了跺腳,“一營長。”他衝着劉奇喊了一聲,劉奇扭頭應了一聲,張靈甫很焦急地對劉奇說:“你趕快派人到師部去,我要空中掩護,沒有空中掩護這陣地沒法守,快去。”劉奇剛答應了一聲,從空中就傳來了一種刺耳的聲音,老兵都知道這是飛機開始投彈了,有人在喊着:“臥到,隱蔽。”接着幾顆炸彈落在了陣地上。 “該死!”張靈甫在心中咒罵了一句,他必須要指揮作戰,絕不能象個蝸牛一樣縮在彈坑裡,但他爬起來要冒很大的危險,日軍飛行員可以很輕易地看見穿着上校軍服的他,將會集中火力對他進行攻擊。“他奶奶的,是禍躲不過,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張靈甫這樣想着,一隻手按着鋼盔,以防止被氣浪沖走,另一隻手撐着地,慢慢地爬起來,四周是濃黑的煙,滿是硫磺的刺鼻氣味,他下意識地抖了陡身上的泥土,爬出了彈坑。 整個陣地都被濃煙罩着,濃煙中不時閃爍着眩目的火光,他知道那是炸彈在爆炸,劇烈的爆炸聲已經使他的雙耳暫時失去了聽力,他只能靠雙眼和本能來判斷眼前的情況。幸好陣地上瀰漫的硝煙也掩護了他,他貓着腰,一邊躲閃着一邊快步走上了陣地。士兵們全都趴在地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泥土,張靈甫一邊小跑着一邊用馬靴踢着趴在地上的士兵,嘴裡重複地說着:“起來,沒死的都他媽起來。”一營的主陣地是日軍轟炸的主要目標,在十幾分鐘的時間裡落下了三十多顆炸彈,比起前一次毫無目標的炮擊,一營的陣地被毀壞的程度要大得多,到是另兩個營沒遭到太多的損失。張靈甫很快到了前沿,他找了一個單人掩體,向山下看去,透過黑黑的濃煙,他看到了山下日軍已經集結完畢,大約有三百多人,很顯然將要發起第二次攻擊。張靈甫暗自慶幸,他很清楚日軍喪失了最佳的攻擊時機,要是在空襲一開始就發起衝鋒,十幾分鐘的時間足夠他們衝到前沿,那他此時將看到日軍的刺刀在他眼前晃動。他痛恨自己失去了最初十幾分鐘的反應時間,但又得意自己終於沒有成為導致這場戰役失敗的罪人,一旦失去陣地,他將面對軍事法庭的嚴厲審判,想到校長那張陰沉而冷酷的臉,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幾顆炸彈在張靈甫身邊十幾米的地方爆炸,被炸起的泥土象冰雹一樣從四面撲來,打在身上讓人感到生痛,但此時張靈甫已經完全沉浸在戰鬥前的亢奮中,完全沒有感到炸彈對他的威脅。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山下日軍的動向,這時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回頭看了一眼,是一營長劉奇。劉奇的臉被熏得漆黑,他湊到張靈甫的耳邊,大聲說道:“給你望遠鏡。”說着遞過來一個望遠鏡。張靈甫輕蔑地看了一眼,哼了一聲說:“還要什麼望遠鏡,這些雜種臉上有幾根鬍子老子都數得清。”說完他轉頭看着山下,一邊說着:“我讓你派的人派了沒有,恩,去師部的人。”說完沒人回答,他又轉過了頭,劉奇正用望遠鏡往山下看,他猛地想起一營長聽不見他講話,也就沒再說,只是用手捅了他一下,做了個準備打的手勢,劉奇點了點頭,向着陣地上的人揮着手,就象有了感染,所有的人都立刻進入了一種臨戰狀態,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種情況下看見他的手勢。 張靈甫對他的部下相當滿意,他覺得這就是他理想中的軍人,他用鼓勵的眼光看了一眼劉奇,順手抓過一支卡賓槍,向山下的日軍瞄了一下。日軍已經到了半山腰,突然加快了腳步,前面的揮舞着刺刀上掛着的太陽旗,嘴裡哇哇地叫着,一面躲閃着從山上被炸飛下來的碎石,一面迅速地向山上推進。山上的十來架飛機仍在不停地投彈,俯衝,掃射,只是目標稍稍遠離了最前沿,顯然是怕誤傷正在進攻的日軍。這給了張靈甫極為難得的機會,他舉起卡賓槍用力揮了一下,陣地上立刻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十幾挺輕重機槍和幾百支步槍卡賓槍同時向半山腰的日軍開了火。 日軍遭到這意料之外的掃射,一瞬間幾乎失去了反應能力,最前面的十幾名日軍在第一時間就被狂風一樣的子彈掃倒,後面的楞了一下,山上又傾瀉下一陣彈雨,立刻把日軍壓在了半山腰。近距離作戰,子彈的威力遠遠大過炮彈和炸彈,準確性也絕對超過後者。幾名日軍軍官揮舞着軍刀,似乎要用軍刀擊打眼前的飛彈,嘴裡呼喊着,不要命地往山上沖,一些士兵也從最初那一剎那的慌亂中清醒過來,一面向山上打槍還擊,一面頑強地往上沖,四周一些山頭上和山下日軍的上百挺輕重機槍也開始射擊,但山上的濃煙使日軍的射擊完全找不到目標,相反,陣地上的中國軍隊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日軍的身影。日軍完全陷入被動挨打的狀態,在山上中國軍隊準確的射擊下,衝鋒的日軍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在接近陣地時被擊斃,雖然後面的日軍不斷地冒着槍林彈雨往前衝,不斷地在接近前沿陣地,卻始終無法突破,相反,傷亡也在不斷地增加。 日軍暫時被壓住了,但本來已經把投彈目標後移的日軍飛機又轉了回來,突然往最前沿陣地投彈掃射,幾十發炸彈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在了一營的陣地上,來不及隱蔽的士兵被炸得飛了起來,劇烈的爆炸甚至使空中飛得過低的飛機也受到了震動,搖晃着向天上飛去,陣地上伸手不見五指,黑煙中傳出此起彼伏的被煙嗆的咳嗽聲,張靈甫和他的士兵們一瞬間雙眼都被熏得失去了視覺功能,一些人手上還機械地扣着板機,發射着子彈,一些人則被震得昏了過去。緊接着日軍的飛機又進行針對一營陣地的第二輪轟炸,同樣是幾十發炸彈同時落下,由於太過於靠前,有幾顆炸彈甚至被丟到了半山腰的日軍士兵中間,在毫無準備的人群中爆炸。 當第三次日軍的飛機往一營陣地上集中投彈時,半山腰的日軍醒悟過來,伴隨着爆炸的巨響,日軍瘋狂地向山上撲去,沖在最前面的士兵被山上巨大的氣浪衝倒在地,後面的忍受着山上如雨的碎石和泥土的擊打,吶喊着向上沖,這時張古山陣地的兩翼開始向這邊集中射擊,日軍不斷的被擊中,但由於距離遠了一些,射擊的角度相對要小,對日軍的威脅遠不如正面陣地大,紅了眼的日軍士兵根本不顧從兩翼射來的子彈,滿山發出哇哇的喊叫聲,最前面的日軍已經開始按步兵守則上的規定在退出槍膛里的子彈,人人臉上都閃動着一種殘忍的神色,似乎他們已經在提前感受着把刺刀捅進中國士兵身體時的那種快感。 這三次集中的轟炸幾乎完全摧毀了一營的陣地,在不到兩百米長,幾乎沒有寬度的陣地上,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被投下了近百顆炸彈,足以使任何一支堅強的部隊失去戰鬥力。被幾名士兵死死壓在身下的張靈甫憑着直覺感到日軍又開始了地面進攻,他拼命推開爬在他身上的人,他已經顧不上這些忠誠的部下的死活,掙扎着爬到掩體裡,這時他看見了使他恐懼的情景,漫山遍野的穿着土黃色軍服的日軍端着長長的上了刺刀的步槍,發瘋般地向陣地上撲來,最前面的距陣地不到一百米。 張靈甫用手揉了揉被熏得發酸的眼睛,舉起手中的卡賓槍,一邊吼着:“打呀,打呀。”一邊狠命地掃射,陣地上的人紛紛爬出來,近乎下意識地開始射擊,甚至有人朝相反的方向射擊,陣地上響起了一陣混亂的槍聲,幾名日軍倒在了陣地前,後面的日軍蜂擁而上,當看到一個粗壯的日軍士兵一步跨上陣地的時候,張靈甫心一沉,“完了,張古山陣地。” 這時從濃煙中躥出一個全身被煙熏得漆黑的人,他嘴裡大聲地叫罵着,撲在了那個日軍的身上,日軍被撲倒了,後面緊跟着上來幾個,舉起刺刀狠命地刺下去,那人發出了長長的慘叫,隨着這聲慘叫,他的身下冒起了一股青煙,日軍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跟着發出轟的一聲,這是手榴彈爆炸的聲音。 這聲爆炸使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整個陣地上出現了幾秒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隨後一營長劉奇舉着一把日軍的指揮刀,一步跨上陣地,喊了一聲:“弟兄們,不怕死的跟我上。”陣地上呼地衝出了幾十個全身漆黑的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沖向幾十米外的日軍。 張靈甫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他知道這是一種賭博式的衝鋒,一旦不能把日軍壓下去,整個陣地,還有他的整整一個團,將在幾分鐘之內全部報銷,但他現在已經控制不了局面,他更擔心的還有天上的飛機,要是這時再來一次轟炸,他和他的陣地,他的部隊,還有眼前的這幾十名日軍,將同歸於盡,因為這時雙方已經絞殺在一起,在這樣密集的人群中,一顆炸彈就足以讓一半的人失去生命。 張靈甫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飛機只是在半空盤旋,張靈甫心中一動,他猜想這是不是沒有了炸彈,這個想法只是一閃,他立刻知道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時機太好了,他看了一眼正在肉博的戰場,日軍只上來了不到一百人,剩下的全在山腳,要集結後再爬上來最少要半個小時,而他的二營三營離這裡不到五百米,只要過來一個連,不,那怕是一個排,就能解決這一股日軍,就能保住陣地,他焦急地看着二營和三營的陣地,他堅信他的部下肯定能看出這一點,他幾乎要喊出來。 從左翼的二營陣地出來了接近一個連,迅速地向這邊衝來。這時劉奇和一營的士兵們已經有點吃力。日軍的單兵作戰能力和肉博戰的能力是一流的,從以往作戰的經驗看,野戰時三到四名中國士兵大約相當於一名日軍,進攻時一名日軍抵得上一個班的中國士兵,防禦時一名日軍大概能抵擋一個排的中國軍隊的攻擊。當然,七十四軍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中國軍隊的平均水平,而對面的淞浦師團又是日軍的二流師團,此消彼長,在野戰中勉強可以達到一對一的水平,但現在一營不但在人數上處於劣勢,而且經歷了長時間的反覆轟炸,無法和日軍的生力軍相比,張靈甫的嘴唇微微地顫動着,他知道他的陣地,他的一個團的命運,甚至於這場戰役的成敗,都繫於二營的這個連能不能在幾分種內趕到,在這一瞬間,個人的偉大和渺小同時使他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震撼。 隨着日軍的飛機無奈地掉頭回去,張古山陣地平靜下來,太陽也已經偏西,張靈甫和他的部下終於有時間稍微休息一下。張靈甫知道日軍在天黑前難以再組織有效的攻擊,他的部隊起碼有了三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吃飯睡覺,從昨天下午到現在,近三十個小時的時間他們沒有吃過一點東西,甚至也沒喝過一口水,沒睡過一分鐘的覺。張靈甫一時覺得異常疲憊,副官給他遞過來一個水壺,他幾乎是不喘氣就喝了半壺多,喝完後他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他極想就趟在陣地上睡一會,這時旁邊有人點燃了香煙,一陣微風把煙吹了過來,張靈甫厭惡地用手把煙揮散。他不抽煙,也很討厭有人在他面前抽煙,但他今天沒有說什麼。這陣煙倒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一點,他想起了叫劉奇派人到師部的事,就讓副官去把劉奇叫過來。劉奇很快過來了,他頭上纏着繃帶,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上斑斑點點有一些血跡。張靈甫半躺着沒動,只是用眼瞟了一眼,說:“怎麼了,掛彩啦?”劉奇下意識地做了個立正的姿勢,說:“報告團座,沒有掛彩。”張靈甫點了點頭,問:“我讓你派去師部的人你派了沒有?怎麼對他交代的?”劉奇又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張靈甫揮揮手,劉奇還是立正着說:“派了,照團座的吩咐,讓他到師部請求空中支援,沒有空中支援,我們沒法守住張古山陣地。”張靈甫滿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電話看來是沒指望了,你再派人下去,明天一定要有空中支援,要是再遇上今天這樣的攻擊,我難以保證守住陣地,今天只是一個僥倖,一定要他見師長,把我的原話告訴他。還有,要師部馬上派人來運送傷員。”停了一會,又說:“你組織一下,讓弟兄們休息一會,統計下傷亡數字,你也休息一下,按照一般規律,日軍會在夜裡偷襲,但缺少空中和炮火的掩護,不會比今天白天更難對付,關鍵是明天,熬過明天,就差不多了。我睡一覺,沒事別喊我。”說完也不等劉奇說話,就躺了下去,副官過來往他的身上蓋了床毯子,劉奇還是朝他的背部敬了個禮,轉身輕輕地走開。日軍在張古山的失利大大地震驚了106師團,淞浦淳六郎中將尤其沒有想到,他動用了飛機,使用了他手上的全部山炮,出動了一個聯隊,付出了三百多士兵的生命,居然沒能動得了張古山陣地分毫,淞浦憤怒了,同時他也第一次對中國軍隊產生了懼意,這時他已經知道他面對的是七十四軍,是中國有限的幾支最精銳的部隊之一,曾經在上海和南京使皇軍大大吃了苦頭,他明白他遇上了對手,但他仍然無法原諒113聯隊和板本大佐,他無法理解一個帝國軍人怎麼會無能到這樣的地步,他可以承受士兵的傷亡,但他無法承受被中國軍隊擊敗的恥辱。當板本大佐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恨不得馬上掏出手槍斃了他,在他看來,板本應該切腹以謝天皇。 淞浦淳六郎不屬於那種純粹的日本軍人,在日本軍界,他是屬於那種平民化色彩更濃厚一些的人,這種平民的氣質使得很多同級軍官都看不起他,這使他有一種潛意識的自卑,這種自卑又轉變為一種對名聲和所謂榮譽的病態的追求。當他看到自認為陸軍中的精英的磯谷廉介在台兒莊,板垣征四郎在平型關遭到痛擊的時候,他的內心是感到興奮的,他認為這樣的失利不是因為中國軍隊能打,而是皇軍的指揮官太無能,他對軍部把他派來指揮106師團這樣一支二流師團感到不忿,在他看來,那些狂熱的少壯派軍人只會紙上談兵,要是磯谷廉介師團那些精良的裝備和優秀的士兵由他來指揮,決不會有台兒莊的失敗,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得到比磯谷廉介和板垣征四郎壞得多的結果。 113聯隊聯隊長板本大佐筆直地戰在淞浦淳六郎中將面前,他幾乎比淞浦高出一個頭,但卻感到自己在淞浦居高臨下的逼視中萎縮,對於張古山的重要性,他知道的不比淞浦少,對於他沒能拿下張古山,他更感到一種羞愧和惶恐。淞浦盯着他看了一會,冷冷地說:“板本君,你要求的一切我都滿足了你,但你太令我失望,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合格的帝國軍人,但我現在不得不承認,我看錯了人,板本君,你實在讓我失望,你要對這次戰役的失利付全部責任,假如失利的話。”板本“哈衣”了一聲,仍然機械地站着。 淞浦嘆了口氣,慢慢地說:“我知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也還沒有失敗,板本君,我必須告訴你的是,你的失誤已經使我們整個師團處在非常危險的境地,我必須要求你用實際行動挽回這個失誤,你還有一天時間,在這最後的二十四小時你要是不能奪回張古山,你知道等待你的會是什麼。” “哈依,我明白,司令官閣下。”板本大佐仍然機械地回答。他是一個呆板的軍人,有軍人特有的簡單的頭腦,淞浦鄙視地看着他,嘲諷地說:“板本君,我不是要你在這裡唯唯諾諾,你是一個聯隊長,不是一個愚蠢的士兵。我是要你拿出具體的計劃,你打算怎樣奪回你失去的陣地?” 板本很尷尬地看着他的上司,思索了一會,說:“張古山陣地易守難攻,強攻難以奏效,我的看法是要出奇兵,今晚發動夜襲。從以往作戰的經驗看,支那軍隊夜戰能力遠遠不如我軍,夜襲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今晚我親自參加夜襲行動,有把握成功。” 淞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聽他說完後,搖了搖頭,說:“你面對的不是一般的軍隊,他們是怎麼從你手上奪走陣地的?偷襲,只會讓他們更加小心,增加我們的傷亡,不能這麼幹。”頓了一會,淞浦接着說:“我看了今天的戰報,你本來有很好的機會成功,可是你沒有抓住。明天將會有超過二十架飛機對張古山主陣地進行轟炸,你要在轟炸開始前進攻,在轟炸開始時攻上陣地,必要時,參加進攻的軍隊要有與陣地一起玉碎的決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板本啪的一個立正,說:“明白,與陣地一起玉碎。” 淞浦盯着他,冷冷地說:“板本君,你還沒學會戰爭。” 板本茫然地看着他的司令官,在仔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淞浦疲憊地躺在一張行軍床上,閉上了眼睛,囔囔地說:“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板本敬了個禮,動了下嘴唇,想要說點什麼,終於沒有開口,默默地轉身走出了司令部。 第六章 張靈甫簡捷地報告了一下白天的戰鬥和傷亡請況,五零八團在一整天慘烈的戰鬥中傷亡數字接近兩百,陣亡的有一百多。在報告這些數字時張靈甫顯得非常的漫不經心,流血不論是對他本人還是對其他人,都已經不能引起他的感慨和注意,他對結果的興趣遠遠大於過程。王耀武顯然和他一樣,他關心的只是陣地能不能守住,普通人的生命在戰場上相對於戰鬥本身而言顯得那麼的無足輕重,從這個意義上說,張靈甫和王耀武也是普通人中的一員。 “鍾靈老弟,”王耀武親切地說,“你打得很好,很好。長官部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目前戰役部署已經進入關鍵階段,你一定要再堅守兩天,兩天之後無論陣地能否守住都和你無關,不要怕傷亡,打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張靈甫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之情,很快又恢復了冷靜,他清了清略帶沙啞的嗓子,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師座放心,靈甫保證做到人在陣地在。只是日軍飛機的轟炸對我威脅太大,沒有空中掩護,恐怕會出意外,能否請長官部考慮在明天派戰機參戰?只要沒有空中打擊,日軍的地面炮火不足為懼。” 張靈甫也沉默了,他思索了一會,斟酌着說:“師座,仗打到這個份上,長官部的人也應該清楚,我這裡能否守住關繫到整個戰役的成敗,萬一要有閃失,我個人如何無所謂,放走了106師團,大家要後悔一輩子。” “這個····。”王耀武拖長了聲音,顯然是張靈甫的話打動了他,“好吧,我給你爭取一下,有沒有把握我不知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面。” “我明白。”張靈甫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他無奈地放下了話筒。他明白委員長手上就那麼幾架飛機,還是夫人通過私人關係才買來的,在日軍占有絕對空中優勢的情況下,把有限的空軍投入到戰鬥中無疑是一種冒險,要是遭到意料之外的損失,就算再殲滅兩個日軍師團也抵不過這樣的打擊,何況在這種時候師長也根本做不了主,甚至薛長官也做不了主,為了一個小小的張古山陣地,委員長會冒這麼大的風險?他搖了搖頭。 上來的民夫準備下去,擔架還是帶少了,輕傷員只有留在陣地上。張靈甫到傷員中走了一圈,他本想說幾句鼓勵安慰之類的話,但他實在不善於做此類工作,只是象徵性地看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不過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員還是讓他感到了一絲感動,特別他想到在日軍轟炸最猛烈的時候是他的士兵把他壓在身下,他根本就記不清是那幾個,更不知道他們的死活,也許就在擔架上躺着。由於擔架的數量太少,只好把戰死的士兵用繃帶四五個綁在一副擔架上。張靈甫轉頭對跟着他的副官說:“一定要把這些人的名字搞清楚,打完仗我要給他們請功。”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陣地。 陣地上的硝煙尚未散盡,但山里吹來的一股濕潤的夜風給人帶來一絲清爽之氣,勉強驅走了濃烈的硫磺味帶給人的煩躁。為了防止可能的炮擊,山上沒有一點火星,有人躲在彈坑裡抽煙,但都很小心地不發出一點亮光,只有縷縷清煙飄出,立刻被風吹散在空氣中。張靈甫找了一個土堆,爬在上面往山下看了一會,山下一片漆黑,寂靜無聲,只是偶然有幾隻已成驚弓之鳥的野雀不時發出幾聲哀鳴,遠處萬家嶺有着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閃爍,這是日軍點燃的煹火。張靈甫摒住呼吸仔細聽了一會,沒有任何槍炮聲,在這樣一個靜夜裡,方圓十里內的槍聲都逃不過他的耳朵,這種反常的寂靜並不使他覺得奇怪,這預示着天亮後會有更激烈的戰鬥。一般來說日軍是善於夜戰的,但張靈甫憑直覺感到今晚陣地是安全的,日軍不會來偷襲。當然他絲毫不敢大意,而且在他的內心深處隱隱對日軍可能的夜襲有一種懼意,他知道在夜戰中他的幾百士兵甚至無法抵擋一兩百日軍的進攻。但他堅持認為今晚日軍不會來偷襲,他沒有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但他明顯感到今天白天的戰鬥已經極大地挫傷了日軍的精神力量,這個看不見的戰果甚至超過了被他們擊斃的三百多日軍官兵。在與日軍的歷次交手中他已經很清楚精神力量在日軍普通官兵心中的地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日本軍隊就是一支精神至上的部隊。在他的潛意識裡,他是看不起這樣的軍隊的,他崇尚的是一種現代軍事理念,在他看來,一支合格的軍隊要有精良的裝備,訓練有素的士兵,嚴明的紀律和忠誠可靠的軍官而不是單純的精神狂熱。可惜的是在目前這樣的條件下,日軍官兵身上精神的力量遠遠超過了裝備落後素質低下的國軍。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指揮一支武裝到牙齒的鋼鐵之師,能把他的現代軍事思想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他的跳躍的思維很快被打斷了,在他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立刻有不少人從掩體和彈坑裡探出頭來看。張靈甫從腳步聲里就知道這是一營長劉奇,他轉過頭去瞟了他一眼,劉奇敬了個禮,張靈甫擺了擺手,向後山走去,劉奇楞了一下,跟了上去。 離陣地有一百多米遠,張靈甫才低沉着嗓子說:“大家累了兩天,正在睡覺,你想把大夥都吵醒嗎?”劉奇笑了一笑,沒吭氣,他知道張靈甫從來不是一個能很細心地關心士兵生活的人,他關心的只是打仗,為了打勝仗,他可以做任何事,當然也包括讓這些疲憊的部下好好地睡一覺。 “崗哨,還有守夜的都安排好了?” “是,都安排好了。”劉奇下意識地做了個立正報告的姿勢。 “讓大夥輪着都睡一下,誰也不是鐵打的。” “都安排好了,照團座的意思,讓所有人都睡一下。” 張靈甫點了點頭,他對劉奇非常滿意,但從來不把這種滿意掛在嘴上,甚至也不流露出半點類似的表情。他出神地望着萬家嶺方向,過了一會,說:“剛才我聽見有鳥叫聲,這對我們很重要,也很有利,日軍要是偷襲,這些驚弓之鳥就是我們耳目,它們可以為我們爭到足夠的反應時間。” “是。”劉奇小心地說,“我儘量安排老兵守夜,他們在這方面是有經驗的。不會出漏子。” “絕對不能出漏子。”張靈甫喃喃地說,“還有兩天,兩天。” 劉奇不說話了,他知道什麼時候該他說話,什麼時候不該說。 張靈甫的副官悄無聲息地走過來,把一件大衣披到他身上,張靈甫看了他一眼,雙手拉緊大衣,往身上裹了一裹,說:“你去睡覺吧,我要走走。”說完對着劉奇擺了一下下巴。兩人繼續向後山走去。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一陣冷風吹來,張靈甫輕聲咳嗽了一聲,劉奇站住,小心地說:“團座,山里晚上風大,我們回去吧。” 張靈甫搖搖頭,把大衣又裹了裹,說:“你今年二十五?” “是,剛過生日。”劉奇很奇怪他問這句話。 “恩,你還沒結婚吧?我是說正規的老婆,童養媳不算。” 劉奇尷尬地笑了笑,按理說一個團長對他手下的一個營長的這些事應該是瞭如指掌,他一時沒明白他是真不知道還是隨便問問。他知道張靈甫很不在意這些事,也從來不問,也沒人向他報告,團里軍官們的風流韻事從來傳不到他的耳朵里,當然,前提是這些風流韻事不能影響打仗。 “沒有。”劉奇回答,很快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沒有童養媳。” “哦,我記得你是從鄉下來的。” “是,家裡窮,討不起。” “這很好,很好。”張靈甫若有所思地說,“比我好。” 劉奇不敢說話了,他們都知道張靈甫有過一個老婆,後來被他槍殺了,為這他在南京模範監獄呆了幾年,抗戰爆發後才出的獄。但這事具體是怎麼回事,誰也不清楚,也沒人敢問,甚至平時閒聊時也沒人敢講。 劉奇也停下來,低着頭說:“是,我聽說過。” 張靈甫笑了一下,說:“但她被我殺了,這你恐怕也知道吧?” “知道。”劉奇輕聲說,“很多人都知道。”他覺得和張靈甫談這個話題很不自在。張靈甫平時給他們的感覺是自負,冷酷,有時讓人覺得殘忍,在大家的印象中這個人不會有家庭生活,很難想象在他的生活中會有女人,更難想象他會對別人講起他生活中的女人。 “知道為什麼我會殺了她嗎?” “不知道。”說實話,劉奇並不想知道,他覺得有一股寒意從心底冒出來,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其實也沒什麼,我當時懷疑她和別人私通。”張靈甫笑了笑,接着說: “但後來證明這是謠言,沒有這回事。” “那····你還是···”劉奇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詞。 “沒什麼,在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前我就把她打死了。” 劉奇又哆嗦了一下。 張靈甫自嘲地嘿了一聲,接着說:“我是一個軍人,就這麼簡單。” 說完他看着劉奇,夜很黑,他敏銳的目光還看到劉奇臉上流露出的恐懼,他盯着劉奇,慢慢地說:“你別怕,我只是隨便聊聊,沒別的意思。”頓了一頓,接着說:“我知道我錯了,但我不承認我後悔過。”說完他大步向前走了幾步,想了一會,回頭對着劉奇說:“這事你別跟別人說。”劉奇一個立正,說:“是。”他知道現在說過多的話反而會引起張靈甫的不安,他感覺手心滲出了汗。他絕不願意自己的事被那怕多一個人知道,他知道他是一個很在乎自己的聲譽的人,作為一個純粹的軍人,這一點尤其突出。 張靈甫不再說話,兩人默然走着,已經到了下山的路,劉奇跑上幾步,說:“團座,我們回去吧。”張靈甫沒有說話,因為就在同時前面有人低聲在說:“誰,什麼人。”接着響起了拉槍栓的聲音。張靈甫哼了一聲,說:“我是張靈甫,五零八團團長。”前面的人猶豫了一下,劉奇大步走過去,一邊低聲說:“把槍放下,我是劉奇。”那人啪地一個立正,張靈甫走過去,借着微弱的月光,見到一個士兵筆直地站着,他覺得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轉身問劉奇:“他是誰?”劉奇還沒回答,那名士兵又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說:“報告,我是一營二連一排中士秦天柱。” 張靈甫猛地想起來,他記得他是和他一起從南京城撤出來的,好象是個班副,他打量了他一下,冷冷地說:“說話聲音太大,不象一個老兵,你暫時還不能當軍官。”張靈甫想起他曾經想提他當排副。 秦天柱茫然地看着他,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劉奇對着他笑了笑,說:“好了,繼續警戒。” “是。繼續警戒。”秦天柱壓低了聲音。 張靈甫就着月光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他對着劉奇揮了下手,說:“走,回去睡一會,還可以睡兩個多小時。” 接近深秋,天亮得也漸漸的晚了,到九點鐘,才算大亮。整個萬家嶺地區籠罩着一層薄霧,在陽光的照射下,霧氣緩慢地上升,又是一個好天氣。張靈甫暗暗地罵了一聲,好天氣無疑幫了日軍的忙,他們的飛機可以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山下的日軍開始集結,灌木叢中,稀落的樹林中不時有受驚的鳥飛起,張靈甫和他的部下的神經也開始繃緊。這時通訊兵叫他過去接電話,他心中一動,預感到會有好消息,也許是飛機的事有了着落。不過當他滿懷希望地接過話筒時,卻聽到了令人沮喪的話,王耀武很明確地告訴他飛機可能來不了,他清楚這時候說的可能幾乎就意味着肯定。不過也不全是壞消息,王耀武還語焉不詳地告訴他,總攻的時間有可能提前,當然沒有明說,不過以張靈甫的機警和敏感,他很快就從師長的話里聽出了意思。這確實是個好消息,這意味着他們在陣地上呆的時間將會縮短,一旦總攻開始,日軍肯定沒有精力再全力對他發起進攻,假如萬家嶺日軍的陣地被突破的話,張古山能不能守住也就無所謂了,失去萬家嶺主陣地的日軍,是不可能在沒有依託的情況下僅憑一個山頭就突圍的。這個消息使他暫時從沮喪中有了一點振奮的心情。 日軍遲遲沒有發起攻擊,張靈甫知道日軍也發現了周圍中國軍隊的調動,但他們不敢在沒有空中支援的情況下冒然進攻,昨天的戰鬥已經使日軍知道,憑藉他們手上的山炮是無法攻下張古山的,何況他們還要應付中國軍隊可能發起的攻擊,局勢已經使106師團不能象昨天一樣全力對張靈甫發起攻擊。還有一個情況張靈甫不知道,那就是日軍正不惜一切代價向萬家嶺地區趕來,武漢戰場的各部日軍已經接到日本天皇親自下達的命令,無論如何要救出106師團。日軍的鈴木支隊已經突破中國軍隊的防線,此時距萬家嶺不到五十里,這一情況使得萬家嶺的戰局一下子緊迫起來,也促使薛岳決定還沒有完全部署的情況下冒險提前發起攻擊,這也是無奈之舉,參謀部不敢對擔任外圍防禦的部隊抱太大的希望,萬一106師團突圍而去,那麼整個戰局就不僅僅是放跑了一個師團那麼簡單,會讓整個武漢戰場陷入被動。 張靈甫放下電話,他明白委員長不會把寶貴的空軍投入到戰鬥中。委員長有他的考慮,這是無可指責的,但現實是他必須要在沒有空中掩護的情況下守住陣地。張靈甫額頭上冒出了汗水,昨天他是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勉強守住了陣地,也可以說是一種運氣,但戰爭畢竟不是比誰的運氣好,說到底,沒有實力作後盾,想靠一些偶然因素來決定勝負,那是太天真了。一個普通人也許會這樣想,但對一個經歷了血火考驗的有頭腦的軍人來說,心存僥倖就意味着失敗和死亡。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張靈甫現在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這樣的僥倖上。 夜沒睡的113聯隊聯隊長板本大佐此時的心情與他眼前的對手未嘗沒有共鳴之處。對一個日本軍人來說,他渴望戰爭勝過一切,這種渴望甚至排除了戰爭的勝負因素。讓他瘋狂的不是那種勝利的感覺,而是那種投入戰爭時的快感,這樣的快感使得死亡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小事一樁。他最大的恐懼不是死亡,甚至也不是失敗,而是失敗帶給他的被戰爭拋棄的後果,這才是一個日本軍人最大的恥辱。他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他拿不下張古山,他知道山上不會有超過一個團的軍隊,他對張古山陣地瞭如指掌,因為陣地就是從他手上丟掉的,他有壓倒性的火力優勢,有完全的空中支援,有勇敢而高素質的士兵,在他的眼裡,他擁有的一切都遠遠超過他所不屑一顧的支那人,而皇軍曾經無數次在比他不利得多的情況下反敗為勝,這一切的事實都讓他惶恐。更讓他恐懼的是他的士兵已經喪失了他們最引以為自豪的大和精神,當他昨晚組織敢死隊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士兵們流露出憂鬱和恐懼的情緒,這種情緒目前普遍存在於他的聯隊中,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也許是一種奇特的感應在告訴這些士兵,他們要進行的將會是一次絕望的攻擊,板本大佐甚至能從司令官的眼中發現這種絕望。 山里吹來了一陣濕氣很重的冷風,呼地灌進了板本的領口,他覺得背心一下冰涼,不由縮了一下脖子,但馬上又下意識地挺起了胸,環視了一下四周。樹葉早已變得枯黃,隨着這陣不大的山風,被抖落了很多。他心中突然有種悲涼的感覺。他記得,去年秋天當他們首次踏進中原的時候,正是收穫的季節,那一望無際的金色的平原使他對正在進行的戰爭產生了甚至是浪漫的暇想,他從沒意識到中國的秋天也會讓他迷茫和不安,但僅僅是第二個秋天,他就感受到了嚴冬前的蕭落。 師團長淞浦淳六郎中將意外地來到了板本的指揮部,他的到來打斷了板本的遐想。自從張古山丟失後,淞浦就一直是用一種蔑視的眼光來看板本的,甚至不願和他多說一句話,但這回他有所改變,他換了一種鼓勵的,甚至是親切的眼光,這使得板本更加無所適從。 “板本君昨夜沒休息吧。”淞浦用手輕輕拍了拍板本的肩膀,微笑着說。 板本只是立正了一下,沒說話。 淞浦點了點頭,說:“打完仗好好睡吧。” 這句話裡有話的話讓板本楞了一下,但他無暇去多想,只是低頭說了句:“哈衣。” “司令官閣下,”板本試探着問,“我什麼時候可以發起攻擊。” 淞浦沒理他,仍在仔細地看着,過了一會,他轉過身,看着板本說:“象你這樣的心態是打不好仗的,作為一個指揮員,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無論在什麼情況下。” 頓了一頓,他接着說:“我仔細觀察了張古山陣地,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在強大的火力掩護下實施強攻。現在十一點,十二點準時發起攻擊,你組織的敢死隊應當在轟炸開始時發起衝鋒,在這個過程中,轟炸不會停止,要一直持續到你攻上陣地,可能會有必要的傷亡。” “我明白,司令官閣下。我選中的敢死隊將抱定必死的決心攻上陣地。” 淞浦點了點頭,慢慢地說:“只要你不犯昨天的錯誤,又不出大的意外,今天應當可以拿下張古山,山上的敵軍不會超過五百人,人太多他們反而展不開,更容易成為我們轟炸的目標,你有一千多優秀的士兵,還會有二十架以上的飛機,無論從那方面說,你都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現在增援的鈴木支隊已經突破敵人的防線,離我們不到五十里,只要你能拿下張古山,就算暫時不能突圍,我們的處境也將大大改善。” 板本略顯緊張地說:“我保證不會有意外發生。” 淞甫搖了搖頭,盯着他說:“戰爭中永遠有你想象不到的意外。板本君,拜託了,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說完對着板本鞠了一躬,轉身向萬家嶺方向走去。 板本敬了個禮,默默地看着他離去。淞浦最後的話給他的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他這幾天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意外,也許今天將要發生的意外會讓整個師團毀於一旦,他的背上冒出了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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