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自《復興記》第五篇《國共決戰》（作者：茅民）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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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邊談邊打

重慶談判

1945年8月16日，即日本宣布投降的第二天，蔣介石隨即命令國軍 接受日軍投降，但不准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就近就降。他這樣做 在華南沒有發生問題，但在華北、華東就出了問題，因為日軍在那裡只占了城市，而廣大農村 主要被中共的八路軍、新四軍所控制，國民黨軍隊前去那裡的城市 接受日軍投降，就會與當地的中共軍隊 發生衝突。例如 上黨地區（山西省東南部以長治市為中心的地區）就是如此。上黨地區 是晉冀魯豫軍區根據地的腹地，該軍區以劉伯承為司令，鄧小平為政委，下轄太行、太岳等軍分區。閻錫山命令所屬第19軍軍長史澤波 率領所部38000餘人，從臨汾、浮山等地 前去長治等城市 接受了日軍的投降。這就與周圍農村地區的 中共的晉冀魯豫軍區發生了衝突。蔣介石認為 上黨地區是“搶占華北，爭奪東北”的一個切入點，要求閻錫山 將共黨的晉冀魯豫軍區主力 逼到山區 予以消滅，鞏固這個重要的切入點。

蔣介石在命令國民黨部隊 前去日軍占領地區 接受日軍投降的同時，邀請毛澤東來重慶 共商和平建國大計。1945年8月14日，他致電毛澤東說：“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實現；舉凡國際國內各種重要問題，亟待解決。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註：即重慶），共同商討，事關國家大計，幸勿吝駕。臨電不勝迫切懸盼之至。”毛澤東回電說：“未寒電悉。朱德總司令本日曾有一電給你，陳述敝方意見，待你表示意見後，我將考慮和你會見的問題。”這裡說到的朱德的電報，是朱德在收到 蔣介石命令八路軍“原地駐防待命”即不參與日軍受降的電報後 發出的一個回電，其中說 八路軍有對日受降的權利。   20日，蔣介石回復毛澤東：“此次受降辦法，系由盟軍總部所規定，分成各戰區，均予依照辦理，中國戰區亦然……深望足下體念國家之艱危，憫懷人民之疾苦，共同戮力，以事建設，如何以建國之功收抗戰之果，甚有賴於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計。特再馳電奉邀，務懇惠諾為感。”毛澤東回電說：“從中央社二十日新聞電中得讀先生復電，茲為團結大計，特先派周恩來同志前來晉謁，到後希予接洽為懇。”23日，蔣介石回電說：“承派周恩來先生來渝洽商，至為欣慰，惟目前各種重要問題均待與先生面商，時機切迫，仍盼先生能與恩來先生惠然偕臨，則重要問題方得迅速解決，國家前途實利賴之。現已準備飛機迎迓，特再馳電速駕。”   延安的許多高層人士擔心：前去談判會造成“城下之盟”的局勢，重演歷史上的“鴻門宴”。但毛澤東認為：還是要去；重要的是，頭腦要清醒，鬥爭要堅決，要做好兩手準備，以打促談。中共中央最後決定：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前去重慶談判；在毛澤東離開延安期間，劉少奇代理中共中央主席職務。於是，毛澤東給蔣介石回電說：“梗電誦悉，甚感盛意，鄙人極願與先生會見，商討和平建國大計。俟飛機到，恩來同志立即赴渝晉謁。弟亦準備隨即赴渝。晤教有期，特此奉復。”同時，他致電 魏德邁（中國戰區美軍司令兼中國戰區參謀長），表示希望美軍派飛機 來延安，並歡迎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 隨機前來延安，而他和周恩來可以偕赫爾利 同機飛渝。

8月25日，中共發表《中共中央對目前時局宣言》，其中說道：“中國共產黨認為，在目前必須要求國民政府立即實施若干緊急措施，以奠定今後和平建設的基礎，這些緊急措施是：(一)承認中國解放區的民選政府和抗日軍隊，撤退包圍與進攻解放區的軍 隊，以便立即實現和平，避免內戰。(二)劃定八路軍、新四軍及華南抗日縱隊接受日軍投降的地區。並給與他們 以參加處置日本的一切工作的權利，以昭公允。(三)嚴懲漢奸，解散偽軍。(四)公平合理地整編軍隊，辦理復員，救濟難胞，減輕賦稅，以解民困。(五)承認各黨派合法地位，取消一切妨礙人民集會結社言論小板自山的法令，取消特務機關，釋放愛國政治犯。(六)立即召開各黨派和無黨派代表人物的會議，商討抗戰結束後的各項重大問題，制定民主的施政綱領，結束訓政，成立舉國一致的民主的聯合政府，並籌備自由無拘束的普選的國民大會。”

26日，中共中央向黨內發出 由毛澤東起草的《中共中央關於同國民党進行和平談判的通知》，其中說：國民黨“在內外壓力下，可能在談判後，有條件地承認我黨地位，我黨亦有條件地承認國民黨的地位，造成兩黨合作（加上民主同盟等）、和平發展的新階段”。該通知同時明確指示所部：“有來犯者，只要好打，我黨必定站在自衛立場上堅決徹底乾淨全部消滅之。”毛澤東在動身去重慶之前，專門交代劉伯承、鄧小平（註：當時他們正在延安參加會議）說：“你們回到前方去，放手打就是了，不要擔心我的安全問題。你們打得越好，我越安全。你們在上黨取得勝利，我在重慶談判就有本錢，你們打得越好，我們的本錢就越多！”劉伯承、鄧小平以及下屬將領，隨後乘坐 美軍駐延安觀察組的一架運輸機，從延安飛回太行山根據地。8月29日，劉、鄧根據中央軍委“收復上黨地區，消滅心腹之患”的電令，部署進行上黨戰役。【附註：上黨戰役於9月10日打響，10月12日結束。整個戰役共殲敵35000餘人，生擒敵軍長史澤波等師以上高級將領27名。敗軍之將史澤波 後來對陳賡說：“抗戰八年中，貴軍在上黨地區和日軍作戰，日本投降後我們來搶占地盤是不對的。不過，沒想到失敗得這麼快，真是天助你們！”毛澤東在回延安後作報告時說：“現在有些地方的仗打得相當大，例如在山西的上黨區。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的中間，有一個腳盆，就是上黨區。在那個腳盆里，有魚有肉，閻錫山派了十三個師去搶。我們的方針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針鋒相對，寸土必爭。這一回，我們‘對’了、‘爭’了，而且‘對’得很好、‘爭’得很好。就是說，把他們的十三個師全部消滅。他們進攻的軍隊共計三萬八千人，我們出動三萬一千人。他們的三萬八千被消滅了三萬五千，逃掉兩千，散掉一千。這樣的仗，還要打下去。”】

27日，赫爾利、張治中 乘美軍飛機 抵達延安。次日清早，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在赫爾利、張治中的陪同下乘機赴渝。下午3時，飛抵重慶。飛機降落在重慶九龍坡機場，毛澤東同前來迎接他的邵力子、張瀾、沈鈞儒、黃炎培、郭沫若、周至柔等握手、致意，並發表了簡短講話，表示“目前最迫切者，為保證國內和平，實施民主政治，鞏固國內團結”。然後，毛澤東前往他的住處 林園。當晚，蔣介石在他的山洞官邸 舉行歡迎宴會。宴會時，氣氛輕鬆。宴會後，蔣介石赴林園 訪問毛澤東，酬應、交談約一小時。   29日，張群拜訪毛澤東，試探性地談 中共在《中共中央對目前時局宣言》中所要求的六條緊急措施。對這六條，蔣介石事先對張群說：“皆應留有餘地，而不加以正面拒絕”，但前提是：“一、不得以現在政府法統之外來談改組政府問題，即所謂召集黨派會議討論國是，組織聯合政府也。二、不得分期或局部解決，必須現時整個解決一切問題。三、歸結為政令軍令統一，一切問題必須以此為中心也。”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對中共）應予以妥協，並投其所好，准予整編十二師部隊，如其真能接受政令、軍令，則政治上當準備委派共黨之人，以一省之主席，使其滿足一時，以觀後效，乃決心予之。”   次日，美國大使赫爾利 與毛澤東進行了溝通。   9月2日晚上，蔣介石再次宴請毛澤東後，與其進行了單獨談話，但也是禮節性的，具體的談判將由周恩來與張群他們談。 

9月3日，周恩來將雙方溝通修改後的十一點意見 正式轉交給蔣介石，其中涉及政治會議、國民大會、自由、各黨派地位、釋放政治犯、解放區、中共軍隊和受降等諸多問題。中共在這個文件中，作出了一些小的讓步。蔣介石認為，中共仍是“不可理喻”，他在日記中寫道，“在此萬眾歡騰之勝利日，而共毛之態度又變要求無饜，余以極誠對彼，而彼竟利用余之精誠之言，反要求華北五省主席與北平行營主任，皆要委任其人，並要求編組其共軍四十八萬人（註：即三十六個師），以為余所提十二師三倍之數，最後將欲二十四師為其基準乎？”

9月4日下午5時，在國民黨政府舉辦的慶祝抗戰勝利典禮結束後，蔣介石約毛澤東 在辦公室談話片刻，這次見面不是禮節性的，而是談了實質性的問題，他“直告周恩來所提方案與態度，皆應根本改變也，彼諾之。”   9月12日正午，蔣介石約毛澤東談話半小時，這是毛澤東與蔣介石的第五次會談，目標明確，即為整編軍隊的數量。毛澤東答應整編中共部隊 由原來要求的32個師 縮減為28個師。但蔣介石不滿意，他在日記中寫道：“余以至誠與大公允其所有困難無不為之解決，而彼尚要求編其二十八師之兵數耳。”   9月17日正午，蔣介石約毛澤東、美國大使赫爾利 照相併作禮節性交談。   21日晚，蔣介石與赫爾利談中共問題，表示“以軍額最大限為二十師（註：原來設想為十二個師），如其仍要求華北各省主席，則不再談矣。”

國共雙方的正式談判，在國民黨方面的張沖等人 與共產黨方面的周恩來等人之間進行。   而毛澤東則在桂園 會見一批又一批的社會名流。第一批客人是柳亞子、陳樞銘、沈鈞儒等人。柳亞子是個著名詩人，當時為“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負責人。早在1926年，他曾在廣東與毛澤東見面，當時他是國民黨中央 監察委員，毛澤東是國民黨中央 宣傳部代理部長。兩人曾縱談國是，引為知己。那時，柳亞子曾寫過一首詩：“神烈峰頭墓草青，湘南赤幟（註：指湖南農民運動）正縱橫。人間毀譽原休問，並世支那（註：支那即中國）兩列寧。”並在詩後的自注中 指明“兩列寧”為孫中山、毛澤東。   這次見到毛澤東，他又即興詠詩一首：“闊別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彌天大勇誠能格，遍地勞民戰尚休。霖雨蒼生新建國，雲雪青史舊同舟。中山卡爾（卡爾即馬克思）雙源合，一笑崑崙頂上頭。”他將此詩贈送毛澤東時，索要毛澤東的詩。於是毛澤東在回訪柳亞子時，將此前寫的詞作《沁園春·雪》回贈給他：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柳亞子獲得此詞後 欣喜不已，並且步原韻 和了一首：“廿載重逢，一闋新詞，意共雲飄。嘆青梅酒滯，余懷惘惘；黃河流燭，舉世滔滔。鄰笛山陽，伯仁由我，拔劍難平塊壘高。傷心甚，哭無雙國士，絕代妖嬈。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稼軒居士，只解牢騷。更笑胡兒，納蘭容若，艷想濃情着意雕。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隨後他將這一唱一和的兩首詞 都交給《新華日報》要求發表。但周恩來認為：國共和談處於關鍵時期，詩詞中的字句容易引起誤解，不宜在《新華日報》發表。他建議一個折衷辦法：先將柳亞子的和詞發表。於是，在“柳詩尹畫聯展”開幕時分發的 柳亞子最新詩稿一冊中，就有柳亞子的那首和詞，並將毛澤東的《沁園春·雪》附錄在後。   接着，重慶十幾家報刊 紛紛轉載毛澤東的詞。各報一致稱讚毛澤東的詞 寫得非常有氣派。有評論說：毛澤東原來還是個非凡的詩人呢。  

其實，毛澤東除這首詞外 還寫了不少關於長征的詩詞：

“憶秦娥 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1935年2月）；

“念奴嬌　崑崙：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而今我謂崑崙：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 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1935年10月）；

“清平樂　六盤山：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捲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1935年10月）；

“七律 長征：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1935年冬）。  

這些詩詞多是毛澤東在長征路上吟得的。當時，他騎着他的黃膘馬，面對大西北的壯麗河山，於是詩興勃發。到了陝北後，他坐在窯洞裡的土炕上，把長征路上吟得的詩句 寫在報紙上的空白處，寫寫塗塗，塗塗寫寫，又是吟哼，又是擊掌，像瘋了似的。他的衛士看了，開始時都很吃驚；後來才知道：主席是在寫詩。這些詩詞在陝北時 都沒有對外公開發表。

國共雙方代表 進行了八輪正式會談之後，最後終於就簽訂一個會談紀要 達成共識。10月9日正午，蔣介石與毛澤東，共進午餐。蔣介石在當日日記中 談到他在午餐時對毛澤東說的話：“國共非徹底合作不可，否則於國家不利，而且於共黨有害，余為共黨今日計，對國內政策應改變方針，即放棄軍隊與地盤觀念，而在政治與經濟上競爭，此為共黨今後唯一之出路。第一期建設計劃，如不能全國一致，努力完成，則國家必不能生存於今日世界，而世界第三次戰爭，亦必由此而起。如此，吾人不僅對國家為罪人，而且對今後人類之禍福亦應負其責也。……（毛澤東聽後）口以為然，未知果能動其心於萬一，但余之誠意或為彼所知乎？”

10月10日，國共雙方 終於簽署了《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這個會談紀要寫道：雙方同意避免內戰、和平建國，共同推動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組建多黨制民主聯合政府。   這是一些籠統的目標，至於共軍如何整編、解放區如何改制這些實質性問題 則沒有涉及。   毛澤東即將返回延安。是日下午，蔣介石去 桂園 為毛澤東話別，兩人談了十分鐘，蔣介石即辭出。當晚9時40分，蔣介石又在林園會見毛澤東，約談半小時。關於這半小時談話，蔣介石在日記中記載道：“昨夜共毛談話，忽提政治協商會議以緩開為宜，並稱彼回延安準備召集其所謂解放區民選代表會議後再定辦法，又稱國民大會提早至明年召開亦可。……余又明示，其政協會即使不能如期開會，則政府不能不於11月12日下召集令也，余談至此，告辭，約其明晨再談而別。”次日晨8時，蔣介石約毛澤東早餐後，再與其對談。對此次談話，蔣在日記中記道：“開明數次談話要旨，明告其所謂解放區問題，政府決不能再有所遷就，否則就不成為國家之意，堅決表示，望其諒解也。”   10月11日，毛澤東在張治中的陪同下 仍乘美軍飛機 回到延安，周恩來、王若飛 留在重慶 繼續與國民政府方面磋商。